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祁温瑜又道:“王上先前曾下旨,说任何人不得靠近神殿,更不允许进来。我……”他说着顿了顿,片刻后方又续道,“我是瞒着旁人来的。”
嗯?
戚弦衣闻言眉心微蹙。
“你说,是怀鸿朗下令不叫任何人靠近神殿?”
“是……”
对方回应的声音愈发小了,几若蚊蝇,若非戚弦衣听力好,而这殿内又足够安静,只怕也要忽略了去。
听得对方确认,戚弦衣这才意识到,为何自冬至后便无人来神殿参拜了。
神殿唯有在冬至祭祀那日,才只有王能进入,平日里,若是有要来参拜祈求的人,通过殿外守卫的核查后,都是可以进来的。
可自上回冬至之后,便再无人来过。
戚弦衣对此并不上心,还以为是因着神殿要修缮的原因,故而才暂时无人前来,可眼下听得祁温瑜所言,才知晓原来是怀鸿朗特意下了旨。
难怪他有时会同她提到,说她可以安心待在神殿中,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她以为对方说的是修缮神殿的这些工匠,目下想来,方知晓其中深意。
这个男人……
戚弦衣心中涌上异样之感。
似乎又有什么失控了。
罢了。
她无声暗叹。
在知道自己任务难度是S级后,她就有了准备,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很难掌控。
她要做的,是找到未来囚住原主的究竟是谁。
思及此,她决定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怀鸿朗对外如何做,是他的决定,只要不影响到她跟前来,她都不会多管。
更何况,明年春日大陆即将灾祸降临,原主这样看重大陆,那她就要在那之前,休养好,届时方能阻挡那灾祸。
于是她看着眼前的祁温瑜,略一点头,便是自己知晓了此事,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转而言道:“你的伤口,看上去好了不少。”
她记得上回见对方时,对方的右腿伤口还十分可怖,血肉外翻,触目惊心。可眼下,透过破损的下裤,隐约能看见那里的新肉已经长出,还有一些正在结痂的痕迹。
听得神女突然问及自己伤处,祁温瑜霎时将方才想要说的话抛诸脑后,忙着回道:“是快好了,现在已经不会影响到我行动了!”他说着,透过垂落跟前的长发透出的双眼中带着感激与崇敬,“这是因为神女,我的腿才能好得这样快,且不会留下后遗症。您……”他似乎想靠近,最终却放弃了,只是站在原地,“他们说的没错,您是大陆的守护神,庇佑着每个人。”
戚弦衣没料到,自己原只是随意转移下话题罢了,竟能让这个看上去便沉默羞赧的人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正要开口时,便又听得对方道:“先前我在神殿外侧的通廊上替廊檐上漆,差点失足丧命,也是您救了我。若是没有您,此刻我便已不在人世了。”
他说着,声音中带着莫名的炙热。
戚弦衣感觉自己被对方的眼神紧紧看着,顿时有些不舒服。
而听了对方的话后,她先是一顿,接着顺口问道:“原来方才那人是你?”
在怀鸿朗下令叫人修缮神殿这些日子,她偶尔会放出自己的神识出去,看一下各处情况。
结果前两日因为她一时不察,发现有一个原本在通廊上的人失手落下,差点失了半条命后,她便愈发上心关注这些事了。
今日她原本在休憩,但忽然,放出去的一处神识突然有了波动,她便知道应是又有人要出意外了。因此便出手救了那人,还说了句“小心”。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她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之所以出手,不过是觉得这些人既是怀鸿朗叫来替她修缮神殿的,她便不该叫他们出意外。
可她未料到,那人竟这么巧,就是眼前的祁温瑜。
“您……”祁温瑜有些惊愕,“你不知道那是我?”
他以为,神女大人是因为知晓一切,故而才出手相救。
戚弦衣“嗯”了一声,尔后道:“救人时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她这话说完,眼前的人忽地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祁温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原来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神女大人是整个大陆的守护者,她庇佑的是整个大陆上所有的人。
也就是说,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分别。
他以为对方是因为知道是他,却原来不管是谁,都能得到她的救治。
思及此,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若是那夜……看到神女的不是他,被叫去关门的也不是他,那是不是神女大人也会对着旁人这样。
替那人治伤,同那人交谈,那双纯粹悲悯的双眸中倒印出那人的身影。
这样的场景,忽地就在他脑中浮现。
不可以!
