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德里恩的竖琴,你休想得到!”又是一声尖锐的呲呲声,伴有血浆四溅和重物在草地上滚落的声音。
艾布纳的手一抖,终于在静谧的深夜里,只剩下海浪声和公爵沉重的喘息声。
“奥雷亚斯,放开我吧。”艾布纳说。
“再等一下。”
艾布纳又听到重物在地上摩擦的悉窣声,随后是“扑通扑通”的水花声。
奥雷亚斯这才松开手。
艾布纳看见水花还未消散,怪物的尸体沉浸在漆黑的溪水里。黑夜中的草地看不见任何血迹,上公爵提着剑的手在剧烈发抖,散发寒光的剑身没有沾上一滴血。这也许是养尊处优的公爵第一次提剑见尸,艾布纳想。
“扑通”,公爵跪在地上,月光照亮他惨白的脸,他颤抖着抱起竖琴。
“阿德里恩……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他的声音在颤抖,全身在颤抖,琴弦在颤抖。
无息海在慢慢消散,云血荒在慢慢消散,最后公爵的身影也全部消散。
一切都在消散,艾布纳和奥雷亚斯回到了灰烟笼罩的灵障内,艾布纳的眼前还浮现着公爵那悲伤而绝望的面孔,还有那声悲鸣:“阿德里恩……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们是要替公爵找到阿德里恩吗?”艾布纳问。
“恐怕是的。”
“都已经三年了,真叫人理不出头绪,”艾布纳长叹气,默默低语,“如果我还能进入那白色世界就好了,但是我到哪去找一个人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干什么、看见了什么、又站在哪?别人一定以为我的脑子有问题。”
奥雷亚斯揉揉他的头发,“别想了,我认识一个人,会有办法。”
“真的?我还以为你是独身一人来这儿呢,啊不,和无数的鬼魂来这儿,原来还有小伙伴啊。先问一句,不是飘啊飘的那种吧?”
奥雷亚斯瞥了他一眼,“不是。”
“叫什么?”
奥雷亚斯稍稍一顿,“幼兽。”
“这是什么鬼名字?”艾布纳摸不着头脑。
“到这里后别人给取的。”
“……”
艾布纳问:“也能变成豹子吗?”
“不能。”
“唉,我还以为你们那儿人都能变呢。”
“他能变成海东青。”
“!!”艾布纳的眼睛一亮。
奥雷亚斯伸出手,“匕首给我。”
奥雷亚斯回头走两步,把手探进烟雾中,然后用力一划,一道亮光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这么快出来了?里面什么情况?”温斯还在忙着和亡灵对打,但是又很克制,一会儿像个蹩脚的骑士,一会儿又符合剑衣骑士长该有的风范。
“是的,我们结束了,收工,走吧。”艾布纳路过温斯,瞥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什么?!天杀的……见鬼……”艾布纳只听身后几声急促的抱怨,温斯和基纳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亡灵呢?”艾布纳向后一望,亡灵消失了。
“回到灵障里了。”
“果然……”
“什么?”温斯把剑收入剑鞘。
“亡灵并不是想攻击我们,我们侵扰了它的地盘而已。”
“……”
“我大概是知道让亡灵一直徘徊于此的原因是什么了。”
“什么?”
艾布纳与奥雷亚斯一对视,“他一直在这里等一个人,即使他死了,灵魂也得不到安息,亡灵来到这个地方继续等,然后恰好被那种黑花反噬成灵障。现在我们需要去找到这个人来让公爵的亡灵安息。”
温斯挠挠头,“哪家姑娘让公爵这么重情?”
“阿德里恩。”
温斯一愣,“原来就是亡灵一直念叨的人啊,这听起来可不像一个姑娘的名字。”
艾布纳挑眉,“就是男的。”
温斯嘴角一抽,好奇地把艾布纳打量一番,觉得这个诸王保佑的小少爷看起来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会震惊。”
艾布纳努努嘴,“这有什么震惊的,不过……就是有点好奇两个男性……”
“打住,我也不懂。”温斯看见艾布纳身后的奥雷亚斯眼睛深沉得可怕,连忙向旁侧走走。
几人往回走,走了没多久,遇到扛着昏迷的托曼气喘吁吁往这跑的里奇,在得知已经结束后他耷拉着脑袋,又气喘吁吁地扛着托曼往回走,抱怨道不该带胆小鬼过来。
六人坐回船上,夕阳正西下。
“我们到哪去找这个让公爵念念不忘的人啊?”温斯叹息道,他连阿德里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艾布纳想想,说:“这个交给我和奥雷亚斯,你负责把火灵祭司请到,还有你那儿不是堆积了不少人命案么,先查着。”
温斯点点头。
要到岸时,艾布纳问希鲁:“你知道已逝的尼禄?马尔杰里公爵吗?”
