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纳继续往前走,草浆味越来越浓郁,正门外的那一大片草场,由高高的山毛榉辟出四个花园、中央林荫大道和四条林荫小道。御辅楼正在中央林荫大道上,中央大道直接通向银塔,银塔是由白色大理石高高砌成,里面包括国王的朝见大厅、国王的卧室、国王的书房、王子公主的房间等等。但是像艾布纳这样尚无爵位的小少爷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是不能踏入的。
不过他并不感兴趣,他现在要去剑衣楼找温斯。
剑衣楼在御辅楼的西南方,主要由剑衣骑士长和他的几位亲信住,底层有宽敞的室内击剑场、格斗场和武器陈列厅等。剑衣楼和御辅楼中间虽有观光长廊,但由几名守卫把守,非特殊情况不得随意通行,所以艾布纳只能从林荫道穿过长长的草场、再穿过花园里的羊肠小道,最后才能走到旁边的剑衣楼。
“我要找剑衣骑士长。”艾布纳对着门口的守卫说。
守卫一眼就认出了艾布纳,但是还是要走一下形式:通报、等回应、放行。
艾布纳直接上了二楼的小会厅,温斯正在和三位亲信说话。
“艾布纳。”温斯上前迎接,他身后的三个爵士礼节性地弯腰。
艾布纳开门见山:“温斯,我的小鸟儿们探到了变态豹子的气息。”
“这么快?”温斯不可思议。
“你爱信不信吧。”艾布纳耸耸肩。
温斯挑挑眉,表示默认,他知道艾布纳有各种“小鸟儿”,在某些时候打听消息比国王的线人还快。
“在哪?”
“云血荒。”
“云血荒?”温斯的眸子一动。
“是的,而且我也不确定它还在不在。”
“……”
“所以你趁早去看一下情况。”
“你真的不去?”
“我……”艾布纳笑笑,“我怕再逃课就被王辅大人打断腿。”
温斯轻笑,“可以,我和里奇去,里奇的家宅正好在那附近。”
里奇闻言,心情极为舒畅,走上前弯腰道:“蒙菲拉托家族随时为您敞开大门,王辅大人的乖宝宝。”
艾布纳:“……”嘴角抽搐得厉害。
里奇向来都对艾布纳这种漂亮纤细的爵爷看不惯。
温斯瞪了里奇一眼,恨不得一剑捅穿他的贱嘴。
下午,艾布纳夹了本《四国史》就去了白翰楼的书房,白翰楼在御辅楼的东南方,里面主要住着银弓城的金阁长、御史长和史言长。金阁长算是银弓城的财政大臣,肥胖的十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笑起来憨态可掬,但谁都没想到这样憨厚的胖子算起账来比谁都精明。御史长是银弓城的监察官,身材清癯,不苟言笑,走起路无声无息,民间传言:无息海岸上的死鱼不肯闭眼,是因为御史大人令它监视黄泉路上的幽魂。
还有一位的史言长就是要给艾布纳上史学课的老师,已有伯爵之位。艾布纳除了在课堂上叫他“老师”外,其余时候都叫他“奥布里?费尔南多勋爵”,当然史言长也喜欢别人称他“勋爵”,每当别人恭恭敬敬地尊称他一声“勋爵”,他的红发就会微微一亮,让艾布纳怀疑他的头发能听得懂人话。当然,不论艾布纳怎么甜兮兮地称他勋爵,他都只会一脸死灰,因为他觉得一个连《赤龙圣经》都背不上的纨绔子弟简直就是银弓城最大的耻辱!
艾布纳发现今天自己来得过早了,平时他都是踩着史言长轻蔑的笑声进来的,那时史言长还必定要附上一句:您半路又被哪朵花儿勾走了,小少爷?
现在的艾布纳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门口,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走进来。这个书房不宽,但很长,贯通了白翰楼的正面和背面。站在背面的窗口可以看见龙翼园,里面长满了赤松和异形山楂树,一个红色的尖塔高高耸起,抬头望去,塔尖上有一只镀金幼龙,这就是四国人所信仰的赤龙,每至节日尖塔都要点满烛火,场面甚为壮观。站在正面的窗口可以看见银塔和百花园,百花园里的花是没有规则排列的,东一朵、西一朵,有玫瑰、天竺葵、蜘蛛花……只要是四国内有的花,百花园一种都不会少。
一个园艺师走进百花园内的羊肠小道,悉心地给一株红玫瑰松土、浇水,红玫瑰旁还长了几株白玫瑰和黄玫瑰。此时,书房外传来略微沉重的脚步声,艾布纳转过身,原来是肖恩。肖恩本来的脸色就很苍白,抬头一见艾布纳,微微惊讶后,咬住了无血色的嘴唇,眼中蒙上令艾布纳陌生的情感:愤怒、惊喜、恼羞、忐忑……
艾布纳嘴角抽抽:“……”肖恩这是怎么了?
于是他突然想起了昨晚温斯的话:“这个大人物刚刚抱着一大束玫瑰匆匆离开了,老天,要是我有双狼的眼睛保不准能看见他满脸泪痕……”
艾布纳略带不安地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肖恩,思绪也不断翻腾着:那次表演我虽然明显避开了他,但他不该认出我啊?还是他想向我寻求安慰,我该怎么回答?或者他有别的什么心事?
