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太后么,小皇帝一抬眼皮就瞧见了乖顺陪在太后膝下的少年,十分清楚以前是个香饽饽的自己大约是被这人取代了。可奇怪的是他并不生气,就好像很久前他明白太后对自己的喜爱也并非真情实意。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即便年纪再小,但天生就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何况又是经和四手里带了一段时间的小皇帝。
他不明白的是太后既然不喜欢自己,又为何要在这大年夜里特别把自己叫过来,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假使和掌印见到这一幕,便会告诉他,太后哪怕再不喜欢他,但有些场面还是需要圆过去的,毕竟还没到他和太后这一出母子情深彻底落幕的时候。
小皇帝感到自己和这一殿的温馨完全格格不入,偏偏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太后和太妃们的嘘寒问暖。
太后笑盈盈地朝他招招手:我儿辛苦了吧,来,母后给你封个大利是。
小皇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利是是红包的意思。皇宫里没有封红包的习惯,只有民间才有,而利是却又不是燕国那边的叫法,而是晋国那边一些邻国的称呼。
他望着正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的萧巡,心里头顿时一堵,明白这大约是萧巡和太后提到的。
他不喜欢萧巡,也不喜欢太后,当这两人碰到了一起,那种无形的厌恶和一丝隐隐的难以言述的恐惧就成倍放大。
小皇帝下意识地想找他的和掌印,如果他在,最起码能给他一些应付这些人的底气。
可是和四不在,只有一个胆小如鼠的来福,小皇帝忧伤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先向太后谢了恩,才接了红封。接红包时他瞥见萧巡袖里也掩了一个,那个可比自己这个厚实得多,估摸着不止一把金瓜子那么随意的东西。
小皇帝有点郁郁,不是为了和萧巡一争高下,只是觉着一个才从晋国回来的兄弟竟在宫里比自己混得还如鱼得水,他年纪虽小却也感到了一丝危险的差距和威胁。
他一来,原本笑语晏晏的众人皆是安静了下来,偶尔才有一两人勉强找出个话头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小皇帝拘谨地坐在太后一旁,腰杆挺得和笔直的青松似的,小小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膝头上的衣裳。
太后今晚的兴致似乎格外好,过年嘛,自然是开心的,她仿佛没有察觉殿里异样的氛围,一派自然轻松地搭着太妃们的话头,偶尔与左右两个孩子说说笑笑,完全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直到有个小太监在门外张望了一眼,是司礼监的人,来福立即又眼色地出去了。不多时便垂着脸急匆匆地进了殿,在小皇帝耳边耳语了两句,小皇帝眼前一亮,趁着大家暂时无话喝茶的功夫起身向太后,乖乖巧巧道:儿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扰了母后兴致,望母后不要介怀,明日儿臣再来向您请安。
太后怔愣了一下,探究地看了一眼来福,又看看小皇帝慈祥和蔼地抚摸下小皇帝的头:我的儿,今夜是除夕,功课朝政暂且放放,陪母后说说闲话不好吗?
小皇帝强忍着她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头的不适,低头小声道:是厂臣请儿臣过去,说是邻国高丽新贡一批新鲜玩意,让朕过目。
听到厂臣两字时,太后的手不易察觉地一僵,青年貌美而恭顺的脸庞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喜欢那张脸,却又莫名地畏惧那张脸下的那颗摸不透的心。她放下了手,替小皇帝整了整衣裳,和颜悦色道:既是如此,皇帝便去吧。这两日是新年,皇帝不妨放松一些,但要谨记切勿玩物丧志,不要沉浸在那些个奇技淫巧上。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足,毕竟大燕朝自文武两帝之后的皇帝在治国治民之上毫无所长,倒是在别的手艺活上格外精通,譬如先帝,那木工活可是当时一绝。当时的老厂公为了给先帝寻找珍惜木料,不惜动用东厂三千番子全国搜寻,搞得当时朝里怨声载道。
太后的意思便是提醒小皇帝不要效仿先帝,容和四哄他将心思放在与朝政无关的事由上。
小皇帝强行掩饰着不满,低低说了句是,转身便脚步轻快地出了正殿。
刚迈出正殿时,他敏锐地听见太后长长叹息了一声:还是个孩子啊。
有太妃隐隐约约地接了句:这不还有巡儿吗?
小皇帝足下一顿,带着满心说不出的愤怒和郁足一头冲进了细密的雪花里。
回了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小皇帝讶然发现等在那里竟非和四,而是
他疑惑地看着一声黑衣劲装的男人:陆铮鸣?
若是平常,陆铮鸣一定会在心里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小混蛋。
但今日今时他一脸肃穆,朝着皇帝沉默地行了一礼: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小皇帝的注意力先是被要事两字吸引,然后找了一圈没找到和四,不觉诧异问道:厂臣呢,不是说他来了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皇帝发现陆铮鸣的脸色在此时蓦地一沉,黑沉的瞳眸里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煞气,可是仔细一看,陆铮鸣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杵在在那里。
他的神色平静却危险,淡淡地与小皇帝道:和臻他今夜饮酒过甚,无法回宫了,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不至于,毕竟是小皇帝自己让他开溜出宫的,但是小皇帝听陆铮鸣的话怎么听怎么变扭,好像自己有什么疏漏了
小皇帝倏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铮鸣,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们今晚在一起过的年?
天啦,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陆铮鸣丝毫没有被人发现奸情的慌张,而是平静如水地点头,对着小皇帝一脸无法言说的惊恐和复杂,他冷声开口道:陛下与其关心臣子和谁过年,不如容臣先将要事禀告于您?
小皇帝恍恍惚惚地点点头,费劲地一屁股在暖榻上坐下:你说
陆铮鸣望着八岁的皇帝,心头划过的是和臻虚弱的脸庞,他突然有种莫大的讽刺,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朝内文臣武将无数,却要由一个半大的孩子和宦臣担起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
他面不改色地对小皇帝道:东厂那边得了消息,三日前,北蛮三十万大军入侵,现已攻破云州。想来明日前线的战报便会传到朝里,为免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多生事端和及时应战。和提督让我提前将此事告知陛下,让陛下今夜便选好率兵领军的主将,明日早朝便下令发兵北疆,夺回云州。
小皇帝如遭雷击,一脸懵逼地坐在那里,半晌找不回神。
陆铮鸣说得每个字他都明白,但是连在一起,他竟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gu903();神思茫然时,这个半大的孩子有种极为不安的预感,现在平静的生活随着陆铮鸣这句话彻底的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