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燃眯着眼睛一乐,朝他友好地问:“前问方才那一笑?”
齐棪跟花燃相识多年,自然省得他这个笑容,是委婉的骂人“脑子有病”。
他不曾遮掩,诚恳回:“想媳妇想的。”
花燃一抖,这话能从齐棪嘴里说出来,那真比连舜钦改邪归正,不再嘲讽人还难。
从前他在外,几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问急了不过随口敷衍两句。
“哎呀!哎呀呀——”花燃捧着下巴作吃惊状,偏头对连舜钦道:“瞧我们境宁王爷这春光焕发的神态,定是最近长公主殿下慈悲,给了他不少甜头吃。”
呵呵。
连舜钦讥讽地在心里道,未必是长公主给的甜头。
想媳妇?不会是外头那位吧。
不过最近王爷的心情,是有些好过头了。从前不怎么笑的一个人,现在恨不得嘴从早咧到晚。
古怪。
齐棪脚迈出门去,又迈回来,压着声音问:“放之,那位这两天很忙?”
“刚进来,准是领了活,干得一身是劲。别问我他忙什么,我不知,也不想问。”花燃耸肩。
齐棪倒来了兴趣,指指连舜钦,“想办法打探清楚他在做什么。”
说完便大步离开。
自那夜过后,齐棪再没得进翊安的院子,只站在门口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俩吵架了。
境宁王心里无奈,暗想女人的心真是矛盾。
热情起来,把他当男宠似的调戏,什么话都敢说;
这害羞起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四五天过去,约莫以翊安那性子,害羞劲该消了。
齐棪派小厮去公主府传话,说今夜请殿下吃全鱼宴,再一同赏赏夜景。
他自己则先上了酒楼,备好雅间,站在窗边往楼下望。傍晚时分,车马不绝,好半天才看见翊安府的马车。
就知道她会来,她喜欢热闹,岂有推辞之理。
齐棪唯独没想到的是,翊安今日未曾扮上男装,以长公主的身份下了凡。
步伐款款,罗裙轻摆,雍容华贵。
看得出心情不错,嘴角弯着,饶有兴致地打量左右。
这是他们同房后的第一顿饭,所以她才这样正经吗?
想到这里,齐棪按捺不住,连干等都成了折磨,径直开门跑下楼去迎她。
这盛世楼在京中的酒楼中数一数二,是楚王所开,来往皆是达官贵人。
可翊安就有那个本事,将一众打扮艳丽的夫人小姐比下去。刚进酒楼便被人认出,旁人行礼,她客气寒暄。
不怪她喜穿男装,齐棪感慨还好她今日高兴,点头微笑间未显不耐烦。
齐棪未回过府,穿着听竹卫的嫩绿加藏青官服,朝她走去,“就等殿下,怕先上菜冷了,想喝什么酒?”
齐棪把手给她牵,将她从一众多礼之辈里救走,客气地露出一个“别来打扰我们夫妻俩”的笑容。
翊安闷声道:“今夜不喝酒了吧。”
沉默……
翊安由他拉着上楼,两个人都想起了什么,半天没吭声。
上去后齐棪打量她一眼,翊安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齐棪实话实说:“本以为来的会是‘魏公子’,不成想见的是殿下本人,臣倒惊讶。”
翊安笑了一声,坐下道:“你突然派人来喊,我懒得换衣裳,这一身便出来了。怎么,不给你丢人吧。”
“这话问得折煞臣了,”齐棪忙给她作了一揖:“有妻如天仙,臣高兴还来不及。”
“油嘴滑舌。”翊安作势挥了下拳头。
“句句属实,我哪会骗人啊。”齐棪有心逗她高兴。
此时一队女侍端着木盘,鱼贯而入来上菜。河鲜湖鲜聚于一堂,雅阁之中香味四溢。
翊安好鱼,闻了便垂涎欲滴,拿起筷子,顺口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好?”
