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反感这一话题。
见此,戚弦衣也不再提起。
整个神殿内安静了许久。
此时,紧闭的殿门外传来颇为巨大的响动,仿佛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戚弦衣听后便开口:“太吵了。”
她没现形,怀鸿朗便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在空旷的大殿内,她的声音空灵而又带了一丝飘忽,本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言语,怀鸿朗却听出对方的一点困扰。
他顿了顿,半晌方道:“应是修缮神殿四周产生的响动。你这神殿年岁已久,又常年无人修缮,许多地方早已腐旧破败,修缮起来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戚弦衣:“其实可以不修,我不是很在意。”
原本修缮这事就不是她提出的。
“不过,你为何要下旨修缮神殿,我记得你先前十分不喜欢来这里,且神殿四周无论如何破败你都不会叫人管,怎的现下忽地变得对此处上心起来?”
照怀鸿朗的性格,莫说神殿四周的通廊屋宇,便是神殿内有了什么破败之处,只要不叫人看出,不影响他在臣民与朝臣心中的印象,他便不会去管。
“……”忽地被她这话问住,怀鸿朗先是一顿,接着道,“先前不管,不代表现在也不会管。你这神殿如此长时间无人修缮过,若是那日叫人发现了,孤岂不就要任人指摘?横竖修缮也不会影响到你,你安心在神殿内待着便是。”
戚弦衣被对方的语气弄得有些好笑,原本平缓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波动。
“你是我见过,最不敬神明的王。”她道,“不仅敢假传神明的意思,还一再这样做。”
她说的除了修缮神殿,还有以她的名义将政务带到神殿来的事情。
其实除了这两件,怀鸿朗还从不把她当成神明敬重。
在他之前的历任王,不论是谁,见了原主,都是毕恭毕敬地下拜,同原主交谈的言语之间也是带着敬称。唯有怀鸿朗,从不带敬语便罢了,连个您也不叫,对着戚弦衣总是“你怎么,孤怎么”这样。
“你看上去,不像是在乎这些迂腐举动的人。”听了她的话后,怀鸿朗唇边竟带上一抹笑意,“敬神不在言语和举动之上,而是在心中。”
戚弦衣:……?
说得跟你心中就带着敬意一样。
想了想,她决定不同对方废话,反正只要确定对方对自己没有忌惮心思便好,至于那未来囚住原主的究竟是不是怀鸿朗,她倒是可以慢慢调查。
对方如眼下这般常来神殿倒也好。
因着她不再开口,他们之间便又沉默了半晌,怀鸿朗站了会,又看着神像片刻,确定她不会再开口后,便转身坐回去。
他提起手中的笔,另一只手正要拿起新的一张帛书,却又似是想起什么,将笔放回桌上,开口问道:“我来神殿这几回,还未知晓你的名姓。……他们都叫你迦莲神女,那你有自己的姓名吗?”
戚弦衣闻言一怔,不仅想到冬至前些日子的那天夜里,她曾见到的那个人。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对方的名字似乎叫祁温瑜?
那日她出于兴趣使然,替对方施法治了腿伤后便离开了,之后也再未去那院中瞧过,若非今日怀鸿朗忽然提起名姓一事,她早已将那人抛诸脑后了。
此刻想起祁温瑜来,她不禁心下好笑。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问别人的名字?
略一思索,她开口道:“我没有名字。”
怀鸿朗闻言双眉一皱。
“没有名字?”他再次看向神像,“据记载,你是同这这片大陆一同诞生的,这么千百年来,你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
戚弦衣“嗯”了一声,接着道:“姓名是你们人族的东西,我不是人族,所以不需要这东西。”
“那‘迦莲’二字……?”怀鸿朗只知晓这两个字是神像底座刻着的,正因如此,大陆的臣民才将对方尊称为迦莲神女。
“这个啊。”戚弦衣想了想,接着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相关的事情,便道,“这神像其实是同我一起产生的。”
怀鸿朗:“一起产生?”
