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魏寻恨自己,怎么总是这样轻易就给下了承诺。
还回得来吗?
肖一啊,他们想要我的命,你也想要我的命。
我欠你的,愿意用这辈子还给你。
可是,还回得来吗?
魏寻不知道在这样的情绪里呆下去,事情会去往什么样可怕的方向。
他松开肖一,摊开手,琥珀银铃就凭空出现在掌中。
他蹲下身,单膝着地,“你太师父说它有灵,我和它商量了好久,叫它在我离开的时候护你周全,也不知它答没答应,你且先带着。”
他一边说一边掀起肖一的袍边裤脚,把链子系到了肖一的脚踝上。
他的手指触到脚踝的皮肤,浑身又是一激灵。
太凉了。
他想。
其实那夜肖一听不见他的声音却好像能听见铃响时他就想着要把这串东西给肖一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能在许清衍和江风掣面前许诺肖一不会再出事,也多少是因为他觉得这串铃铛有用。
虽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好像心里就是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没有几章就要完结啦!哥哥离开后不会真的下线,但离开哥哥的孩子却是真的要长大了。
第34章生离死别
“师兄!你快醒醒啊师兄!”
“顾爻!什么时候不睡偏偏这时候犯病啊?”
稚童在床边大力地摇晃着床上沉睡的人,看他那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显是已经等了许久。
半晌,榻上的人才终于无力地拽了拽被子,翻过身来竟露出一张和悯怜一模一样的脸!
他恹恹道:“阿赤,别摇了……你师兄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你晃散架了……”
“什么时候了!顾爻!”稚童阿赤喊道,“你正经点!净魂都出事了!”
“什么!”顾爻倏然翻身坐起。
“悯怜要带魏寻去凤囹圄,不知道你那好师弟又存了什么鬼心思。我没有听风问雨的本事,麻雀把消息带回来时怕是已经来不及了……”稚童说到这里好像又来了气,声音突然拔高,“你说你怎么偏偏这时候犯病!”
“阿赤,你也讲讲道理,这是我能控制的事吗?还有,别老你师弟你师弟的叫,他也是你二师兄。”
阿赤听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顾爻的踪影了,只有对方的声音还留在房中。
他低头愤愤。
“沈凌逸?呸!我才没有这样的二师兄!”
魏寻已经随悯怜行至不暮海深处,就在刚才,已经越过了他上次收妖除祟的地方。
两人一路无言。
海上又生明月,却不复星辰流光与之相皎洁。
越是行至深处,魏寻就越发觉得御剑不稳,倒不是为戾气所扰,他只觉脚下一柄宝剑软得像一滩烂泥,越来越难操控。
“金石凡器,自是不耐神兽戾气高温。”悯怜脚踏折扇,一路上第一次开口,他伸出手,在掌心结出一柄平平无奇的剑,递到魏寻面前,“用这个吧,你那把再往前就该化成水了。”
魏寻看着那剑,心道这东西也太普通了些;通体没有一丝花样纹饰,剑光暗淡,形状普通,连个像样的剑鞘都没有;实在瞧不出这把剑有哪一点比自己脚下的好。
但当他迟疑着接过剑时却不禁呼吸一滞——
这剑,有触感,有温度,但……无重量!
他惊恐地看向悯怜,那张脸还是挂着点淡淡的笑,淡淡的寒,儒雅从容,瞧不出更多的东西。
他复又想起早上在大殿之上被悯怜桎梏的感觉,不由得脊背冒汗。
这人到底有怎样骇人的实力啊……
不对,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他听了悯怜的话,换剑而乘。
不信也不成了,这剑自然是耐得住高温戾气,因为它根本就是悯怜的灵气所化。
灵气化形,他听说过也见过,甚至现在自己也能做到几分;但从没见过谁能化出如此具象的实体。
要化出有触感有温度的实物,那得是传说里才有的故事。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干得发紧。
复又再沉默中行了许久,魏寻只觉脚下的海面已隐隐泛着红光,他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海上的日出可能来得格外早一些。
“不是朝霞晨光的映射”,悯怜第二次开口,“要到了。”
魏寻觉得不太对劲,这人好像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明明没有灵气探进自己的身体神识……
但这想法现在已经不再能惊着他了。
面前的男人也太古怪,反倒让人觉得在这人身上发生什么都不教人意外。
“以怜公子的实力要杀我大可不必挑在这里。而且,别人忌惮我便罢了,你却没这个必要。”
他叹了口气,心中竟生出些坦然来。
“你第一次来清罡派就揪着我和肖一的事想教许清衍惩治我,但是不巧,我师父第二天就倒下了;你马上又生一计,叫悯众修书召集各门派,把我逼来了这儿;究竟是为何?”
