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你便回青丘,让阿辞以司战令封锁青丘城门。相阙少主与稷疏鬼君未得手前,青丘城门永不启封。”
随着白光消失,珺林亦做了最后得交代。
“君上……”洛河再唤亦是枉然。
直到此刻,稷疏与相阙控着蒙殷,却见得流转于蒙殷周身属于珺林的神泽仙子日渐稀薄,而蒙殷已经缓缓现出逆转之势力。
“洛河,回青丘告诉阿辞,让她封闭城楼。”踌躇多时,相阙到底开了口。
“这……”
“放心!”稷疏道,“若非最后一刻,我们都不会放弃珺林神君的。实乃青丘是八荒之门户,而八荒是整个神族仙界的门户,神界若气泽受染,整个洪莽源便都将不得安宁。
洛河拱手,领命而去。
第75章死别
千百塔中,西辞豁然睁开双眼。
这一觉,她睡得很好,窗边沙漏显示,竟睡了近七个时辰。她甚至梦见珺林得胜归来,心中一动便也苏醒了。只是,却也不知为何,心跳得十分厉害。
“可是睡足了?我们起来走走!”西辞抚着胎腹,支起身子定了定神。然目光扫向落地的六菱窗,心却蓦然一沉。
她看到了六菱窗上仿若凝结着什么,待慢慢走近,心亦沉得厉害,是霜花。
她扶上窗棱,推开窗户,霎那间,风雪呼啸,灌入屋内。她化不出御寒之气,只片刻便被冻的不行。可是她仿若仍旧不信,伸出手感受着。
有白色雪花掉在指尖,很快五指便微凉渐僵,是真的。
真的落雪了。
青丘气候历来承君主气泽所化,如今珺林在位,便更是浅阳微芒,清风和畅,如何会有这般凌冽的风雪。
除非……他出了事,再难以气泽调伏气候!
这样想着,西辞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偏殿。然,她尚未来得及滴血入盘,洛河已经匆匆入塔面见。
西辞见他亦是一身狼狈,衣衫染血,不由皱眉道,“你也在丛极渊……你不是接了君令替本君寻药……”
西辞豁然便明白过来,自己父君便是司药圣手,什么灵丹仙药是七海没有的。珺林说给自己寻化解头疼的药……
“子钰让你找的到底是什么?”西辞忍过头颅之上又一次细碎蔓延开来的疼痛,喘着气,又急又怒。
她已经不知,自己何时变成这副模样。仿若多年道行一朝被破,但凡听到与他相关的事,便再难平静无波。
洛河虽知晓西辞失了记忆,却不知天劫一遭,故而当真只当是治疗她头疼之药,便如实告知了。
“我只是头疼而已,他疯了是不是?”然这话出口,西辞便只觉头痛愈甚,一幕幕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只是心中更多担心着珺林,硬着强压了下去,恢复了一点清明。
“君后!”洛河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亦顾不上君臣之礼,只一把扶住了。
“君后,相阙少主有令,要您关闭城门。”洛河又提醒了一次。
“关闭城门?”西辞目光重新落在沙盘图上,原本已经逐渐清朗的丛极渊此刻已然一片混沌,虚空中徒留一层稀薄的神泽仙气。
她知道,所为的关闭青丘城门,乃是封城,当以九幽河为屏障,引九幽河水为碧波水墙。如此非君主不得开,即便魔魇之气浓厚强悍,亦千年不得入。
“封城,隔了神泽仙气,他便连羽化归来的契机都没有了。”西辞拂开洛河,垂眸望着自己的小腹,“本君不关,孩子还没取名,欧丝之野还没把本君的君服送来……”
“君后……”洛河到底没再说下去,只默默侍奉在侧。
“带上沙盘图,我们去城楼。”片刻,西辞起身,“本君于青丘城楼送他出征,自当同地等他归来。”
城楼之上,早已是积雪满地,寒风呼啸。雪毛犼一路化出御寒之气护着西辞,它修为之高,气息蔓延开来便如三月和风,温暖宜人。然,洛河在西辞身侧,仍然觉察看她被披风裹挟的身子,有着轻微的颤抖。
“君后不弃,臣下可挡你左右。”洛河伸过手,想扶她一把。
“本君是心里害怕,你是扶不住的。”西辞冲他笑了笑,转眼又望向丝毫不见归人的路途,只道,“只同你一人说了,可别告诉其他属臣。不然君心不定,该诸神皆恐了。”
说这话时,西辞尚且语带笑意,仿佛只是一句玩笑。可洛河听得却只觉一股酸涩感直冲脑门,他哑声道,“那君后如何愿意与臣下言说?”