他记得,从小自己在族中长老那儿听到的是,这神像是大陆第一任王为神女建造的,就连这座神殿,也是当时的王主持修建的。
“嗯。”戚弦衣道,“我诞生时便有了它。……我隐约记得,这么多年来,你们流传的是第一任王替我打造了这神像同神殿。但当时他其实只是下令修建了这神殿,至于神像,不过是从我原先的地方挪到这儿来罢了。”
“也就是说……这神像不是他建造,而下面的‘迦莲’二字也是与生俱来的?”
回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
因为戚弦衣真的再次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最终却发现了一处不对。
这神像是同原主一并诞生的没错,或者说,原主就是从这神像中孕育而来。但神像底座下的“迦莲”两个字,却似乎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她想着想着,脑中忽地出现一点模糊且朦胧的画面。
幽暗阴冷的大殿中,似乎有人在同她说着什么,声音听上去低沉悦耳。
【您没名姓,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替您取一个姓名?】
这样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便过,她甚至来不及抓住,便已经消失。
再次往回想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奇怪。
她心中低语。
虽然她的任务线是空间最高难度的S级,但先前的几个世界,系统都会将原时间的剧情全部开启后才离开。而她得到的讯息也是完整的,没有丝毫模糊不清的地方。
但方才脑中闪过的画面却让她有些惊愕。
这样的场景,在原主记忆中分明不存在,若是存在她也不会一再告知旁人自己没有姓名。
因为按照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迦莲”显然不只是刻在她神像底座的两个字,反而更像是有人特意给她取的名字。
但那个人是谁?原主的记忆中又为何没有这一段?
这样的疑问在她脑中忽地循环起来。
她思索良久,却还是没有答案。
此时,她又想起系统一开始同她说的,这个世界会比较凶残,充满不稳定性。
这么说起来,缺失原本应该得到的原主部分记忆也就是正常的了。
思及此,戚弦衣心中忽然有些想吐槽。
她的任务难度不能自己选择便罢了,就连得到的记忆并不完整这样重要的信息,系统也没有提前告知她。
若非今日怀鸿朗突然问起神像下的字,她可能会一直想不起这一段。
可想到了也没什么用。
因为她还是不知道,那个替她取名的是谁。
不过……
她沉下心思,再次仔细思索起来。
这神像在被第一任王叫人挪到此处来时,在那之前从未被人动过,而神像到了此处后,底座便已经有了“迦莲”二字。若是照合理的推断,这个名字很可能是第一任王替她取的。
若是这样想,似乎也成立。毕竟离大陆第一任王到现在也已过了数百年,在这期间,大陆的人看了底座刻的字而唤她迦莲神女也就正常了。
但……
她心中又浮现了新的疑问。
既然自己没能从系统那里得到完整的原主记忆,但会这样,定然也是有原因的。原主的记忆一定是出现了问题,才会导致她得到不完全的信息。
至于为何会这样,却是叫她一时半会也无法想通了。
而见她一直未再开口,高台下的怀鸿朗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你……”他想了想,半晌才开口,“这问题难道很难作答吗?”
“……”戚弦衣又是沉默片刻,回过神来后方道,“不是。”
她将脑中有些混乱的内容稍稍整理,尔后道:“也许我是有名姓的,这‘迦莲’二字,应是有人替我取的。”
怀鸿朗面色也沉了下来。
“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没名字?怎的这会儿又说这两个字是别人替你取的了?”
他声音本就阴沉,此刻说出来,在阴暗背光的神殿内,又莫名带上了三分森意。
“年岁太久,我不记得了。”戚弦衣道,“你也别再问了,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她说完后,便再不开口,仿佛厌倦了同怀鸿朗说话。
怀鸿朗见状,便也猜出几分她的意思,也不再开口。
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忽地握起。
他低下头,不再看着神像。
冷峻的面上神色深沉如水,如鹰隼般的双目更是闪过莫名的情绪。
那个人……
他双眼微微眯起。
替她取名的人究竟是谁?