于是他像平时那样笑笑,主动走上前,准备搭上肖恩的肩膀,但是肖恩见他走来反而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盯着他。
艾布纳被盯得后背发毛,“肖恩?”
肖恩被这么一叫,眼中的情感突然膨胀,快步走向艾布纳,在艾布纳还在发愣时,把他推到了一旁的桌上,艾布纳的后脑一下子撞到桌面,剧烈地疼痛起来。
“见鬼,肖恩,你做什么?!”
艾布纳揉揉后脑,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肖恩,但肖恩一把拧住他受伤的手臂向他身后背去,伤口狠狠撞上桌角,疼得钻心挖骨,让他紧闭眼,整个人虚弱地蜷缩在桌上。
过了会儿,他睁开眼,瞥了眼肖恩,肖恩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眼中布满阴霾,冷血、疯狂而又阴鸷。
“肖恩……我是艾布纳……”艾布纳的脑门起了一层虚汗。
但肖恩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冷笑,然后抓过艾布纳纤瘦的腰,然后开始粗鲁地解裤扣。艾布纳的后背发凉,顾不上手上钻骨的痛,一脚踹开肖恩,但是肖恩只是被稍稍推开一些。
“妈的肖恩……你再动我一下试试……”艾布纳愤怒地瞪着肖恩,从桌上爬起来,剧烈地喘息着。
肖恩的眼睛动了下,阴霾稍稍扫除,蓝色的眸子渐渐地晶亮,然后他沉默着低下头,慢慢跪在艾布纳面前。
“艾布纳。”肖恩说道。
“什么事?”艾布纳的语气冰冷。
“艾布纳。”肖恩继续说道。
“说!”
“艾布纳。”
“……”
艾布纳低头看着肖恩,不知所措。
过了会儿,肖恩伸向艾布纳裤脚上的银搭扣,把它解开,裹着膝盖的裤脚就松开了,艾布纳皱皱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做着这一切的肖恩,就像个虔诚的仆人。
肖恩不正常。
“肖恩你怎么了?”艾布纳的语气尽量缓和。
肖恩没有说话,把艾布纳的裤脚慢慢往上推,露出了黑色的系带,松开搭扣,然后慢慢扯下长袜。
艾布纳一把抓住肖恩的手,“肖恩,别太过分。”
肖恩依旧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一阵抽搐,然后慢慢抬起头。
艾布纳重重地抖了一下。
肖恩的眼睛全白,而且,艾布纳能明显地看出肖恩的脸上附着一张陌生的脸。
“肖、肖恩……”艾布纳吓得松开了手,看着肖恩慢慢靠近自己,附着在肖恩身上的鬼正诡异地笑着。
他四处摸索着身上的东西,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能派上用场,他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抖,他收回了手,他不能这么对待肖恩。
他继续摸索着,又摸到了银质铃铛,也顾不上那么多,取出里面的卡齿,立马摇动了一下。
突然手臂又开始钻痛,就像无数铁碎片在伤口里快速搅动,艾布纳疼到手指痉挛。与此同时,肖恩痛苦地捂住双耳,嘶哑地尖叫,附在肖恩体内的鬼面目狰狞,探出上半身去抢艾布纳手里的铃铛,但是反复几次只是抓了个空。
艾布纳死死抓着铃铛,后退到桌子中央,然后勉强站起来,继续摇动,这一次肖恩捂着双耳跪到地上,尖叫声变成了哀嚎,附着的鬼像一块黏糊糊的水泥从肖恩的体内慢慢剥落。
“就差……一点……”艾布纳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握着铃铛的手不住颤抖,疼痛的冷汗浸透衬衣。
“咔嚓——”突然伴随着一声怒吼,书房的玻璃碎得七零八落,一道轻盈的黑影跳了进来。
“大猫?”
