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纳刚意识到奥雷亚斯要做什么,奥雷亚斯已经扣好搭扣。
诱人的挂坠不仅看起来很诱人,而且摸起来也有种冰凉的质感,艾布纳打心底喜欢这条特别的项链,但他还是连忙伸到后颈摸搭扣,“不不,我不能收,这很贵重吧?”
奥雷亚斯制止住他,摇摇头,揉揉他的头,把药重新端给他。
艾布纳:“……”
“好吧,好吧,我喝。”他说。
他不知为什么莫名相信这个素昧蒙面的奥雷亚斯,还有觉得在某些方面比亚伦?阿克曼靠谱些,每当他想起自己可怜的弟弟小琼尼,就怀疑弟弟喝的是馋了水的苦花酒。
也许是一条项链就收买了自己?
他屏气仰头一口气喝完,迅速咽下去,口腔里还留有淡淡的苦涩味,幸好加了蜂蜜,不然不知道能苦到什么程度。
“喝完了,谢谢。”
艾布纳把空杯子示意给奥雷亚斯看,奥雷亚斯接过杯子放回桌上。
“睡觉。”奥雷亚斯向艾布纳走去。
艾布纳:“……”
睡觉?怎么睡?
“睡觉。”奥雷亚斯又重复一遍,然后不容艾布纳抗拒就将之腾空抱起,就像抱起一只小猫。
艾布纳手忙脚乱地在奥雷亚斯的怀里扑棱着,“兄弟,我身体硬朗得很!”
打从艾布纳能上树捉鸟、下河就落水狗、钻草丛逮猫起,他就没被人这样抱过了,那时他每天拖着一身泥回到家中,连仆人都避而远之,但是父亲每次只是拍拍他的头说小心点。
奥雷亚斯视艾布纳的反抗为挠痒痒行为,手臂一紧,单手怀抱,另一只手掀开被子,平稳地把艾布纳放在正中靠里的位置。
艾布纳:“……”
其熟练程度恐怕连琼尼最忠实的男仆都不如,最要命的是这一系列动作竟然该死的优雅!
艾布纳的身边突然一沉,奥雷亚斯已经坐到他的身旁,他这才意识到奥雷亚斯这是要和自己一起睡?!
“打住打住,兄弟,我们来谈谈交朋友这事儿,”艾布纳往里面缩了缩,清清嗓子,正声道,“交朋友需要循序渐进,比方说我们可以先聊聊天、喝喝茶、找找共同语言,然后有空一起下个馆子、逛逛集市,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找个姑娘……”
奥雷亚斯的眼睛渐渐眯起来,艾布纳打住了,心虚地撇开眼。该死的,怎么撒个谎就这么难,我最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跟肖恩都认识那么久了,还没在一张床上小憩过。
就在艾布纳纠结时,奥雷亚斯站下床,把艾布纳的被子塞好,动作轻柔无比,毫无怨言,就像父亲照顾幼子。
艾布纳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在奥雷亚斯转身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奥雷亚斯的手臂。
奥雷亚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艾布纳一时哽住,憋了半天,支支吾吾道:“抱、抱歉,如果你能变成猫……”
奥雷亚斯拍拍他的手,眼中的感情莫测,然后化成了一只猫尺寸的小黑豹。艾布纳忍不住心头一热,揉揉柔软的皮毛,小黑豹优雅地走到他的身边,蜷起来。
窗外风雨大作、昏暗无边,窗内一人一猫、一床一眠。
一夜无梦。
艾布纳从未睡过如此好觉,连清晨的群鸟和鸣都没有叫醒他。“女神”像往常一样飞进卧室试图叫醒他,但在窗口只消一眼就吓得差点撞上玻璃,然后立马转身飞走,叽叽喳喳地向朋友们报导它所看见的重大事件。
直到门外响起阿尔文管家训练有素的声音:“艾布纳少爷,您起床了吗?”
艾布纳这才缓缓醒来,只觉得今天的被子和枕头尤为舒适。
“起了起了……”他懒洋洋地揉揉眼,只见面前是张扬的俊脸,自己正扎扎实实地钻在对方的怀里,而且他隔着睡衣都能感受到对方矫健的身躯。
他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火气从嗡嗡的大脑哧溜划过脊柱,集中到四肢。
阿尔文管家隔着橡木门,只听“咚——”一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连忙推开门,脱口而出:
“少爷!”
