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右司又办了桩抄家的大案。
那被抄家的四品大臣的妻女,正巧与翊安在一家首饰铺子里。
听竹卫行事虽不算温柔,可翊安没想到,对着几个弱女子,他们居然抬脚将人踹跪在地上。
那夫人手中的玛瑙手串清脆地落在地上,紧接着传来小姑娘们的哭喊声。
连舜钦虽不讨人喜欢,到底有两分风度,不至于带出这样的属下。
果不其然,抬脚进来的是阮间。
他阴沉沉地笑着:“让本官好找,不知所谓,带走!。”
这笑很快戛然而止,对上一副冷淡厌恶的眸子。
阮间脸色飞快变化,嗫嚅两声,忙上前行礼:“臣见过殿下。”
翊安见那几人被拖出去,冷淡道:“免礼。”
阮间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说:“行贿贪污,欺上瞒下,罪有应得。”
“这是听竹卫的事,阮大人没必要同我说。”
阮间殷切道:“殿下可是觉得他们粗鲁了些,我回去后必定交代……”
“不用,”翊安嘴边挂着几分不明的笑:“只怕我出言不慎,又有铺子要关门,有人要失踪。是不是,阮大人?”
阮间闻罢,身板一晃,一张尖瘦嶙峋地脸瞬间煞白。
这日傍晚,齐棪一脸沉郁烦躁,进了屋便将官帽交给下人。
顾不得与翊安说腻歪的话,怒气腾腾地坐下,闭眼扶额。
“齐大人怎么了?”翊安许久没见他有这样大的脾气。
“你男人我要气死了。”
“快,给王爷端杯热茶消消气。”翊安没个正经,笑着让人上了茶。
自己则倚在美人榻上,捧着本志怪小说。
“说出来殿下都不信!”齐棪吹了两口茶,喝不下去,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放。
“到底怎么了?”
“江州来居然跑了。”齐棪满脸不可思议,“还带着封浅浅一齐走的。”
听竹卫暗中围了两日,正准备行动时,两个活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翊安听完瞠目结舌,“要么江州来太聪明,知道你查到他身上。要么,有人帮他们跑的。”
“前者不可能,除非他是神仙。定是后者,我不明白什么人会帮他,帮他有什么好处?”齐棪牢骚道:“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这我就不晓得了。”
齐棪叹气:“封浅浅也不知道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
他巴不得她是心甘情愿,走了也罢,省的惹出一堆事。
“齐棪,”翊安扔了书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气的是封浅浅跟人跑了。”
“我能不气吗?”齐棪顾不上想许多:“养她这么多年,便是条狗,也该知道感恩。”
前世封浅浅直接要了他的命。
今生也不差,直接跟着他要抓的死刑犯跑了,尽给他添堵。
亏他还优柔寡断,为着她的缘故,迟迟狠不下心抓江州来。
“哈哈哈——”
翊安听他气急败坏的口气,不知怎么,愈发想笑,“浅浅她王爷哥,姑娘家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你啊,放宽心吧。”
“她嫂子,我宽心着呢。就是气她蠢,愚不可及!”
在上京这些年积攒的一切不要,跟人去亡命天涯。
罢,他倒高看她三分。
“你原本就不想抓江州来,全因他算你妹夫。你若早干脆些,哪有这些麻烦?”
“法不容情,怎么不想抓。”齐棪解释:“在找罪证,万一他死不承认,我手边只有口供,又当如何。”
“行,现在证据有了,妹妹妹夫没了。”翊安说着又乐起来。
齐棪捏着眉心,“我已经让人去抓。”
翊安有直觉,这两人抓不回来。
封浅浅不是不聪明的人,小姑娘心思颇多。
再加上一个多年跟官府斗智斗勇的江州来,齐棪够呛。
她心情不由晴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翊安:“前情敌跟人跑了,世界突然美好起来了怎么办。”
☆、吵架
御书房内,魏琇执朱笔批着折子,和气地道:“阮卿,盗贼一事既已处决,你也该歇歇。”
“臣不觉疲倦,只是……。”阮间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句,又闭上嘴。
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魏琇抬眸,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语调却亲近:“有什么话就说,不许瞒朕。”
“臣不敢瞒陛下。”阮间微叹一口气道:“此事拖到今日才了断,只因境宁王说有漏网之鱼。右司上下,不分昼夜地查了一通,得知那个人,是王爷义妹的表哥。”
“义妹的表哥,呵,那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人跑了。”
“跑了?”魏琇纳闷,什么人能从听竹卫眼皮底下跑。
阮间也是无奈:“境宁王查到那人后,非但不立即动手,反而拖延时间。现在又派人抓,大海捞针,京中搜遍了也没有踪迹。”
魏琇听出他的意思,冷下脸,凉飕飕地问:“又唱的哪一出?”