雪仍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唯西辞那方天地中未见雪飘,不觉严寒。西辞将手伸出些,有微凉雪水滴在她指尖,让她感受到此刻真实的温度。
“因为子钰信任你,本君便也信任你!”
西辞收回手,示意洛河将沙盘图于虚空中化出,弹血凝入。待景入眸,她一双素白的手,握紧成拳,发出骨节咯吱的声响。
丛极渊上,本就稀薄的神泽仙气又少了一半。
而于此同时,城门之外,九幽河上,八部蛮神逐一化出身形。
“你们做什么?”西辞居高临下,蓦然一惊,话虽这般问着,心中却已然明了。
果然,为首的东江恭敬而拜,只道是受了君主印珈感应,来此助君后封城。
“再等一等!”西辞合了合眼,八部蛮神乃是母神精气所化,得她母后催衍聚的魂魄,后被指派入八荒,乃是八荒的护国神使。若非形式危急,君主印断不会开启。
故而,若洛河回来让她封城是相阙观珺林撑不下去,而下达的指令。那么八部蛮神现于九幽河上,当是珺林自己亦觉归来无望,才传令的他们。
“君后!”东江跪首道,“还望君后以整个神族仙界为重!”
西辞知晓,以九幽河水封城,八部蛮神布阵尚需她一盏神泽之血为引。
他们在等她的血!
风雪愈大,这一刻,她亦未想太多。只是腹中孩子动得厉害,她便想着,他日待孩子长大,她要如何同他解释,他的父君是为了给他母后取一颗治疗头疼的珠子而丧命。而他的母后,又是怎么亲手断绝了他父君羽化归来的希望!
“君后!”八部蛮神齐齐出声,他们掌中君主印光芒大盛,当是感应到了最后的催促。而西辞侧眸于沙盘图,他的气泽有少了几分。
“洛河?”半晌,西辞终于向他伸过手,“本君没有灵力,化不出兵刃,有劳了。”
洛河双目赤红,亦觉命运残酷,他向他年少倾心的女子递上匕首,断去他生死之交最后的生机。
匕刃切腕,鲜血一点一点滴入玉盏,西辞疲惫地合上双眼,却依旧挺着笔直的背脊。
天地都安静,唯暴雪不绝。
如他所愿,她将诸神万仙,九州众生,护在身后。只是,值此一生,又有谁再来护着她呢!