只见艾布纳少爷坐在床上,被褥被掀在一边,床单颇为凌乱,怀里抱着一只黑猫,一脸未睡醒的模样,但强扯着笑容,脸颊僵硬。
“我这就起,阿尔文。”艾布纳把怀里的黑猫放到一旁。
“少爷的伤怎么样了?刚刚殿下过来询问少爷的身体状况。”阿尔文说着,但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黑猫和可疑的床单。
“我很好,伤一点都不疼了,肖恩怎么样?他还在吗?”
“殿下早已无恙,听说您还没起床就回银塔了。”
“好的,我马上……”艾布纳瞥了眼阿尔文。
阿尔文身形清癯,瘦削的长脸上长着一小把灰胡子。此时他一双黑眼睛正与黑猫的金眸紧紧对视,下巴微微上扬,一身黑色的管家服把他高长的身躯衬得笔挺。他眼角余光瞥见艾布纳,随即撇开眼,微微鞠躬,举止得体有度。
“少爷,这黑猫的样子可不善。”阿尔文说。
艾布纳又一把抱过“猫”,这毕竟是只小黑豹,长得和普通的猫肯定有一定区别,身躯也比一般猫要大很多,艾布纳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都要遮住了。
“这是我的!”
阿尔文得体一笑,“公爵大人不一定会同意。”
艾布纳嘴角一抽,想起自己试图养过很多动物,但几乎全被父亲呵退了。
阿尔文终于走了,艾布纳舒了口气。
突然他眼前一黑,奥雷亚斯又变回了人形,坚实的手臂撑在他身躯的两侧,脸阴沉沉的。艾布纳干笑笑,“兄弟,刚刚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把你踢下床的……我只是过于惊吓,哦不,惊讶……”
奥雷亚斯逼得越来越近,但他的后背已经抵着床头,没地方躲,只能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
“兄弟,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突然他感到一阵炽热,眼睛一瞥,这才发现自己蜷曲的双腿圈住了奥雷亚斯的腰。
诸王啊!这也太太太……
艾布纳的脑子一热,身体异常灵活地向上一抬,然后一脚踹上奥雷亚斯的胸膛。霎时,奥雷亚斯的眼睛一眯,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根本没费力似的,就把他拽住,拖到身下,一只大手死死扣着他的腰,金眸中带着淡淡的慵懒,像是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布纳别别嘴,推着奥雷亚斯的胸膛,“好好,我认输,我错了。”
奥雷亚斯这才放开他,艾布纳下了床,拍拍奥雷亚斯的手臂,“走,带你交个新朋友。”
所谓交新朋友,当然是带他去见温斯。
奥雷亚斯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看见艾布纳眼珠子滴溜一转后,他眯起眼,仿佛看穿了艾布纳的把戏,果然艾布纳说道:“先变成猫,行不?”
奥雷亚斯:“……”
艾布纳抱着小黑豹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刚出门就看见父亲和瑞亚从楼上走下来,父亲看见艾布纳面色极好,拧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直接忽视了他怀里的一只油光发亮的毛绒动物。
“父亲,母亲,早安。”艾布纳微微欠身,虽然他不情愿叫瑞亚为“母亲”,但在父亲面前必要的礼节必须遵守,他抱着黑豹的手不自觉地抱紧。
“早安,艾温,”公爵微笑着向他走去,终于注意到了他怀里的大猫,眉毛又稍稍一拧,“这是什么?”