“殿下善良温柔,落落大方,容貌倾国。”趁着菜全了大半,女使退下时,齐棪凑过去轻声道:“而且身段好,皮肤白。”
若说前面几句还算真心话,这一句就是在气她了。
翊安想起来,“身段好、皮肤白”是她在宫里说着逗他的。
他不仅记着,并原封不动地奉还。不愧是齐棪。
而齐棪虽有意逗她,话却半点没掺水。
那夜缠绵后,他魂都被摄去了大半,乐得承认她身段勾人,皮肤白无瑕疵。
翊安没想到这人已经无耻到在这种地方调戏她。
当下也不如他所愿,毫不遮掩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便将注意力聚集在鱼宴上。
梅花鲤鱼、鸳鸯鱼卷、煎闷白鱼、清蒸银边鱼……几道清淡嫩滑,又几道咸香咸辣。
齐棪既费了心,哪怕看在菜的份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翊安吃鱼时不急不躁,专注而安静,仿佛生出就会把肉跟刺分离似的。
齐棪盛了一碗鱼汤,边喝边看着她吃,心里暗骂自己前世是蠢货。
何止是蠢,旁的便不提了,怎么连男人与生俱来的好色也不会。
哪怕吵架赌气,也不能不馋她的身子啊,何至于倔强到把这么个美人做了摆设。
偌大的雅间中,只他们两人各吃各的,因怕遇刺,都不再开口。
一时间寂静又温馨。
外面天色已黑,万家灯火一盏盏明了起来。
等翊安吃饱,用茶水漱了口,齐棪才问她:“好吃吗?”
“嗯。”她点点头。因这顿是晚膳,未敢多吃,有些可惜。
“过几日再来便是。”齐棪看出她的想法。
翊安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任由冷风吹面。
膳后容易犯困,吹吹风反而舒服。
忽而,一双手从后搂住了她,她被动地靠在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
翊安没有矫情地挣扎,安静不语。两人都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
暖饱之后,灯火,北风,喧嚣声不绝于耳,他们谁也舍不得开口说话。
“我想亲你。”齐棪在她的耳边柔声道。
“我想咬你。”翊安笑得没心没肺,脑子里闪过齐棪嘴唇结痂那两天说话不清的记忆。
齐棪跟着笑:“你咬吧,把我咬死,我都愿意。”
“壮士?”翊安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
齐棪低头,将好吻在她的唇上,等了等,见她没有咬人的征兆,才加深这个吻。
就在翊安腿软,觉得再亲下去便站不住时,门被人敲响了。
齐棪停下,语气想杀人:“谁?”
翊安从他怀里闪开,自去开门,“想必是我的救星。”
门一开,一个一身酒气,笑得顽劣的男子站在门口:“姑母,侄儿来请安。”
翊安认出来,这是安平侯那个不成器的孙子。
看来听竹卫到底没舍得下手,还挺生龙活虎的。
名字叫什么来着,她一时没想起来。
齐棪跟着出来,替翊安解围:“思荣,与友人来喝酒?”
“是啊,听人说姑母跟姑父在这里,侄儿不敢装不知道。”魏思荣傻笑。
齐棪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傻脸上,还不如装不知道,姑父好事全被你给毁了。
☆、不熟
翊安嘴唇上酥酥麻麻的触感仍在,如兰似麝的气息尤绕在鼻息之间。
不知为何,齐棪穿着这身官服,她格外地不忍拒绝。
上京城怕这身衣裳的人不在少数,方才齐棪笑容冷淡地走进人群牵她,许多人的脸色霎时不自然起来。
听竹卫办案时,常潜在一些热闹之地,不须证据,可直接抓人。
翊安当时装作漫不经心,瞥了一眼他,鬓若刀裁,眸如墨玉,威仪镇人。
她很难将面前的人,跟那个嘴欠又不正经的齐棪联系起来。
这份“表里不一”,让她沦陷了进去。
谁让她魏华儿这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碰上好看的人走不动道。
齐棪逗她、亲近她时,她心里想的是,她成功地把端庄的齐指挥使齐大人给带偏了。
都知翊安长公主爱玩爱闹,谁知道境宁王也非规矩之人了。
说出去,有人敢信吗?
没人。
翊安自问自答,欣然地接受她的驸马爷自“发疯”以来,怎么看都顺眼的事实。
眼下魏思荣出现的时机正好,省得自己被男色迷住眼,他说什么就从什么。
翊安心里对自己咆哮:你赶紧清醒一点!
