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颜辞镜才是她的知心人,陪她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当下有些黯然,更怨恨自己从前蠢直。
他不再逗她,“棠婳的尸首,听竹卫已还给氿仙阁,再公事公办地问几句话便可。别急,想着也该回来了。”
翊安看他一眼,知他不会骗人,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方才她心里在想,若他真为难颜辞镜,先打破两人定好的规矩,她自不是没有手段的人。
“放心,殿下在意的人我肯定护好。”齐棪也压低声音,认真对她道。
“如此最好。”翊安听他妥协,像在哄自己似的,心里腾起异样的感受,想了想又道:“彼此舒坦。”
齐棪安静地点点头,不发一言地喝酒赏舞,却周身僵直,失了方才的闲适之意。
翊安心觉自己草木皆兵小肚鸡肠,再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下觉得脸有些烫。
她没话找话:“你今日无事,才来喝酒赏舞?”
齐棪微笑:“怕你找不到颜辞镜,回府与我发脾气,我干脆待在殿下好找的地方。”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
翊安双手抱胸,没好气道:“齐棪,说人话。”
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又说:“知道你会来,故而来坏事,这个理由可满意?”
“这还差不多,”翊安感慨:“这才是你齐棪,心眼比芝麻小。”
“不是。”他忽而道。
“什么?”
齐棪把面具取下,定定看着翊安,苦笑了下:“不全是心眼小,是吃人家的醋。想到你来见他,我在府里坐立难安,明知会惹你生气,还是来了。”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袒露一回心扉,却是在这么一个人人风流有余,真心不足的地方。
这楼里的管乐丝竹好似永远不会停,喝醉酒的客人戴着面具大声嚷嚷,阁中的姑娘公子斟酒陪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之地。
齐棪把面具捏在手里,虔诚地说出这些话后,松了口气。
他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微微歪了下头作思考状,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
齐棪:“???”得,还是觉得他有病。
他急火攻心,直接站了起来,“我不是……”
翊安暗想情况不大对劲,疑心是不是这酒后劲太大,正想把齐棪安抚住时,走廊上吵吵闹闹出现了一行人。
这小间只围了两面墙,为了观舞和就坐方便,东西面只有围栏,垂了纱帘。齐棪为找翊安方便,帘子没放下,眼下他金面未遮地站着,外面路过的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两波人面面相觑,脸上先后挂起客套的笑容,门外那群浪荡子更是浮夸,齐齐喊道:“参见境宁王爷。”
齐棪压根不知道他们是哪路好汉,面色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面具戴上,“诸位请便,不必管我。”
翊安憋笑憋得肚子疼,齐棪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莫过于此时。
如此正经人,从来恪守君子德行,上回来氿仙阁这样的地方还是为了办案,没想到才第二回就被人抓了现行。
虽说公子哥们来氿仙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翊安保证,齐棪绝不想被人知晓自己来过这种地方。
眼看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翊安赶忙让挽骊去对程沉说,转告他们阁主,自己要回祖宅一趟,年后方回。
话不必说太明,颜辞镜自然知晓。
出了氿仙阁,翊安故意问:“方才那些人是谁?”
“若知道也罢了。”齐棪垂头丧气。
翊安愈发幸灾乐祸:“让你摘下面具,自寻烦恼。”
谁知道当时脑子抽什么疯!偏觉得遮住脸诚心不足。
齐棪摊手气道:“那我也没让他们向我行礼,便装作不认识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翊安简直要笑死,伪君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好看。
她还要多谢那群没眼力见的人,解了她的尴尬境地,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回齐棪那番话。
“咱们换处地方逛,进了宫便不自由了。”翊安提议,问他:“上京城还有哪里好玩?”
齐棪笑:“这话该我问殿下。”
于是当日,翊安带着齐棪逛遍了上京城的大小街市,从食品铺子看到首饰铺子。齐棪头回知道逛铺子要废这些时间,另外买的那些东西,显然不值。
末了,翊安又起意:“咱们去个热闹的地方吧。”
“比氿仙阁还热闹?”
“自然。”
到了地方齐棪抬头一看,好嘛,聚贤赌坊。
齐棪较真,觉得这“聚贤”二字当真是大可不必。
进去后,各色赌桌前皆密密地围着人,齐棪那贤妻吃着个街边随手买的糖葫芦,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齐棪试探道:“赌两把,怡怡情?”