希鲁一愣:“当、当然知、知道,他、他是个、好、好人,如果不、不是死了……”
希鲁停住了,不敢再说下去。
艾布纳拍拍他的肩,“好的,我知道了。”
一行人回到银塔,阿尔杰农板着脸站在门口迎接,看见自己的堂兄里奇一脸丧气地扛着一个死尸般的人,“里奇,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白干了个苦力活,给这小伙子安排个床铺,我估摸着他今天是走不了了,要是他醒了,给他点烈酒压压惊。”
“他怎么了?”
“见鬼了呗。”里奇说完把托曼扛进银塔。
艾布纳走向前跟阿尔杰农打了个招呼,“大人,您知道已故的尼禄?马尔杰里公爵吗?”
阿尔杰农面无表情道:“公爵大人生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阿尔杰农轻哼一声,似乎不悦于被一个贵族小少爷盘问。
又一个“蒙菲拉托”,艾布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三年前的‘龙回日’。”阿尔杰农肯定道。
看来记起事还是靠谱的,艾布纳心想。
龙回日是圣龙节期间的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传说这日人类被神抛弃,赤龙从火海中救出人类,人类从这日起开始重建家园,又过了七天,家园已重新建好,赤龙重现在新家园的上空,于是人类以这日来纪念赤龙的回归,并命名为“龙回日”。
“在那之前公爵有什么异常吗?”艾布纳问,人人都知道公爵住进白鸥塔后整日酗酒。
“龙回日的前一天公爵一整天都呆在云血荒上,我们找到他时,他浑身是血,样子很是狼狈,意识不清醒,怀里抱着一把竖琴,我们死活都拿不下来。”
“公爵是不是还一直念叨着一个叫‘阿德里恩’的名字?”
“如果那名字叫‘阿德里恩’的话,是的。”
“您知道阿德里恩是谁吗?”
阿尔杰农不耐烦地瞥了艾布纳一眼,“不认识,如果您不告诉我这是人名的话,我还以为是什么地名或者宠物。”
艾布纳耸耸肩,“公爵醒后到去世前的这半年里就一直住在这里吗?比方说回多伦宫、到城里逛逛什么的。”
“诸王在上,公爵要是去那些地方就好了,他除了在这里喝酒,就是去云血荒,我们不得不把这里的船全部移走。我们天天盯着他,即使这样……”阿尔杰农的神色露出歉意。
即使这样,还是发现公爵死了,而且还是在仓库的大酒桶里发现,涨白的脸飘在桶面,死得很不体面。不用阿尔杰农说下去,艾布纳也知道公爵的结局。
第25章寻找1
“那这半年里都有些什么人来找他?”艾布纳问,随即他抱歉一笑,“我的意思是来访的是贵族亲人朋友,还是一些粗野汉,又或者是一些来自远方的客人?”
阿尔杰农冷冷地瞥了艾布纳一眼,“我还没老到只能记些无意义的东西的程度,我对诸王发誓,这半年来除了公爵夫人、肖恩殿下经常来,就是老国王偶尔来见见儿子,陛下偶尔来过。”
“没有了?”
“您认为还会有什么人?”阿尔杰农反问道。
艾布纳耸耸肩,无意冒犯。
“您还有什么要事儿么?”阿尔杰农不耐烦道,艾布纳觉得他已经快到极限。
于是艾布纳淡淡一笑,说道:“诸王在上,肖恩殿下近来茶饭不思,在我的恳切追问下才得知,殿下近来总是看见尼禄?马尔杰里公爵的幽魂,甚是哀伤又惶恐。特请剑衣骑士长前来调查此事。”
阿尔杰农的神情严肃起来。果然,借肖恩的名义就是好使,艾布纳暗想。
艾布纳扬扬身后的奥雷亚斯,“这是奥雷亚斯爵士,从今天起代替剑衣骑士长调查多伦宫的闹鬼一事,还望您多多提供帮助,我不过是作为殿下的挚友前来打打下手……您大可不必在意我。”
艾布纳笑眯眯地看着阿尔杰农,阿尔杰农看着高大硬实的奥雷亚斯,神情一顿,抽抽嘴角。
奥雷亚斯和温斯都一愣,好在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温斯拍拍奥雷亚斯的肩膀,郑重地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奥雷亚斯眼睛微眯,点点头。随后,他欠身问艾布纳:“大人,您暂时还需要调查些什么吗?不需要的话,今日我们暂时这样。”
得到奥雷亚斯的恭维,艾布纳一惊,差点没有控制住笑,清清嗓子,对阿尔杰农道:“那劳驾您带我们去看看公爵大人生前所住的地方。”
阿尔杰农面容僵硬,让守卫取了钥匙,带艾布纳和奥雷亚斯登上楼。这白鸥塔不仅外表破旧,内部设施也是陈旧不堪,角落里有被老鼠啃得不成样的断腿木桌,墙壁上挂的陈旧织锦落满灰尘,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甚至部分厅堂看起来歪歪扭扭,让人不安。
“哼,您就别四处看了吧。”阿尔杰农看见艾布纳张望着,皱起眉头。
“国王陛下没有派人来修吗?”