艾布纳疑惑地看了眼这个“一夜”后就消失了的大黑猫,然后抓着铃铛准备继续摇动。
但艾布纳一转头,黑猫就突然变大成了鬼豹!紧接着鬼豹像是抽丝般将鬼魂从肖恩的体内狠狠地拉了出来,很快鬼豹脖子上的一块石头发出刺眼的光亮,鬼魂消失了。
艾布纳瞪着看完这一切,松了口气,疼痛已经侵蚀了意识,脑中嗡嗡作响,他疲倦地瘫坐在桌边,两条腿无力地晃动着,眼皮极其沉重。
但他还是努力抬起眼,肖恩安静地睡在地上,黑豹正向自己转身,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躲开它。它的金眸紧紧地盯着艾布纳,艾布纳竟觉得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于是他索性放下最后防备,任由黑豹靠近他的手臂,柔软的毛在手臂上来回抚动,艾布纳的痛感略减轻了些,他慢慢抬起手抚摸着黑豹的下巴。
黑豹伸出舌头舔了舔艾布纳的纱布,一阵奇特的暖流透过纱布洗涤着伤口,艾布纳顿住了。黑豹一边用金眸紧紧地盯着艾布纳,一边用锐利的牙齿咬开纱布,艾布纳被黑豹的金瞳吸走了魂,待他反应过来时,纱布早已掉在地上,黑豹正用舌头仔细地舔着伤口,粗粝而又温热的舔舐像是在一点点清理泥河中的沙砾,艾布纳的疼痛在慢慢减轻,但困意又慢慢袭来。
终于他闭上眼,侧倒在桌上,手臂还轻轻环着黑豹毛茸茸的脖子。
“Lance……”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随着最后的意识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主要是对艾布纳所住的多伦宫内建筑的简单介绍……看得嫌烦也没关系(笑哭)。多伦宫是国王的宫殿,重要的臣子都住在里面,艾布纳的父亲是王辅(大概相当于宰相),住在里面的御辅楼;温斯是剑衣骑士长,住在剑衣楼;其他一些重要臣子住在白翰楼;国王一家住在银塔。大概就是这样……
第10章王辅之子3
颠簸、流浪、颠簸、流浪……
艾布纳感觉自己在不断地翻滚,晕眩中夹杂浓浓的恶心感,他想停下这一切,但只换回更加强烈的翻滚,连叫喊声都卡在喉咙里。
突然他感觉胸口一阵震颤,随即一句无声的言语闯入他的脑中。
“睁开眼。”
突然母体震颤起来,艾布纳的胸口也随之震颤,这是母体与人交流的特殊语言,很快艾布纳就明白了母体在说:“你是谁?我从未孕育过你。”
于是他睁开眼,晕眩感立即停止,四周全是白色,他正悬空站在这无依无托的白色世界中。
他本想说话,但胸口又是一阵震颤,他的声音转化成了颤动,“我在哪里?”
“母体。”
艾布纳颤抖了一下。
“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
许久没有回答,艾布纳却隐隐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他木然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一个白纱中隐隐生出一个胎儿,他转过身,发现四周的白纱都在慢慢隆起,一个个白玉胎儿渐渐清晰,他又抬起头,头顶上也是一个个胎儿,连脚下也是。
他感到头皮在发麻。
“你不该硬闯入这里,你要接受惩罚。”
“我什么都不知道!”艾布纳的胸口剧烈震颤,情绪激动。
对方又没了声,但胎儿在迅速长大,他木然地转身望着面前一个个孩子、一张张趋于一致的脸庞……那全是他自己!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身影在慢慢变稀薄,魂魄在一缕缕地从自己的体内逸出,然后化成千万道光融入那一个个自己的体内,于是那千万个自己立即躁动了起来。嬉笑、痛哭、傻笑、发火、嘶吼、撒娇、睡觉、吃饭、摘草莓、追大白鹅、骑马、背书……
耳边是一个个喧嚣的个体,喧闹着争夺主权,艾布纳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碎。
“我要黑莓酱!”
“别跑!让我逮住你,你就等着向诸王求救吧!”
“父亲,我不想背《赤龙圣经》……”
“肖恩,我们去看看阿尔文先生在干什么。”
“不!停下!”
“停下!我求求你停下!”
“不不不!!!停下!!!”
突然千万个自己都在骑着枣红色的小马在林间飞奔,惊恐地抓着缰绳,脸上血色全无,手臂上全是被树枝划过的伤痕,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哭腔。
那是十岁时的他,骑着父亲送的枣红良驹,小马却突然发了疯,他重重摔下马,在混乱的意识中昏迷了几天。记忆中的晕眩和痛苦感又包裹住了他,清晰而又强烈,他痛苦地闭上眼、抱住头,在这交叠的记忆圈中悬空打转。
“Lance(蓝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幼童,眉眼清秀可爱,看起来只有五、六岁,银金色的头发及肩,在林间奔跑着、嬉笑着,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人,
“Oreas!(奥雷亚斯)”幼童奔向前方的人,嬉喊着那人的名字。
可是那人的身影过于模糊,根本看不清,艾布纳紧紧地盯着画面,身子往前飘,伸出手,试图踏进那块记忆。
“啊——不!”突然一个金色笼子卡住了那孩子,纤瘦的手臂伸出笼子尖叫求救。
艾布纳的呼吸一滞。紧接着笼子内部的铁丝上长出尖刺,并迅速变长,尖刺很快扎进孩子的身体,脚背与手臂正被一点点贯穿,鲜血从无数个血窟窿中直直流淌,尖刺似贪婪的母狼吮吸着甜美的血浆,孩子嘶哑的尖叫声变成绝望的哀嚎。
“Oreas……hespwal……(奥雷亚斯,救我)”孩子绝望地叫着,声音已经嘶哑到听不清。
艾布纳伸出手,只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深入骨髓,一眼望去,如见深渊,伤口处蔓延出一丛丛血红色的荆棘,缠满他的手臂,蔓向四肢百骸,锁住喉咙,**皮肉……
荆棘已经将他密密包围。
“Oreas……hespwal!(奥雷亚斯,救我)”艾布纳的呼吸渐渐急促,窒息的边缘间他意识不清道。
“LanceeryiI(蓝斯,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