“不必,看个热闹就成。”翊安拒绝,解释了句:“不瞒你说,我怕输,心疼。”
齐棪大方地将钱袋递过去,“拿我的银子玩。”
“这倒不心疼了,但是——”翊安收下钱袋,斜看他眼,呸道:“惑人赌博,非君子也。”
最后到底还是昧下了齐棪鼓囊囊的钱袋子,一局也没参与。
齐棪冷静地站在一旁,“那人再赌就倾家荡产了,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翊安摇头:“输成他这样的,绝不会轻易收手,卖儿卖女还是会再来。”
齐棪默了默,语气悲凉地说了句“人间百态”。
“齐兄,”翊安拍拍他的肩,“走吧,后面不好看咯。”
正欲打道回府,不巧,齐棪又被人认了出来。
赌坊老板是个穿绫罗绸缎的高个胖子,人还没到,肚子先来了。自称万老三,跑到齐棪面前献殷勤,“不知境宁王今日光临,小的该死,王爷来可是玩两把的?”
“我自有他事。”齐棪装得一本正经,眼睛微眯,严肃且平静道:“你认得我?”
万老三点头哈腰:“是,小人曾远远见过一面,王爷英姿如天人,一眼难忘啊。”
“先走一步,不必送。”齐棪听这阿谀奉承自感不适,拉着翊安的手离开了赌坊。
翊安这回没躲。
万老三回到赌坊内的房间里,弓着腰道:“主子,王爷身边那两位是谁,瞧着不像普通侍卫?”
他主子心神荡漾,勉强醒过神,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旁边那位比他齐棪还尊贵呢。”
即使她女扮男装,他也一眼认了出来,全上京,哪个女子能比她更美。
“啊,该不会是皇上吧?”万老三吓得肥肉直抖。
他主子不耐烦:“皇上若来,你这地方也别开了。那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
万老三嘀咕说:“分明是男相。”
“殿下个高,人又俊美,女扮男何难。”他骂万老三见识少,废物,骂完接着恍惚道:“今日竟能遇上她。”
赌坊不远处,毫不知情的翊安跟齐棪,又一人买了串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名糖葫芦记
齐棪:“显然,人太红就不能随意下凡。”
翊安:“以后你女装,我男装,喝酒赌气都不慌。”
挽骊:“呵呵。”
☆、心惊胆战
腊月初九,临走这日,封浅浅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声,亲自登门来送齐棪一程。
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对亲手绣的护膝,让他在宫里保重好身子,回府后记得派人通知她。
翊安上车前瞟了一眼,看见一出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戏唱了起来。
往年除夕那天,齐棪无论再忙,总抽空去看眼封浅浅。替她置办些物件,问候几句,也算不负亡母所托。
那还是老境宁王爷一家在南疆时,老王妃与封家夫人交好,两家来往频繁。封家经商,一次外出时,一家子死在了马匪手里,只剩这一个小女儿。
封浅浅原本寄养在亲戚家中,后来亲戚家又败落,老王妃心善,派人去接她来。
谁知封浅浅人还没到上京,王妃便病逝了,死前交代齐棪好好照顾人家。
齐棪那时将十八,封浅浅年纪也不小,兀自带回王府他嫌不妥当,只将其安置在别处住。
一到佳节热闹之际,齐棪想着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自己若不去看她,不会有人挂念她。
今年他入宫,她便真的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如此想着,齐棪下定决心替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无论她愿不愿意,姑娘家总是应该嫁人的。
也许只有这样,才不会发生上辈子的那些事情。
有着前世的记忆,若说齐棪不恨她,那是仁厚过了头,算得上蠢;
若说恨,又不知该怎么恨,毕竟这辈子,封浅浅什么都没做。
想到这里,他心中悲乏交织,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纵使知道她今日不该来,却反而好言好语安慰了她几句。
只是那对护膝,齐棪退还了回去:“日后别再为我做这些针线活,殿下看了不悦。”
翊安等得不耐,掀开帘子,正巧看见齐棪一脸耐心,对封浅浅说话。
在她眼里,两人依依不舍那劲,就差抱头痛哭。
翊安心想自己这局输了,早知道让氿仙阁来几个俊俏公子,一路边嚎啕大哭边锲而不舍追她到宫门口。
那才有面子。
交代完事情,齐棪刚一条腿跨上马车,就听翊安懒懒道:“请驸马自己骑马进宫,本宫的车架容不得第三个人挤。”
齐棪斗胆问了句:“要不让挽骊下来?”