阮间面露难色,脸上刻意摆着少年人藏不住的倾诉欲。
“境宁王以为听竹卫有人通风报信,才总抓不到盗贼。不成想是他自家人有问题。他与那义妹感情好,想是不舍动手。”
魏琇冷冰冰地开口,替他把话说完:“所以演了一出戏,故意放跑他们,又派人去抓。”
“陛下明鉴。”阮间低下头去,掩住自己难以抑制的喜悦。
“朕不知,齐棪把听竹卫当成什么,他手中的肆意摆弄的棋子?”
“境宁王…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魏琇气得从龙椅上起身,扬高声音:“贼喊捉贼是他的拿手绝活,若不是你,朕还不知他要瞒天过海到什么时候。”
阮间知道魏琇说的是让他查的事,“臣也没想到,境宁王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他前些日子交上的证据,暗指齐棪担心谶语一说让皇帝起疑心,故意演了出遇刺的戏,来讨圣上心软。
“看在皇姐的面子,朕也要给他几分薄面。”魏琇阴沉道:“可如今,不敲打不行了。”
阮间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听着。
已然暗中走神,他那日一时不悦,直接砸了梁家铺子,将老板抓起来打了顿。
原只为发泄,并非对翊安有怨言。
他没想到,翊安竟会去查这种小事。那日当他的面点破,定是生他气了。
阮间暗恼,从前轻易不敢往她身前凑,便是怕她瞧不上自己。
好不容易在她眼前留下印象,竟硬生生被自己毁了。
“这些折子,你且看看。”魏琇说着让内侍递与阮间,缓声道:“御史台弹劾听竹卫右司副指挥使阮间,滥用职权,排除异己。残暴跋扈,不仁不德。”
听竹卫有不奉旨拿人之权。
年前花燃连根拔起一大批贪官污吏,本该消停一段时间。
阮间却说需继续查下去,才能震慑朝野。得了圣意后,手段比之花燃,有过而无不及。
“御史台的言官们素来只讲礼德。”阮间皱眉道:“这些人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难道办不得吗?”
魏琇默了默,松口道:“朕自会替你压住,该抓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放手去办。”
待人走后,他沉下脸:“高泉,这小阮大人,与他父亲一比,如何?”
高泉谨慎:“奴是个眼瞎的,哪里会识人。”
魏琇笑了两声,“你这张嘴,不说实话,不如缝起来。”
“奴该死。”高泉跪在地上。
“舅父为国效力,无暇顾家,虎父未得犬子啊。”
魏琇翻看那堆奏折:“贪赃枉法是真,排除异己也是真。”
阮间查办的人,不是阮家的死对头,便是要紧位子上的官。以便阮镛实安插上自己人。
魏琇尽看在眼里。
阮家父子的手终于伸到了听竹卫,朝野如何能不恐慌。
给阮间看的那几封折子,已是话说的最轻的。
“去长阳宫,今日天好,刚好陪皇后散散步。”魏琇扔了折子,抬腿往外走。
高泉跟上提醒:“陛下,您昨日定下,今日午膳陪灵妃娘娘用。”
“是,朕忘了。”魏琇陡然停了步子,语气平静。
片刻,含着戾气道:“你去听竹卫,传朕口谕。”
宫里宣来口谕,十日内若不将罪犯江州来缉拿归案,左司指挥使便停官自省,罚俸半年。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不算大惩,可境宁王一向备受盛宠,何曾得过如此旨意。
一时风向微变,揣测起陛下的意思。
齐棪比任何人都平静,接下这道旨意后,一切如故。
倒是翊安坐不住,“区区一个江州来,跑便跑了,玉奴为何为难你?”
“的确是我办事不力。”
“万一他们俩人已经离开了上京城,你怎么抓?”
“那就领罪。”齐棪笑:“罢官也好,我在家只陪殿下,咱们尽情……”
后面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翊安:“?”
齐棪满脑子不知装了什么,心花怒放,满脸春意盎然。
“齐大人,你果然豁达。”
“雷霆雨露,处之泰然。”齐棪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明日你侄儿大婚,殿下高兴些。”
翊安通常不去喜宴。
京中男女婚配之事,哪个月不办几场。若一家家跑,旁的事也不要做了。
但魏思荣成亲,她一定得去,她要亲眼看着一代浪子,英年早婚。
次日出门前,两人打扮齐整,站在镜前照,说起闲话。
女使们退出去,齐棪情不自禁地搂住翊安,在她鬓边嗅了一口。
十分满足:“殿下果然还是在意我。”
翊安被这话腻得打了个冷颤,慵懒问:“你又晓得了?”
齐棪在她耳边亲了一口,愉快地笑起来。
他早就闻见,一直不舍得说,怕翊安害羞,反会换回去。
“嘴上说我鼻子有病,让我滚,还不是为我换了头油。”他声音轻柔,在她耳畔嘀咕,边说边舔她一口:“如今这个好闻多了。”
翊安躲开他兴风作浪的嘴巴,挑眉:“你喜欢这个?”