他双手忽地攥紧,心中无声喊道。
不可以的。
这样的事他不允许。
神女大人看到的是他,救治的也是他,旁人……不论是任何人,都不要想夺走神女的注意力!
“你怎么了?”戚弦衣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有些不对,便出言询问,谁知话音刚落,对方便忽地抬头。
“大人,我、我之后也可以来神殿吗?”祁温瑜说着一顿,接着补充道,“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戚弦衣看着他。
对方的头发实在过长,再加上他似乎不愿露出真容,故而戚弦衣一直不知晓对方是什么模样,但此刻透过长发,却能感受到对方有些炙热且莫名的眼神。
她盯着对方看了半晌,面上没什么波动。
“可以。”最终,她徐徐开口,“只要你不觉得无趣。”
“怎么会无趣!”祁温瑜忙着开口,当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激动后,又顿住,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方继续道,“在您这神殿中,我才能感受到一丝平静。”
也唯有在您身边,同您在一起,我才能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可有可无的贱籍。
神女大人……
“嗯。”戚弦衣听后,无可无不可地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此时,她忽地想起件事,于是提醒道:“怀鸿朗最近时常会来,你自己多注意,别同他撞上了。”
祁温瑜有些奇怪。
“王上他,也会常来神殿吗?”
“嗯。最近来的次数比较频繁,且时常是白日来。”
“那大人您,同王上都会说些什么?”
戚弦衣没回答,而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
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慌,祁温瑜才发现自己方才问的话似乎不妥,忙着开口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探听您同王上之间的事情的,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整个人便显得十分焦急,连身子都在不自觉地轻颤。
忽地,他猛然往下狠狠一跪。
膝盖接触了青灰石板时,传来清脆而不容忽视的声音,显然这一跪,他用了十分力气。
“大人!”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对方,即便知晓自己的指尖一定会穿过对方的身体,他也不敢。垂落在身侧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破旧的衣物,他狠狠咬了咬自己舌尖,直到上面一丝血腥味蔓延开来,才颤着声开口,“大人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日后、日后不会再这样放肆,探听您的隐私,请您……不要厌恶我。”
不要放弃我,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又回到先前那种,无人理会的境地。
他是真的慌了,在感受过神女的注视后,便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中。
那样的生活麻木而没有任何希望。
若是神女大人觉得厌烦他了,再也不理他,那他……
攥着衣物的指尖愈发用力,甚至泛起了青白。
不会的。
他兀自安慰着自己。
神女大人,不会因此而厌恶他的!
虽这样想着,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底气,反而愈发慌乱。
而原本站在他跟前的戚弦衣,见他忽地跪下,眉心一跳,接着尚未来得及开口时,便听得对方说了那样一番话,不禁更觉惊愕。
“你……”她看着浑身颤抖的对方,“你这是做什么?”
她方才确实因为对方的骤然询问而有些不豫,不太想回答,但也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样大。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对方便这样一幅惊惧的模样,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大人。”见她开口,祁温瑜忙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怪我骂我都好,但请您千万不要厌恶我!”
戚弦衣不是很清楚这人的脑回路。
“你,先起来。”她道,“有什么话站着说。”
对方这样,让她觉着十分不自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样。
祁温瑜闻言道:“大人,求您原谅我!”
身子仍旧不动。
戚弦衣有些不耐。
“起来。”她原本平缓的声音带了些冷意,“我不想再说第二回。”
察觉到她此刻不悦了,祁温瑜心下更为慌张,可又不敢再跪着。于是放开攥紧自己衣物的手,撑着地上站了起来。
因着方才跪下那会儿用了极大力气,故而他膝上有些磕伤,此刻站起身后便也有些不稳。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因而努力维持着自己身子的平衡,头也死死低着,不敢抬起。
“我不喜欢这样。”见他终于起身后,戚弦衣便道,“日后有话说就是,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是。”祁温瑜听后低低应了声,而后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大人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戚弦衣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平缓,“我一开始就没生气,只是不想回答罢了。”
祁温瑜听后忙道:“我,我日后定不会再多言了!”
