庆隆帝用赐死其他血脉这种残暴的手段,来掩盖宋萧逃出宫的事情,同时留下宋清辞在宫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和探查,成为遮掩宋萧的一个幌子。
不过宋萧逃出宫的事情,只有新帝的几个儿子和心腹大臣知道。
新朝建立,尚有一部分前朝老臣不愿臣服,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了宋萧这个前朝皇子的存在,定会拥护他夺回江山。
皇帝不欲声张这件事,准备暗中找到宋萧,对外宣告前朝血脉只剩下平宁公主一人。
裴行璟眼眸涌现几分难辨的晦暗,转瞬即逝,淡声道:“平宁公主及笄不久,又突逢巨变,想要逃出宫无可厚非。”
顿了顿,他接着道:“父皇也知道,这位平宁公主两年前才回宫,在宫里并不受宠,她未必会知晓宋萧逃出宫一事。”
皇帝要将宋清辞送出宫的心思歇了一些,但坚持的意图仍占据上风,“宋清辞是宋萧留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他早晚会联系宋清辞,宫里禁卫森严,宋萧难以见到她的面。可若是将她送去宫,用她来引蛇出洞,倒是可以逼宋萧现身。”
裴行璟修长的指敲了下桌沿,面色仍是淡淡,“宜春宫不如皇宫守卫森严,然一旦宋清辞在那里出了什么意外,不乏有些人会利用此事来抨击父皇容不下前朝血脉。再者,宋萧乃皇后之子,而宋清辞生母位卑,回宫仅两年时间,她与宋萧并无姐弟情谊。到时候不仅不会逼宋萧现身,反而是父皇声誉受损。”
听到裴行璟这一番话,皇帝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太子寡言少语,性情肃正,很少有人或事能让他另眼相待,今个倒是因着宋清辞这个前朝公主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
不过看到裴行璟面上淡漠之态,皇帝没有继续多想下去,心头的那一抹怪异消散。
皇帝没有再反对,欲将宋清辞送去宫的念头尽数打消,“那就将她留在宫里吧,只要她不兴风作浪,朕也不是容不下她的那种人。”
今日的政事已经处理完毕,皇帝留了裴行璟一起用膳,等用过膳后,才放他回东宫。
书房里烛光明亮,微黄的光华洒在裴行璟眉眼之间,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衬的他邈邈出尘,雅致俊逸。
裴行璟放下手中公文,淡声吩咐,“准备笔墨纸砚。”
宫人很快准备好笔墨,太子不爱人贴身伺候,所以宫人在远处候着,看架势太子这是要作画。
太子才情出众,绘得一手好丹青。
在晋阳时,不少郎君、女郎一掷千金,只为得太子一幅书画。
盛名在外,然而太子不常作画,近年来因着逐鹿中原、力谋河山,占据了他太多时间,更是没有闲情逸致来舞文弄墨。
不知太子今个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烛灯下,裴行璟身形修长,面容如暮霭般清逸。
待画上的墨干了以后,未吩咐下人,裴行璟亲手将画收起来,放进木匣之中。
伺候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没看清画上的内容,只隐约看到一个女郎的身姿轮廓。
养伤的这段时日,宋清辞双膝受了伤,去不到外面,如今又改了朝换了代,自然没有人会来看顾她,她也不在意,没有人来她乐得清静。
不过清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过了几日,有人来到了她的凤阳阁。
荔枝进来禀报,“公主,宋贵妃来了。”
宋清辞稍稍一默,摸不透这位贵妃的来意。
宋贵妃是新帝的嫔妃,份位仅次于皇后,如今她才是这皇城名副其实的主子,宋清辞没有拒绝不见的资格,只得让她进来。
不过,现在改朝换代,宋贵妃尊贵无比,多的是想要与她拉近关系的人,她何至于纡尊降贵,来看望宋清辞一个失了势的前朝公主?