悯怜在他身前停下,抬头用下巴点了点前方海面,只道:“到了。”
魏寻抬眼望去,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火海旋涡,他伸手拉松了战衣的领口,发现那一片衣料已经被汗水浸透。
是真热。
“寻公子。”悯怜忽然回头问道:“你可发觉,你是真的不太讨人喜欢。”
“好像是。”魏寻答道,他嘴角天生扬的翘,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瞧出两分自嘲的笑意,“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对谁不曲腰哈背?到头来还是不讨好。”
“无才之人善忌,无能之鸟善戏。”倒是悯怜收了笑,“真恶心。”
魏寻听得出这话意有所指,但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并不打算接话。
悯怜接着道:“我没本事杀你,连我师尊都不行……”
师……尊?
魏寻觉得这词好像在哪本古籍秘书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但他可以肯定这不是一般仙门中人的称呼。
“但今天我也不能容你就这么回去!”
悯怜言罢忽然抬手一掌,魏寻甚至都没看见对方的动作,人就已经从剑上跌落下去。
他看着自己之前踏着的那把悯怜的灵气之剑追着自己飞来。
那剑看着钝而无光,穿过他身体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费劲。
都结束了吗?
他又想起肖一,轻轻地道了句——
“对不起。”
这才骇然惊觉,此刻自己想起的不是卞星灿的怀抱,不是她离开时的解脱,更不是许清衍的恩情和忌惮,甚至不是肖一豁开的耳廓。
他在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前,看到的是那年除夕夜明丽过漫天焰火的笑容。
那个曾让他暗暗发誓要守护一生的笑容。
随着利剑的贯穿,他的嘴角居然伴着鲜血染上一抹最温柔的笑意。
他安慰地想到,原来自己这一生在结束的那一刻,还是能带走一些温暖的东西。
可是,肖一啊……
对不起。
我曾想过叫你下半生不再荆棘里赤足。
你那么瘦,我想过余生都背着你走。
想一辈子都立在你不用回头就能瞧见的地方。
对不起啊,肖一……
现在怕是连同行也不能够了……
我曾今隐忍克制,也终于坦然放肆;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把你护在怀里。
终于有一个人站在了我身后,可你没有松开的手我却再也握不到了。
我一生三负与你之约,若还有来世,你可别这么倒霉再遇见我了。
他闭眼等着即将来临的疼痛和死亡。
那剑正带着他往火海旋涡的深处飞去。
顾爻回到房间时阿赤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步。
他一看见顾爻进门就急急的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但话刚出口,他瞧见顾爻脸上表情,便自觉这一句多余。
果然顾爻摇了摇头,“我赶到时他已经跌入凤囹圄中,那地方,我亦没柰何。”
“凤囹圄遗三界而独立——”阿赤大惊,“他怎可能进去?!”
“阿赤,冷静。那是净魂,只怕天地间没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
顾爻摸了摸阿赤的头,像是在给幼犬顺毛。
“可凤囹圄毕竟是师尊以身魂之力、父神血脉留下的封印,任他身负净魂也只能有进无退。这天上地下若还有一处地方能困住他,便也只能是那里了。也亏得阿逸连这都能猜得到,真的是太久不见,他长大了……”
阿赤愤愤地甩开顾爻的手,“你怎么还能叫那个混账东西叫得这么亲热!”
“对不起,阿赤……”顾爻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被那孩子甩开的手,长叹一声将手背到了身后,“这名字我唤了几千年了,总是有些习惯……改不掉。”
顾爻颓然地把手中折扇扔到一旁的卧榻上,闭上眼好像又看见了当初那个红衣轻铠的少年横枪立马,迎着暮霭朝自己走来。
那是他初见他二师弟沈凌逸的画面。
当时沈凌逸在他身前下马,抱着那柄比自己个头还高出许多的红缨枪对他粲然一笑,露出酒窝和一排整齐的贝齿,甜甜地唤了句——
“师兄!”