戚弦衣“嗯”一声,道:“你该走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同对方说这么多的,若非对方忽然那样激动,她可能早就叫对方离开了。
而祁温瑜闻言,身子一僵,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看出对方似乎不想同他交谈了,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大人,我……我走了。”
语毕,他转身,往殿门处走去,在即将离开大殿时,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乌发白袍的神女站在原处,眼神往他这儿看,但仔细一瞧,却又能发现,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祁温瑜狠狠咬牙,回过头将殿门打开,最终脚步不稳地离开了神殿。
第27章窥觊神仙的凡人(八)
小寒已过,日子一天赛过一天的冷。
寒风凛冽,路边巨大的树木早已枯败,掉落在地的叶子在朔风之下被刮得四散飘落,原本热闹的街道上,行人也少了大半,唯有三三两两的人,各自走各自的。
一阵冷风袭来,众人都被冻得一颤,接着裹好身上的衣物,加快脚下进程。
严石脚步匆匆往家中赶去,黝黑的面容上双眉紧皱,眼中更是带着担忧。
好容易到了家,还未等妻子开口,他便忙着道:“先前咱们家中供奉着的神女雕像赶紧拿了收起来。”
妻子原见他回来,正要问他话,眼下听得他这样说,便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要将神像收起来?”
迦莲神女庇佑大陆千百年,一代代传下来,早已根植在臣民心中。
因而除了那离王城极近的神殿外,旁的地方还有许多臣民自发修建的规模较小的庙宇,以此表达自己对神女的尊崇之心。
而大部分人,也会叫工匠照着神殿中神女的模样的,雕出个同神女一样的小神像,供奉在家中。
这原是臣民们自己对神女的心意,便也无人管束。
“嗐!”严石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先拿来收起吧!”
语毕他不待妻子动手,自己往堂屋走去,正要将供奉着的神女雕像拿起,却又顿住。
“神女大人。”他双手合十在雕像前拜了拜,“还请您不要同小的计较,实在是眼下情况特殊,不得不叫您委屈一阵了。”
说完后,又将自己的手在半新不旧的衣物上来回擦了擦,方抬起来,小心翼翼将神像拿走,接着同自己妻子嘱咐了声:“快拿块干净的布来。”
妻子听后忙去房中匣子中抽了一方帕子,接着走出来。
“给。”
严石接过后,将神像仔细包好,接着道:“用个盒子装起来,放到咱家院子后存粮食的地窖中吧。”
妻子愈发不解了,可面对丈夫焦急的神色,也不好多问,只是拿过用帕子包起的神像,接着往门外走去。
半晌,她才再次回来。
“到底怎么了?”她问道,“这一回来就火急火燎的,还叫把神女的雕像都收起来了?”
待这一切都处理好了,严石才舒了口气,接着将自己在外所见说了出来。
他妻子原本还不很在意,可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待对方说完,便有些惊愕地开口:“你说,王上下旨,将出神殿外所有修建起来供奉神女的庙宇都叫人拆除了?”
“是啊。”严石叹了句,“听得说是前几日下的令,眼下各处都在拆除了。”
“那……那这跟我们家的神女雕像有什么关系?怎么你把它也收起来了呢?”
“我先前回来时,碰见巷口家的老方,他同我说,昨日亲眼见着他领军卫进了他隔壁那家人的屋子,而后气势汹汹地将从那人家供奉的神女雕像拿走了,还说日后不许私自供奉神女,以免亵渎神灵。”
妻子愈发惊讶。
“这么严重?可、可先前都是这么做的,王上从前也未曾说过不行啊。”
况且,正是因为心中崇敬神女,才会在家中供奉,又哪来的亵渎一说呢?
严石眼下心中乱得很,先前一句回来便想着赶紧将神像收起,免得日后领军卫查到自己家来了,受无端的灾祸。如今神像既已经藏好,便略放下心来。
“这事你也别问了,就这样吧。出去若有人问起,你便说神像前些天不小心丢失,寻不着了。”
说完,也不待对方再开口,便起身往厨房去了。
“一路回来累得很,我先去洗把脸。”
唯余妻子一人在内坐着,心中万千想法不得倾诉。
神殿的修缮持续了一月有余,因前去修缮的人手足够多,且监工大人每日都有定额量,若今日完不成,便是不休息也要做完,因而大寒刚过几日,除主殿外,神殿四周各处都已全部竣工。
而祁温瑜自从上回去神殿见了神女后,之后便经常夜里,趁着众人熟睡时,悄悄再去。
他始终记着自己上回险些惹怒了神女的事,故而之后便愈发小心,再不敢说出什么逾矩的话,叫对方不快。
而为了不叫他知晓神像其实对自己有保护机制,戚弦衣特意在对方每次来之前离开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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