“不要,君后!”一个声音划破沉寂,“君后,您再想想法子……”
西辞睁开双眼,见玟陶跪在她脚畔,抱着她双腿哀求道,“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再等一等,君上说会回来渡我复了修为,让我前往方丈岛继位。我发誓,我去了方丈岛保证再也不回来,再不会对君上有任何非分之想,求求你救救他……他就此羽化也不要紧,他历了君主三劫是可以羽化来去的,可是您这样阻着他,他便连羽化归来的契机都没有了……”
玟陶挣扎着起身,匆忙捂住西辞手腕伤口,欲要止住血流。
“你喜欢他,你爱他,是不是?”西辞开了口,“本君,其实很羡慕你,人人都能看出你爱他……本君也想好好爱他,却也不知为何总生不出情意……”
西辞想了想,面上突然有一些恍惚的笑意,“你这样想啊,谁无夫君,谁无爱人。今日本君失了夫君,你失了心爱的人,但天下人得以安生。夫妻共好,手足相拥,血脉团圆,他们、他们多高兴啊!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天下人都会高兴的……他们都会高兴的!本君告诉你,便是你的君上,他也很高兴。因为他爱本君,为本君寻药而死,他觉得是荣耀……所以你想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我长生之身,得他所赐,千秋万载活着,那么漫长的岁月,总有一天会忘了他的……忘不了也不要紧,有的是能让我们忘记的药……”
西辞额角金梅光泽闪耀,折射出她被泪水浸湿的笑靥,她仿若陷入了癫狂,只是言语至最后却又回归了清明,“掌殿使,带玟陶守护神下去吧。”
然后,她利落地又划开一道口子,滴血入玉盏,作为开阵血引。
“你怎么可以……”玟陶见此状,撕心裂肺地吼道,却到底被洛河拖下了城楼。
西辞一手撑在城墙上,一手逼出神泽之血,已经困顿疲乏地睁不开眼。她合眼凝神,迫使自己沉静下来。
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股清凉之感从手腕蔓延开来,睁开眼方发现是雪毛犼之涎,已经帮她愈合了伤口。
“够了!”雪毛犼提醒道。
“小雪!”西辞双眼已经失了神采,唯一支撑她的是年幼便训练出来的战时戒备,她唤过雪毛犼,吩咐道,“送去给八部蛮神,然后你去丛极渊吧,助他最后一把。”
“我不走!”雪毛犼惊道,“我一走,你身边连个能保护你的人都没有了!”
“九幽河碧波高墙,是他给我最好的护佑。玟陶尚能这般,我虽担着亿万苍生的福祉,但还是他的妻子,也且让我为他做一点事吧!”西辞又一次红了眼眶,开口却有些娇嗔,“于情之上,我一直矮了他一头,这次之后我便输得更惨了,你难道要一个做不了第一的主人吗?”
雪毛犼垂眸不说话,只一直蹭着她的双腿。
“不愿意就滚回七海!”西辞终于吼出身来。
“行行行,你别动气,也不许哭,我一定给你将他带回来。”雪毛犼想了想,“这青丘城封了,可还能开启?”
“自然,八部蛮神撤阵即可!”
“他若无事,自己便可直接入城。”西辞看着沙盘图又补了一句。
如此,雪毛犼方才离去。
神泽之血入阵,九幽河河水翻涌,层层波涛叠起,混着茫茫白雪,慢慢凝成一座座水墙,逐一连城一片。
西辞一个人站在城楼上,风雪侵体。她想,许是往后余生,她都只能这样活在风雪之中了。
而揽茕阁殿门边,琢木正拼命拦着玟陶,不让她再上城楼。
先前洛河送她回来,一时不妨,被她偷袭,中了催眠术昏睡了过去。
“阿陶,封城是君上的决定,你看君后那副样子,她已经够为难,够伤心的了。你不要去扰她了!”
“不,她只是不知道前事。她若知道了,她一定不会关上城门的。我要帮她恢复情根,你不是说她是爱着君上的吗。我现在也知道了,她不过是失去了情根,待她有了情根,记起往昔,她一定不会舍得关上城门,断了君上羽化归来的生机!”
去岁,玟陶虽已经猜出西辞失了记忆,却仍不明其如何没有情意,这些日子,她按着失忆的方向查阅典籍,总算明白原是失了情根之故。
“阿陶,封城不仅仅事关君上,还维系整个神族仙界。”琢木急切道,“你清醒些,他们为君者,从来都是存大义而舍小情……”
“我非君主!天下苍生与我何关,我只要君上!”