怀鸿朗下令修缮神殿的第二日,祁温瑜同旁的贱籍便一起被带到了神殿。
他们虽是来修缮神殿的,但却都得了令,只能在神殿外侧进行修整和翻修,至于神殿的主殿,莫说进去,便是靠近一点也是不被允许的。
这些人虽是贱籍,但心中也是崇敬着神女的。
可身为贱籍的他们,是没有资格来神殿参与祭祀和参拜的。
而眼下虽然因着有机会来修缮神殿,但每个人都只能把对神女的敬意埋在心中,无人敢真的靠近神殿。
只因这是王特意下的旨。
叫他们不要靠近,更不许进去。
这倒也不仅仅是针对他们,前来修缮神殿的还有旁的人。只是除去他们这些贱籍,旁的都是从其它地方征调的良民。
那些人负责的是神殿一些较为轻松的活计,而他们这些贱籍,每日做的都是些爬上爬下,十分高危的事情。
正因那些事过于危险,一个不慎便会丢命,故而才找了他们来做。因为贱籍命如草芥,便是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而来了后的这些日子,他们每日都要在很危险的地方上上下下,却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神殿外侧的一些通廊因为年岁久远,再加上长久没有翻修,而暴露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下,原本绘了朱红青灰色漆的墙体瓦片早已斑驳脱落,有些地方更是腐坏得不成样子。
尤其是从未有人经过的地方。
而这样的地方又常常在屋顶或者廊顶,想要上去便只能靠着并不高的梯子,接着徒手攀上去,上去之后也只能在上面小心地行走修缮。屋脊窄而难行走,一个不慎便会从上摔下。
前两日便又人不慎摔下,半条命差点没了。
因而这两天上去修缮的人便愈发谨慎。
今日恰好到了祁温瑜上去。
自来了此处之后,那些原本总是欺辱他的人,因着想要在监工的大人跟前立功,便也不似先前那样总是针对他了。
众人都想着入了监工的眼,便能多一分机会脱籍。
祁温瑜的腿此时已然大好,腿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再过不久便能彻底恢复,同未受伤前一般。
他在窄而危险的屋脊上小心行走,手中提着朱漆,每走几步,便停下来,将原本斑驳脱落的横梁仔细上色。
眼下冬至将过,天气尚且寒冷,但他身上的衣物一样单薄且破旧。
一来他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替换的衣物,二来在这上行走做事,本就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怕自己从上掉下。且上漆这事并不简单,也是个气力活。
人在上面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一趟下来早已大汗淋漓,穿得多了反倒是累赘。
正如眼下的祁温瑜。
他上来已有两个时辰有余,手中提着的朱漆早已见底,可横梁屋脊出却并未上了多少漆。
只因他做起来比旁人更为细致,旁人涂一道便罢了,他却非要仔仔细细地涂抹两三道,直到心中觉着满意了,方停下再往后涂。
于是原本可以用三四个时辰的朱漆被他两个时辰便用完了。
稍稍站起身,转过头看向自己方才的成果,确认没有哪一处是漏下了的,祁温瑜才拿起见底的朱漆,走向自己最初攀上来的梯子。
因着众人都忙着做自己的,再加上他在一众贱籍中本就不受人待见,故而也无人替他将梯子扶住。若是要下去,只能自己小心。
片刻后,他行至梯子旁边,将手中的朱漆悬挂在自己右手臂弯处,接着双手扶住梯子顶端两处,缓缓向下去。
即便此处很高,下方又无人替他扶着,可他自己却是不怕的。
这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回做,这几日内也做了两三回,回回都是自己上下,并无意外发生,因而他便以为此次也是一样。
可是上天仿佛故意同他玩笑一般,他刚踏上梯子,往下行了三四格,原本平日极为沉稳的步子,此刻却忽地一下打滑,踩了个空。
祁温瑜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只是双手还下意识地伸出想要抓住眼前的梯子。
可他晚了一步,他有些枯瘦的指尖同梯子一擦而过。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整个人便有些失重地往后倒去。
下方的众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无人关注他这儿,但若是他就这样摔下去,只怕此处的人都能看见了。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就当他以为自己今日应当要命丧于此时,忽地感觉到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接着他后背被轻轻一推,便再次靠近了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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