那一抹正红竟鲜活得叫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阿赤,我想去见见他。”顾爻睁开眼说道:“从我带你离开天界那天起,我便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了;一千多年了……你可与我同去瞧瞧你的二师兄?”
“他一直都在寻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阿赤气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你可知道他这次到底想做什么,就敢去见他?”
就是不知道才要去啊……
这话顾爻自然是不能说的,不然能把阿赤气死。
不过想到沈凌逸,他的样子隐约又有了些散漫;他撇嘴道:“还记得我刚带你走的时,你可是天天缠着我,要我带你去找你二师兄的,怎的现在终于如愿,倒是近乡情怯了?”
“顾爻!”顾爻这副做派果然又惹火了阿赤,“这个师弟你要认便自己认,从他沈凌逸第一次策动冥凤现世的那一天起,我便没有这个二师兄!”
“嗯,也对……”顾爻慢慢收敛了阿赤讨厌的样子,垂眸道:“你配得起烈山赤这个名字,他沈凌逸就没资格再受你一声‘二师兄’。”
灭世冥凤本是父神收服的上古神兽,随父神征战混沌,嗜了太多的血。
直到父神劈开三界,订立了三界法则之后身殒,越发的戾气难驯;终于在失控后被父神唯一的血脉,天界第一战神——姜石年封印。
姜石年以身躯铸成了遗三界而独立的凤囹圄,又以魂魄之力结印将冥凤封印进去,已愈千年。
这一切连民间的传说的戏文话本都讲得绘声绘色,顾爻又怎会不知。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
姜石年的力量虽不及上古父神,但却是父神的唯一血脉。
为什么身魂封印会孱弱至此?
每隔十六年他都按照姜石年的嘱咐去修补封印,可是为什么沈凌逸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策动了冥凤现世?
而且之前冥凤的每一次现世都是须臾一瞬,虽然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但到底只能影响一小片的范围就又被拉回封印中。
沈凌逸循环往复地做着这样无意义的恶事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只有沈凌逸能给他。
而且那一袭红衣轻铠的少年,他的师弟,也曾今是他真心羡慕疼爱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日更暂定每晚9点。
哥哥下线的时间不会太长,这期间可能会暂时用到一一的视角,不会太久!不要弃文!拜托拜托....
海上又生明月,却不复星辰流光与之相皎洁。化用自《车遥遥篇》【作者】范成大·宋
原文: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35章千年一面
顾爻到时,被悯怜引入了岱舆山后山中的一处结界;结界外看似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古宅,但一进门却是无边的黑暗。
顾爻在这满是满载的黑暗中想着刚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顿感寒意砭骨。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响起,用词还是亲昵,语气却已经浸了寒,“师兄终于来了,阿逸寻了你千年,你现下肯出现了,却连脸都不愿意露吗?”
顾爻抬手掀了兜帽,言语冷澹,“如此,你就能看见了吗?”
“也对……”少年语中恹恹,“我差点忘了,这人间,早就黑透了。”
“阿逸,你看——”顾爻抬手,掌中升起一簇暖焰,他将那团光留在自己的脸前,突然柔声温软,“能点亮的。只要你愿意,就能看见的。”
黑暗中少年人的身影一步步走向火焰,还是那身轻铠红衣,那张五官和悯生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再也不复相同的活泼恣意。
他脸色苍白,眼含狷忿,挥手熄灭了火焰,“可我不愿意。”
他几乎将每一个字咬碎。
“沈凌逸!”顾爻斥叱。
“顾爻!”少年人也并未示弱,但他转身又换了称谓,连语气都在回暖,“师兄,将军没了,我只有你和阿赤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怎么还有脸提师尊和阿赤?你可知今日阿赤今天都不愿与我同来见你……”顾爻平了怒气,责备中似有利剑穿心,“阿逸……连烈山赤都不愿意见你,日后星陨,若是还有机会相见,你如何面对你的大将军?”
“师兄啊,当日你不声不响地带着阿赤便走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直到将军身魂俱散都没有回来……”
沈凌逸声音略见抖颤,但很快又再次平静无澜。
“那几百年我策马人间,踽踽凉凉;平了不知多少场战事,寻回了天界大半的星宿。这些都是将军的遗愿,他临走前留给我的话也一样入了你的神识,可你做过什么?仅仅是每十六年一次避开我的人去修补那狗屁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