两厢争持见,已到城楼下。
为防守城神侍看出异样,琢木拉过玟陶,避在一侧,压着声音道,“抛开此间种种不谈,君上定是知道君后一切的,你也在子盘中感应到了,情根就在琥珀青石中。那为何君上不给君后恢复情根,他难道不希望君后像正常人一样,懂情,识情吗?定是君后不能拥有情根,你这要贸然前去,她怀着身孕,很快就要生了,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的?”
“身孕?”玟陶喃喃道,仿若平静了些。
“对啊,那可是君上的血脉!”琢木急道。
“那不是君上的血脉,那是她七海的神龙!”玟陶比之前更怒,“她如此自私,从公到私,都丝毫不曾为君上想过半分。若是忆起往昔会要了她的命,那便让她死吧。君上那么爱她,就让她去陪着君上好了!”
“阿——”琢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玟陶一掌劈晕了。
城楼之上,风雪飘入,玟陶黄衣素衫,比之西辞一身为君墨袍,倒是真的要多出几分温婉贤淑的模样。
“君后!”玟陶躬身下拜,“求您撤了阵法,让君上能够魂归故里。”
“你起来吧!”西辞叹了口气,也无力去追究她如何不尊君令,去而又返,只道,“本君已派雪毛犼前往,助他一臂之力。他或许还有生机!”
“或许?”玟陶站起身来,“那就不是一定了。试问君后,若君上还是不行羽化,您还是会封城的是不是?”
西辞没有说话,只扫过身畔的沙盘图,目光落在丛极渊上,显然神泽仙气只剩了最后一抹。而九幽河上,水墙已经垒起数丈之高。
“君上回来无望了?”玟陶显然也看见了这些,“你、你已经开始让他们布阵……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君上……”
“还有希望的,他气泽并没有完全消散!”西辞已经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玟陶还是安慰自己。
“我只问你,若是君上最后的气泽消散,你会撤阵吗?”
西辞合了合眼,忍过头颅和腹中的疼痛,片刻方道,“不会!”
“你会的!”玟陶掌中化出子盘,一手握上西辞手腕,“你看一看这个,你一定会撤了阵法的。你看看,他到底是谁!”
“放开……”西辞本能地想要挣脱,然子盘上,随着玟陶的操伏,青色光芒瞬间流转开来,往西辞缠绕而去。
这一次,西辞虽依旧觉得头痛欲裂,但因着玟陶灵力源源不断的入她体内,她亦不曾晕倒,只是在那一片青光里,终于看到往昔。
她出生在青丘合欢殿。是被他捧在掌心长大的。
一千岁失了逆鳞,是他断了九尾为药引,散去一身修为换了她一条命。
两千岁她于青丘养伤,因双足受损不得行走,他一直背着她,外出游玩,踏青,读书。
四千岁,她提出以后要常住青丘,又嫌青丘烟火太重。他便建千白塔给她做落脚寝殿。
五千岁巫山学艺,他出八荒相伴。
至此一万岁,她历劫封君,出征丛极渊,与他珏上定情。后丛极渊上,遭天雷劈身,因无力相抗,他抽她情根为她抵消天劫。
丛极渊下来,他守在七海三百年,等她醒来。
然后,她醒来,前尘忘尽,误会他轻薄自己,一掌劈去他半条命……
“师、师兄……”西辞从玟陶手中滑落,跌在地上,然面上却满是欣喜之色,只无限留恋地伸手摸上那一片青光呈现的画面,仿若摸到了他的面庞。
承载着一万年记忆的画面转换极快,玟陶自看不清晰,但闻得西辞唤出“师兄”二字,便知她想起了一切。
只道,“他是你的师兄是不是?他很久前就爱着你,你也爱着他是不是?你看最后一点气泽都没有了,君上羽化了,你赶紧让他们撤了阵法,快点!”
gu903();玟陶拖过西辞,抬起她的头,怒道,“你看啊,君上一点气泽都没有了,你让他们撤,让君上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