里面瞬时传挽骊弯刀冷泠泠的出鞘声。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收回腿,让人去牵马来。
末了翊安还交待一句:“驸马别忘了把护膝戴上,仔细腿寒。”
齐棪咀嚼几遍这话,忽而笑得面若桃花,刺骨的寒风算得了什么。
侍卫们纳闷,连车都没能坐上呢,怎么王爷比过年还高兴。
到了禁宫,内侍引着往寝殿走时,翊安神色并无异,只是懒得看齐棪。
齐棪却偷偷看了她几眼,心里欢喜难自持,更觉自己娶了个天仙。
昨日俊朗斯文,英姿飒爽穿梭于市井中。那果脯铺子里的女老板,与她说话间还红了脸。
今日簪环云鬓,一身湖蓝色广袖罗裙,尊贵从容,清艳至极。
他知她心里不快,开口道:“公主可有人品端正些的儿郎推荐,不需出身高贵,能自力更生就成。”
翊安不以为意:“听竹卫里这样的人应该不少,问我做什么?”
齐棪说:“封姑娘不喜欢拿刀拿枪的男子,我的意思是,若能找个书生最好。”
“她?”翊安觉得好笑,压着嗓音问:“你要替她找郎君?”
齐棪声音如常,没有刻意躲着左右宫人的意思:“年满十七的姑娘,再晚就误了好时候。”
翊安揶揄地看了他眼,“王爷舍得?”
不看不要紧,一看齐棪的美人尖真是绝了,生生将他的姿色提了三分。
齐棪心里明镜似的躲开这个猎坑,故作“不解”地说:“添份嫁妆罢了,有什么舍不得?还请公主帮我留意,事不宜迟,最好年后便将人选定下。”
“尽力。”翊安见他圆滑,不甚诚心地敷衍应下。
心里不置可否,且不说齐棪是不是认真的,就看封浅浅对他那意思,这亲事可不好安排。
皇帝在长阳殿里摆了家宴,听着热闹,也就皇帝皇后跟齐棪翊安四人,嫔妃等一概没喊。
原本还算温情,谁知才吃两口菜,魏琇就颇有兴致地问:“王爷昨日去了何地?”
齐棪瞥到翊安夹菜的手一抖,虽知她不敢在这放肆,耳边却已经传来她昨日毫不留情的嘲笑。
他如实回道:“回陛下,昨日颇闲,满上京逛了番。”
“怕不是‘颇闲’这般简单,”魏琇斜他一眼,轻笑说:“御史台连夜上的折子,弹劾境宁王德行无状。不过一日之内,竟将饮酒作乐的烟花之地、各街市的奢华铺子、赌坊逛了个遍,行事张扬,前所未有。”
翊安心骂御史台惯会挑事,没嫖没赌怎么就德行无状了,被人认出来就是“行事张扬”了?荒唐!
还连夜上折子,分明就是早盯上了齐棪,就等着他有出格之举。
齐棪也不再多说,认下道:“臣行事的确欠妥,还请陛下降罪。”
翊安想这是小事一桩,然而魏琇下一句话,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王爷是怕进了宫出不去,故趁兴玩乐个够?”魏琇意味深长。
齐棪慌忙起身,“臣绝无此意。”
翊安跟着起身,正色道:“昨日是我兴致高,拉着王爷陪我四处胡闹,还请陛下明察。”
“咱们一家人闲聊,这是做什么?都坐下。”魏琇柔声道,又笑:“王爷素日不曾如此,朕就猜是阿姐,御史台的折子里便提了一笔。”
不对啊!他们还有一年之约呢,这一个月没到,那边就撕毁盟约了?
魏琇笑说:“写的是‘镜宁王携其妻’,倒是别出心裁。”
姜还是老的辣,老头们够狠。
翊安实则毛骨悚然,她昨日男装,并未表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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