想不明白其中意图,宋清辞不再想这些事。
虽然在屋里养伤,不过她不耐烦整日待在塌上,该有的梳妆打扮一一不少,虽然不如平常精致,但也能见外客,用不着另外更衣梳妆。
宋贵妃进来里间,看见宋清辞的第一眼,不由得看的恍神。
屋里的女郎着春杏色暗花夹棉襦衣裙,因着膝盖处受伤,无法弯曲,只得躺在长椅上,双膝搭了条羊毛毯子。
如云乌发坠在腰间,鬓发上只有一根样式简单的玉簪,明明是非常简单的装扮,却无法掩饰她那秀美的容貌。
这位平宁公主年纪虽小,相貌倒是不俗,如一朵正慢慢绽放的春花,极艳极妍,灵润毓秀。
宋贵妃心里升起几分感叹,只可惜是个前朝公主,命不好,可惜了。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宋贵妃面上不显,露出亲和的笑,“贸然前来,倒是打扰你养伤了。”
宋清辞回以一笑,“贵妃客气了。”
这位宋贵妃保养得当,能看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姿容上佳的美人,育有四皇子一个儿子,不管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衣着打扮,给人的感觉很是柔和温婉,端庄柔嘉。
宋贵妃在她身旁坐下,详细问起宋清辞的伤势,看起来倒像是纯粹来探望她的。
宋贵妃笑着道:“其实说起来,你得称本宫一声姑母。”
宋清辞有些不解,“贵妃是前朝皇室之人?”
宋贵妃开口解释,“本宫听闻你两年前才回宫,不知道这些事也不足为奇。本宫是庆隆帝的远房堂姐,关系比较疏远,勉强算的上是你的姑母。”
新帝未起兵夺位时,身上没有爵位,只是在军中有些威望。彼时的宋贵妃嫁过去,只是一个妾室,想来宋贵妃家世并不太高,只是勉强与庆隆帝沾了点关系。
一朝前朝覆亡,宋贵妃一跃成为贵妃,可见人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然而宋清辞并不是庆隆帝的亲生女儿,与这位宋贵妃更是攀扯不上姑侄关系。
不过她的身世眼下不适合暴露出去,况且她是庆隆帝亲封的公主,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倒也可以称呼宋贵妃一声姑母。
宋清辞了解了始末,她笑了笑,“贵妃来探望我,实在是出乎清辞的意料。”
宋贵妃语气很温和,“以后咱们相处的机会多着呢。其实前几日本宫就准备来见你一面,不过新朝刚建立,后宫也有许多繁琐的事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宋贵妃掖了下宋清辞双膝间的毯子,释放着亲近的信号,“前朝已不在,你也不要太在意前朝的事情,让自己钻牛角尖儿,你父皇的离世也与你无关。凡事想开些,人啊,都是要望长远看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今圣上仁善,不会为难你这个小丫头的。你安心待在宫里,不比在宫外繁华富贵?你说是不是?”
宋清辞抿唇淡笑了下,没有应声。
她不是庆隆帝的亲女儿,自然不会因为前朝覆灭以及庆隆帝的离世而伤心难过。不过在外人眼里,她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所以宋清辞也不能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总是要做做样子的。
宋清辞没有应声,宋贵妃也不在意,“本宫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咱们两人又有几分亲缘关系在,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若是愿意,就把本宫当成你的姑母,平日闲来无事去本宫那里走动走动,可好?”
宋清辞没有一口应下,“我是前朝公主,贵妃和我走的太近,恐有不妥。”
“无妨,本宫嫁给圣上多年,圣上不是这等是分不分的人。再说了,咱们两个的亲缘关系摆在这儿,你称本宫一声姑母乃天经地义的事,旁人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么,在宫里,宋清辞莫名其妙多了个姑母。
宋清辞在皇宫里无依无靠,前途未卜,若是想要打听什么消息,更是棘手。宋贵妃执意与她拉近关系,她总归不会是吃亏的那一方。
是以,宋清辞没有拒绝。
送走了宋贵妃后,宋清辞琢磨着这位宋贵妃的来意。
这位宋贵妃外表看着十分亲和,哪怕是第一次见到宋清辞,却对她颇是热络。甚至今日来凤阳阁,也没有提到其他事情,看起来像是来慰藉她似的。
宋贵妃非但不避讳,反而特意提到她与宋清辞之间的姑侄关系。可宋清辞又不是什么金饽饽,若是宋贵妃只是来与她认一下亲,这个说法很明显站不住脚。
宋贵妃这份过度的亲和,让宋清辞觉得奇怪。
她无奈叹口气,前朝时候宫里就乌烟瘴气的,新朝刚建立不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不管怎样,宋清辞不会淌进前朝后宫的浑水,宋贵妃若是别有所图,那她可找错人了。
寿康宫里,长乐公主去向太后请安,长乐公主是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皇妹。
太后慈爱的问道:“蓁蓁,在宫里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裴云蓁皱了皱鼻子,很是娇憨可爱,“回皇祖母的话,蓁蓁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烦闷。太子哥哥整日忙于政务,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太后虚点了一下长乐公主的眉头,“从前在晋阳时,你无拘无束惯了,像泼皮猴儿似的,猛然来到宫里,可不就是觉得闷嘛?”