艾布纳抬起头,对着父亲轻轻一笑,声音带上三分撒娇:“父亲,我要养这只大猫。”
就算诸王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是豹子。
“哦?为什么?”公爵微微扬眉,以前艾布纳都说“想养”,今天居然说了“要养”,不过难得听见他撒娇,内心开始隐隐动摇。
艾布纳眼珠子一闪:“父亲,我昨晚梦见一只黑猫舔我的伤口,醒来后我果真在身边看见这样一只猫,现在我的伤口不疼了。”
瑞亚在一旁冷眼,似在嘲笑这低劣的谎言。
公爵却噗嗤笑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艾布纳惊喜地把脸在黑豹脖颈处的软毛中蹭蹭,突然想起这是能变成人的黑豹,又尴尬地抬起脸。
“我不同意这只黑猫把这里弄得全是毛,况且这玩意儿又不吉利。”瑞亚立马反对道,尤其加重了“不吉利”这个词。
“你是认为我的伤口好了是件不吉利的事?”艾布纳紧紧盯着瑞亚问,仰起头,蓝眼中打着漩涡。
瑞亚的目光一闪。
“这是我的猫,又不是你的,”艾布纳冷道,“况且,他不叫‘这玩意儿’,他有名字!”
瑞亚被突然抬头紧盯自己的黑猫金眸吓到。
“他叫——”艾布纳抬起头,似乎要卯足劲说出一个响亮的名字,脑中突然闪过一些复杂的问题。
“大黑。”艾布纳说。
“……”
艾布纳似乎感受到怀里的黑豹震惊得一抖,但他仍旧面不改色,保持着高傲的模样。
随即整个走廊都是公爵那爽朗的笑声,好像把这些天所有压抑的事情都在笑中发泄出来。
“很贴切,”公爵慈爱地拍拍艾布纳的头,转身下楼,临走前嘱咐道,“快去洗漱准备,马上一起用早餐。”
“是的,父亲。”艾布纳扬着下巴,蓝眸紧逼瑞亚离开了。
艾布纳抱着黑豹进了洗浴间,刚把他放在一张椅子上,他就变大成了黑豹,狭小的洗浴间突然就变得拥挤起来,堪堪还够艾布纳一人站着。黑豹的头高达艾布纳的下巴,长长的身躯一直抵到门口,连尾巴也施展不开。
柔软舒适的毛发摩挲着艾布纳的脖颈,艾布纳忍不住圈住豹子的脖子,还捏了捏那儿不算硬实的皮肉,惬意感充盈全身,他忍不住叫唤道:“大黑啊……”
黑豹全身的肌肉突然一紧张,仰起头,金眸紧紧盯着艾布纳那张陶醉的脸,冷彻傲慢。艾布纳一顿,讪讪地把手放下来,解释道:“如果有人知道我养的一只猫和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一样,他一定认为我在占你的便宜。诸王在上,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的,奥雷亚斯。”
艾布纳拍拍黑豹的头,黑豹那漂亮的金眸微微上挑,艾布纳清清嗓子,望着一旁的浴缸,开始一本正经地胡编乱语:“至于‘大黑’这个名字,我也是精心挑选的。首先,‘大黑’即‘又大又黑’,非常符合你。其次,银弓城以银色为圣色,但是你来自异域,即与银色相异,在众多异色中,以黑为最大,故而‘大黑’,再者……”
艾布纳突然思路中断,眼神不自觉地慌乱,只见金眸中闪着淡淡的笑意,又有丝丝戏谑。
该死的。艾布纳挠挠头,其实他只是突然想到月光马戏团的老爹养了只叫“小黑”的黑猫,他随口一改而已。
“好吧,你喜欢什么名字,自己取个吧,从长远角度考虑,不能叫奥雷亚斯。”艾布纳挠挠黑豹的瘦下巴。
黑豹舔舔艾布纳的手,眼中积淀深金,深邃从容,好似默许。
“我当你是同意了。”艾布纳说道。
黑豹继续不紧不慢地舔手。
艾布纳完全沉醉在这温热的触感中,直到他注意到黑豹脖子上一块灰色的小石头在发出白色的亮光。他想起前两次与黑豹相见时也有这光,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伸手摸摸,刚碰到那石头的冰冷表面,他就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握住。
黑豹又变成奥雷亚斯了,此时那石头被挂在堪堪遮羞的黑皮毛上。
艾布纳的手不禁一抖,立马缩了回来,这一次奥雷亚斯没有抓着不放,但是艾布纳的手却在匆忙中无意擦过可观处,手心立马火燎起来,“抱歉,兄弟,我就是试试这……ittert的手感。嗯,手感不错。”
艾布纳别扭地别过头。
奥雷亚斯轻笑起来,揉揉艾布纳的浅褐短发,轻柔地把他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艾布纳抬起头,只见奥雷亚斯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微微发愣,“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吗?”