“喜欢啊。”只要不让他想起颜辞镜就好。
每回缠绵时,翊安秀发披散,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总让齐棪郁闷。
氿仙阁的东西有什么好。
翊安心底狂笑,明明不忍说,却也不想瞒他,含蓄道:“其实是氿仙阁……改了方子。”
“……”齐棪的脸埋在她鬓边,听完这话,整个人僵住。
每晚搂着她睡,闻见新味道,他都飘飘然地想,翊安怎么会这么爱他啊。
他说一,她不做二。
这重活一世,比他想的还要美好。
原以为翊安是个性子烈的,没想到温柔起来,也尽是女儿家的体贴心思。
然而……!
合着高兴半天,空欢喜一场,他自作多情了几天?
刚才有多窃喜知足,现在就有多尴尬崩溃。
齐棪猛地松手,翊安身后一空,身子不适应地晃了下,才定住。
见齐棪恼羞成怒,摔袖就走,翊安追在后面问:“怎么了嘛,好闻就行了啊,你别扭什么?”
“不好闻!”
“齐棪,你好小气呀。”翊安亦步亦趋地跟上:“无理取闹,像个女人。”
只是出自氿仙阁,又不是颜辞镜亲手制的,有什么醋可吃。
齐棪听不下去,加快脚步,骑马就走。
“等我啊你。”翊安喊道,问挽骊:“他是不是越来越好玩了?”
好玩?
挽骊摇头。
没玩过,不清楚,谢谢。
齐棪再怎么跟翊安闹,在外还是要顾体面的。
骑马出府后,刻意放慢马步,等翊安马车来。
一同到了安平侯府,与人寒暄后,齐棪招呼不打就走。
翊安拽住他的袖口,与他说话,他不理。
下颌紧绷成一道直线,目视前方,就是不看她。
“你不理我?”翊安见后头来人,再追着他闹不成体统,轻声挑衅:“好啊,那谁先说话谁是狗。再会。”
齐棪还当她要递个台阶过来,正欲抬脚下,没想到最毒妇人心,她直接撤走他梯子。
“?!”
两个人无声交换视线,电闪雷鸣后,各走一边。
男宾席这边热闹,鞭炮一阵接着一阵,震耳欲聋。
花燃身边却清清冷冷,笑面阎王素日人缘如何,一看便知。
齐棪刚好躲清静,端了杯茶坐到他身旁。
花燃百无聊赖,“我是真不爱来赴这种宴,你瞧他们多害怕,以为我要套他们话,日后拿来阴他们。要不是我娘唠叨,让我来沾喜气,我才不愿来。”
齐棪“嗯”了声,默了默,“那你到底有没有在婚宴上套过别人话呢。”
花燃轻咳两声,弯着眼睛笑:“公务在身,迫不得已。”
齐棪瞥他一眼,不说话,一盏茶喝得落寞又凄凉。
至于这么狠吗?
先说话的人是狗?过分!
“王爷?”
齐棪:“嗯。”
“大喜日子,别为吵架拌嘴就耷拉着脸。”花燃巡视人群,提醒道:“旁人看到,还当你与安平侯府不和。”
“谁说我吵架了?”
齐棪皱眉,寻思着方才没人在侧,怎么他就知道了。
“说?还要人说?”
花燃面目表情夸张,指着自己的一对桃花眼,压低声音:“我没长眼睛?我不能看?全写您尊贵的脸上了。”
陛下的旨意都没能让他变脸色,今日还悠哉悠哉地来赴宴,更别说其他的事。
能把境宁王爷气成这样,只是翊安长公主,旁人也不配。
齐棪:“……”
作者有话要说:挽骊:“所以到底哪里好玩?”
花燃:“没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齐棪:“汪汪……”
☆、本性
齐棪在那边摆张怨妇脸,被花燃讥讽,这边翊安放完狠话便抛掷脑后。
完全不放在心上,夫君偶尔耍耍小脾气,可以体谅的嘛。
翊安的容颜便是不施粉黛,也从清丽中透着股美艳。今日细细描了妆容,愈发的尊贵迭丽,让人不敢直视。
她唇形生来微微上扬,只需稍稍将眼神放得柔和些,便像在对人笑。
那笑容不算明朗,温温柔柔地与人隔着距离,让人纵有亲近之心,却也不敢逾矩。
她抬脚进了院子,安平侯夫人便赶来行礼,将她请入上座,身边一堆妇人围着。
这个奉承她衣裙首饰好看,那个大赞她妆容精巧。
gu903();换着花样地吹,恨不得把“公主”二字直接改成“仙子”,让翊安明白她们满心热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