裴云蓁不好意思笑了下,“皇祖母,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可以闲下来啊?我想让他带着我出宫解闷。”
太后慈和出声,“新朝刚刚建立,太子不得闲,有许多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你别去打扰他。你若是觉得闷,梅林的素心腊梅开的正好,举办个赏梅宴,邀请上京的世家贵女进宫,看看有没有和你投缘的姑娘。”
太后和长乐公主口中政务繁忙的裴行璟,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后回到东宫,修长的玉指揉了下眉心,声如落玉般清润,他吩咐下去,“将玉容膏送到太医署张医女手里,令她明日给平宁公主送去。”
宫人心里一阵讶异,宫里的玉容膏,也就是太子、皇帝和太后这样的贵主才能使用,消疤润肤最是有效,犯不着为了平宁公主这样的前朝公主浪费这等好东西。
宫人心里正琢磨着,又听到裴行璟的吩咐,“不必让张医女告知平宁公主,玉容膏是孤给她送去的。”
☆、第4章
太子令张医女将玉容膏给平宁公主送过去,伺候太子的宫人起初有些不解。
太子性情淡漠,按理说不会在意平宁公主这样的前朝公主。
可接着又听到太子吩咐,不要让平宁公主知道玉容膏是从东宫送过去的,宫人一下子恍然。
新朝刚建立,平宁公主尚有利用价值,不可过分苛待她,让前朝留下来的朝臣寒心。
太子此举,是为了大局考虑,然又不想让平宁公主误会什么,所以隐瞒了玉容膏的事情。
虽然宫人没了那条命.根.子,可他也知晓男女之事,若太子对平宁公主有几分在意的话,是不会特意隐瞒他做的这些事情的,太子当真是肃正。
不过如今天下大定,太子也该成亲了。
太子清雅刚正,不近女色,也不知会选哪位贵女当太子妃。
指腹沾了一点晶莹的药膏,荔枝轻轻涂抹在宋清辞双膝受伤处,惊喜出声,“公主,这玉容膏果真有效。”
宋清辞点点头,“确实有效。”
当日在宫门口,宋清辞被人用力撞到在地上,膝盖处伤势严重,一整块皮都破了,渗着血迹,不可避免会落下疤痕。
宋清辞虽然不太在意,可她是女子,难免会觉得不太美观。
原以为疤痕就要伴随她一辈子,没想到张医女送来一盒玉容膏,每日细细涂抹在伤痕处,等一个月后,疤痕会尽数消失。
眼下宋清辞刚涂抹药膏几日时间,就已经慢慢起了效果。
只是不知,这样的好东西,张医女怎会给她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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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公主觉得无聊,听从太后建议,举办了赏梅宴,邀请上京三品以上世家贵女进宫赴宴。
这是大宴朝建立后第一次在宫中设宴,新帝未大权在握时,乃晋阳留守,甚少待在上京。上京的闺秀对长乐公主不怎么熟悉。这次来赴宴,也是存着讨好长乐公主的心思。
赏梅亭中,厚厚的帘幔遮挡着寒气,亭子里还放置着火盆,然刺骨的寒气仍肆意倾泻,娇生惯养的闺秀们有些坐不住。
纵然梅香欲染,沁人心脾,这一派明媚艳丽的景色并没有多少人细细欣赏。
新帝六子二女,三子裴行璟被封为太子,两个女儿被封为长乐公主和成安公主,其中长乐公主裴云蓁是先皇后所出,又是当今太子的亲皇妹,自然是无数人结交、讨好的对象。
闺秀们不着痕迹的奉承着裴云蓁,“前朝君暗臣蔽,庆隆帝昏庸腐朽,宫里的嫔妃、公主亦是奢靡享乐,一件百鸟裙便价值千金。不过几个月时间,陛下黜昏启圣,大宴国泰民安,天下大定。长乐公主更是蕙质兰心,怀瑾握瑜,乃臣女之楷模。”
裴云蓁露出笑,含着几分得意。
其实她也不是爱听这些奉承的话,自打龙椅上坐的人成了她的父皇,她听了太多恭维的话。
只是她年纪不大,还未及笄,尚是孩子心性,听到别人称赞她,怎会不高兴?
宴席继续进行下去,然而闺秀们对长乐公主不十分了解,长乐公主又不喜闺秀们刻意恭维她,加之天气冷冽,一时间宴席冷清下来。
一长袖善舞的闺秀扫了一周,活跃着气氛,“怎么不见那位前朝的平宁公主?有长乐公主珠玉在前,她莫不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相比对待长乐公主时的尊敬,那闺秀提到宋清辞时,语气和神情含着几分讥讽和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