“哼,我看陛下多半是把这儿给忘了,‘四王之约’下的四国安稳得和尖塔似的,哪还需要镇守什么边疆。我看要是哪天死神岛和云血荒上的怪物跑来了,我们可以拿上长/枪陪它们玩玩。”
艾布纳问:“我可只听说了死神岛的怪物,怎么云血荒上也有了?”
“我们把昏迷的公爵带回来时,公爵糊里糊涂中说他在那儿杀了一只怪物,不过我们在云血荒上并没有看见什么怪物的尸体。当然了,不管谁在那该死的云血荒呆上一整天,都会变得不正常。直到现在,我的那群胆小手下还硬说银塔里闹鬼。”
“闹鬼?”
阿尔杰农瞥了艾布纳一眼,冷声道:“这群怂货来的第一天早上,透过窗户看见云血荒就吓得几天站不稳。所以跟我说夜里塔中有哭声时,我立马让他们滚蛋回家找妈妈。”
艾布纳:“……”
公爵的卧房门上的大锁重实无比,灰积了厚厚一层。阿尔杰农把锁上的灰尘掸了一层,然后才把钥匙**孔。
推开门,浓浓的灰尘味夹杂着潮水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但很长,通风良好,屋里的陈设还很完整,印花绸被还平整地铺着,好像在等着主人归来。艾布纳一眼就看见摆在床上的竖琴,走上前拿起来,三年未动的琴弦看起来老旧了不少,他放下琴,对阿尔杰农说:“给琴擦擦,再上遍油吧。”
“公爵大人生前都是亲自上油的,从不允许我们碰它。”阿尔杰农抽抽嘴角。
艾布纳看阿尔杰农那粗糙的大手,“拿块细麻布来。”他吩咐道。
在阿尔杰农转身去拿麻布的时候,艾布纳把房间四处转遍了,公爵并没有留下什么其他有意义的东西。
“公爵死后的这三年来,除了我们,没人来过这个房间吗?”阿尔杰农取来麻布,艾布纳细心地给琴身擦干净。
“公爵夫人来过。”
“来怀旧?”
“不,来要这琴。”
艾布纳手一顿,“您没给她?”公爵夫人应该是知道公爵与阿德里恩的事儿了。
“国王陛下要求过,不允许任何人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阿尔杰农紧紧盯着艾布纳手里的竖琴。
艾布纳挑眉,擦完琴放下,摊开双手,“我就是带点灰尘回去。”
阿尔杰农:“……”
“行了,看也看过了,我们走吧。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大人。”艾布纳示意奥雷亚斯往外走。
一行人骑马往回走,里奇顺便在半路回了老宅看望父母,估摸着晚上不回多伦宫,剩下四人策马赶路。
艾布纳把所见所闻对温斯简述一遍,温斯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他问:“你刚刚去了公爵的卧房,有什么发现?”
“没有,本来就是借机参观一下公爵的卧室有多豪华,”艾布纳啧啧道,“还真是气派。”
温斯:“……”
“开个玩笑,”艾布纳耸耸肩,“我不过想换个地方问阿尔杰农一些问题罢了。”
“你信不过那里的守卫?”
“准确点说,我谁也不信,只不过阿尔杰农看起来蠢一点罢了。”
“……”
温斯挠挠头:“你这么说里奇的堂兄……幸好里奇不在这,不然今晚谁也别想回去了。”
艾布纳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现在最让我头疼的是,阿德里恩到底去了哪?”
“哼,要是知道这个,我们还用得着在这瞎转悠?公爵也真是纵容,什么都不问,只要他三天内回来就好。”
“阿德里恩不该在说谎,因为他留下了自己的爱琴。而且他有把握说自己三天后回来,哪怕出了些意外,这三年的时间都够他把四国游荡几圈了,他总该回来见见公爵。但是他没有,所以很有可能……他死了。”
温斯一颤。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艾布纳淡淡说道。
艾布纳眯起眼,轻声说道:“还有一些杂乱的细节……让我隐隐不安。”
回到多伦宫时,天色已晚。
“奥雷亚斯的衣服已经送来了,要不要来试试?”温斯说道。
“当然了,来来来。”艾布纳看起来比奥雷亚斯还要兴奋,拽着奥雷亚斯就往剑衣楼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