奥雷亚斯沉默不语,取下皮毛上发亮的石头,看看窗外,然后俯**子对艾布纳说:“等我、天黑。”
一缕风掠起艾布纳的耳边碎发,他一转头,奥雷亚斯已经从窗口消失了。
第12章王辅之子5
早饭的气氛本该较为轻松。艾布纳的手臂像不曾受伤似的灵活,把一块流着热汤汁的薄肉片放上白面包,大快朵颐。琼尼的面色稍稍红润起来,正安静地用勺子的背面轻按蛋挞上的金色番红花汁。
“瑞亚,你的父亲近期会到这儿。”公爵对着一旁的妻子说道。
瑞亚的手顿住了,刀上的小洋葱块掉到了盘子上,随即她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他没有告诉我。”
“我是昨夜收到的信,罗列克勋爵很担心你的身体,一听说了那个意外急忙赶过来了,”“那个意外”显然指瑞亚的流产,公爵瞥了瑞亚一眼,继续专心地切盘子里的椒盐鹿肉,“瑞亚,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望罗列克勋爵了,听说他这些年眼疾愈发严重起来,诸王在上,他若是来了,你应该好好招待他。”
瑞亚沉默不语,抓着餐刀的手指节泛白。公爵仔细地咀嚼一块嫩肉,神态优雅,仿佛置身事外。琼尼沉默着把蜂蜜抹在面包上。
气氛突然凝固起来。
艾布纳虽然一头雾水,但对瑞亚的家事并不感兴趣。他所知道的瑞亚的父亲,也就是塔克?罗列克伯爵,并不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他只知道蓝泉城的罗列克家族历史悠久,因富有的家产而盛名远播,民间称其“遍地流金,富可敌国”。这个塔克?罗列克伯爵是个虔诚的教徒,每日《赤龙圣经》不离手,甚至一度想要去剃发当圣龙使。罗列克伯爵儿女众多,但除了长女坦妮丝?罗列克是正妻所生外,其余都是他在外带回来的种。正妻起先还会发火,但因为自己总是生不出个儿子,也就冷眼旁观起来,反正这些庶子野种不过挂个“伯爵之子”的名义,在这里顶多能吃饱,长大后连半个爵位都分不到。
艾布纳不确定父亲是否真的爱瑞亚,但他至少能肯定娶瑞亚对于父亲当上王辅这事有莫大的帮助,阿波卡瑟里家族是新贵族,但频频出名爵,从初代简尼?阿波卡瑟里为国王击退游牧民族的骚扰而获得贵族爵位起,已出过两位位剑衣骑士长、三位御史长。而罗列克家族的初代则是“四王”时代的功臣,历史悠久,又“富可敌国”。两家族联姻,该是天作之合。
每每想到这儿,他就气得牙痒痒。
他那被贵族所诟病的生母在他未满两岁时就去世了,由于他自出生后就与母亲分开住,对于母亲的印象很是生疏。脑中只有破碎的画面来维系着他与母亲的记忆:一片乡野地、一个美丽而苍白的年轻女子、孔雀蓝眼中的温柔、纤细的手中有一顶柳条花环、年幼的自己骑在父亲的肩膀上……
马戏团的老爹,自称艾布纳的外祖父,告诉艾布纳他的母亲是有多么多么美丽,多么多么温柔贤惠,但是他只记得那个面目疏离的影子,声音都飘渺不定。其实他连母亲的去世和葬礼都记不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有了个后母,连自己是否和父亲大闹过都不记得。
艾布纳胸口发闷,吃完早饭,烦躁地出了门。站在林荫大道门口,抬头望着面前高大的银塔,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gu903();他漫无目的地闲晃着,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多伦宫,置身于熙攘的城中集市。这个城中最大的集市显然比城外的乡村集市繁华热闹得多,宽阔的街道铺上了石板,两排的小商贩穿着整齐,琳琅货物都放在干净的木架子上,架子上头还有厚实的布作为挡棚。时不时有贵族的豪华马车穿过,两侧行人纷纷让道,马车窗口的黄丝帘幕后藏着一张张冷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