安平侯府与翊安素日来往甚少,这魏思荣与她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今日一口一个“姑父”“姑母”,她猜事有蹊跷。
翊安冷静地微笑,想看看这位是何目的。
“你有心了,忙你的去吧。”齐棪急着打发他,不忘交代:“记着,不许闹事。”
翊安心想他教训起人来,虽不严厉过分,倒也有模有样的。
“不敢闹!姑父您放心,我魏思荣吃一堑长一智,现成了上京城顶好的良民一个。”
魏思荣挺直背,拍拍胸脯,喝的红扑扑的脸笑得跟个傻儿子一样。
“噗——”翊安笑出声,原以为是个酒囊饭袋,没成想说话还挺好玩的。
齐棪被这肆意的笑声引去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光洁的额头,挺翘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弧阴影。
嘴巴上是浅浅淡淡的唇色——胭脂用饭时便没了,又被他啃了半日,正水润诱人。
还好没肿。
翊安笑时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拿手或帕子掩住嘴,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微侧着头看人。
无论与谁说话,眼神都专注得好似眼里只有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人骗去。
双眸含情,姝艳无双。
未有旁的心思的人见了还好,但凡有一点邪念,陷进去便拔不出来。
比如他自己。
齐棪愣了一会,极力让自己静下心,艰难地将目光投向魏思荣。
见他没老实气地站在门口,低头用脚尖踩着地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齐棪侧身让路,“有话进来说吧。”
魏思荣顿时喜出望外,听话地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一气呵成。
翊安:“……”
魏思荣开门见山:“姑父,棠婳姑娘真是自尽吗?”
翊安微微动了下眉,没说话,心下了然,独自在窗边倚着。
齐棪示意魏思荣坐下,“是自尽,非他杀。”
魏思荣不再发笑,“哦”了声。也不觉得奇怪,或许是觉得这两者并无什么区别。
总之,人彻底没了。
“她为何而自尽,那个要带她走的男人呢?”
“那男人出意外被人杀了,她殉情而去。”齐棪答得稳而自然。
魏思荣急急地追问:“那个男人为何会出意外,他是什么身份?”
齐棪稍停,扬眉反问道:“你很想知道?”
“我……”他支支吾吾:“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好好的人突然没了,我自然……自然会伤心。”
“嗯,这是情理之中。”齐棪目光如炬,语气还算温和:“你确定,棠婳跟你说过她有孕?”
“啊?”魏思荣没反应过来,怔了下,不以为然道:“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确定。或许说过,或许……是我听错了。”
过去太久吗?距离他重生回来,也不过两个月未到。
年轻人记性这么差?
齐棪点了点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魏思荣说棠婳“已经怀上他们张家的骨肉”。
便是这句话让他确定,那个男人多半是张岸鹤,才去查的棠婳。
齐棪灼灼地盯着魏思荣想,怀孕一事,其实无论真假都无什么所谓。
如果非得说,也许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着痕迹地点出棠婳那男人的姓氏。
否则天下叫“鹤郎”“贺郎”的多了去,又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
魏思荣如果一口咬定是棠婳说的,那就说明他并不如何知情,是棠婳暗里想告诉他。
可他现在说不确定,齐棪不得不怀疑,他其实知道些什么,那句话正是他自己编的。
现在心虚了,所以不承认?
翊安听到这里,也回头看了魏思荣一眼,目光幽淡而玩味。
果然,魏思荣下一句便是:“姑父,这事听竹卫不查了吗?”
齐棪回答道:“一个女子自尽罢了,听竹卫何必花太多的心血?又不是牵连了什么大事。”
“一对即将远走高飞的男女,几天内同时死了,难道不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但目前并无线索。”齐棪不动声色道。
“哦……”魏思荣听完,低头挣扎了会。
在齐棪与翊安静待他开口时,他又缓了过来,像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一般。
乐呵呵一笑:“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姑母跟姑父了,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喝酒呢。”
翊安见齐棪沉默,开口接话道:“那你去吧。”
魏思荣起身弯腰道:“二位尊长请继续温存,一刻值千金,侄儿先退下了。”
说完推门跑了。
齐棪:“……”倒是把千金还给他啊。
温存?这是什么混账话?!
翊安气闷,“他爹怎么还没把他打死?”
齐棪哭笑不得:“听说安平府在替他安排亲事了,先成家,且让他收收心。”
“早了点吧。”翊安在算魏思荣有没有满十七。
“不早了。”齐棪悠悠然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说罢补了一句,“在他这个年纪,我不如他。”
翊安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损人的和夸自己的。
她想起来,齐棪十七岁时,确实很没意思,小古板一个。
既被坏了氛围,翊安便不再配合,将那点“温存”亲手扼杀。
今日份的温柔已用光,几日没见齐棪,攒的那点儿耐心也消失殆尽。
适可而止。
她推门出去:“走吧,出去走走消食,逛完我要回府。”
gu903();“乏了?”齐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