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卫意的福,裘杰和罗达尔彻底把好兄弟忘在了一边。
半夜十二点半,随着裘杰晃晃悠悠举手示意自己歇菜,酒局结束。
陈纪锋压根儿没喝多少,清醒。裘杰喝高,已经开始坐着发呆。罗达尔干脆趴在桌上直接喝到睡过去。
卫意把罗达尔面前的酒罐拢了一下,免得把她的头发弄脏。然后转头看向陈纪锋,“哥哥,需要把他们送回去吗?”
陈纪锋一脸微妙地看着他,缓缓举起大拇指:“大佬,深藏不漏啊。”
卫意笑了笑,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陈纪锋跟着一起收拾,一边不太相信地不断看他:“真没事?”
“没事。”卫意平静地说,“我的外婆很喜欢喝酒,从前她常常邀我一起喝。我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很冷,雪埋住窗户,我和外婆坐在窗户边,喝了一晚上伏特加。”
“……”陈纪锋彻底服了。
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把桌子和酒瓶收拾干净,大晚上也不方便拖着两个人回宾馆,陈纪锋干脆把彻底醉晕的情侣俩搬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
“那……你也回去?”陈纪锋看着卫意,试探着问。
卫意一直站在墙边没动,像在发呆。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他转身往玄关走,没一会儿,响起“咚”的一声。
陈纪锋忙过去,“怎么了?”
卫意站在门前,捂着额头,小声嘀咕:“有东西挡着我了。”
陈纪锋:“……”
他扶着卫意的肩膀,伸手打开门,“低头,看门槛。”
卫意乖乖让他扶着,低头很认真地去看地上的门槛,抬脚,跨过去。
楼道里光线昏暗,陈纪锋怕卫意摔跤,便把他半搂在怀里,问他:“钥匙呢?”
卫意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放在陈纪锋的手上。
陈纪锋把巧克力糖揣进自己兜里,耐心重复了一遍:“钥匙,放哪了?”
怀里的小孩微微抬起头,皱眉思考一会儿,看着他:“放你那儿呢。”
“行,等着啊。”陈纪锋扶好卫意,“哥去给你拿钥匙,站好了,别往地上歪。”
“不歪。”
陈纪锋回屋翻找一阵,在沙发上找到钥匙,一回头却看见卫意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他进了屋,磨磨蹭蹭地往他的方向走。
“不是让你等着吗?”陈纪锋只得又牵着人出门,他就着昏暗的光翻出卫意家大门的钥匙,正要开门,就听卫意低软的声音响起:“我想待在你身边,哥哥。”
钥匙在锁孔前停住。陈纪锋沉默半晌,还是打开门,把卫意扶了进去。
卫意被扶到床上坐下,陈纪锋替他脱了鞋,进厨房给他冲蜂蜜水。
等他端着水杯回来时,就看到卫意安安静静坐在床上,抬手按在自己的眉心,眉毛微微皱着,闭上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难受。
陈纪锋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卫意?”
卫意却没听到似的,丝毫没有睁眼的迹象。他的脸很白,原本红润的嘴唇此时也缺了血色。陈纪锋把水杯放到一边,靠近卫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内侧脉搏处轻轻按摩着,“是不是难受?”
卫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含糊念出一个词。
那一声很轻,但陈纪锋听见了,也听懂了。是R国的语言,意思是“外婆”。
接着卫意睁开眼,他看见陈纪锋后,目光又慢慢聚了起来。
“……哥哥。”卫意一瞬不瞬盯着他,眼神平静专注,带着依赖和一点酸楚。
陈纪锋只得忽视他的眼神,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卫意回答他。
“喝点蜂蜜水。”
陈纪锋拿过水杯,卫意却摇摇头,说:“不喝。”
“你喝醉了,蜂蜜水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卫意却始终看着他,末了轻声说:“蜂蜜水不会让我好受。”
陈纪锋在心里叹了口气。
卫意低低开口:“我想回外婆家。”
陈纪锋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想听外婆弹钢琴。”卫意的目光又渐渐散开了,他不再专注看着陈纪锋的眼睛,而是漫无目标地看进一个虚无的点,“想吃外婆做的大麦粥,和外婆一起看雪。”
他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半跪床前,良久无言。
终于,陈纪锋抬手摸了摸卫意的头发,低声哄他:“睡吧。”
卧室的灯熄灭。陈纪锋走到玄关,推开大门,一脚踏出了门槛。
另一只脚却留在门里,半天不动。
他困了,想赶紧回去睡觉,脑海里却浮现出卫意闭上眼皱眉的样子。这小孩喝多的样子也和别人不一样,不吵不闹,一副好像很清醒的样子,实际上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喝得难受也不说,就算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大概也只会安安静静地发呆一整晚。
他说起外婆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目光却流露出无可藏匿的脆弱。
陈纪锋撑着门把手很久,终于还是收回脚步,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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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高粱界女子队扛把子算什么,我们卫意可是横跨亚欧大陆千杯不醉青少年小组冠军
大麦粥
“我们的威利小王子,有没有想妈妈呀……”
“亲爱的,你又回来得这么晚,威利都快睡着了。”
“抱歉,我刚从片场赶回来。威利睡了吗?亲亲妈妈好不好。”
“高抬指,和你说了多少次,弹慢曲要高抬指,不然你怎么把音弹透?”
“达莉亚,你可以不要在教我弹琴的时候边看杂志边吃点心吗。”
“等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我闭着眼睛教你了,我就把杂志和点心扔掉。”
“妈妈,你总是这样欺负威利,小心他晚上不愿意和你一起睡觉。”
“哼……”
“昨日晚八点二十五分,M26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黑色迈巴赫与一辆货车相撞,车体卷入货车下,并引发发动机泄露起火,车中一男一女当场死亡。据悉,死者为华人连锁产业安晟行创始人之子卫霄与其妻子著名影星海伦·埃文斯,事故原因还未确认……”
“埃文斯先生,请问您对您姐姐的死有什么看法?”
“有人说卫先生与一伙秘密组织存在金钱交易,意图借此弥补安晟行的巨额亏损,请问您是否疑心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滚!”
“卫老先生为何不出面挽救安晟行如今的局面?”
“埃文斯女士曾是影坛上最闪耀的一颗明星……”
“米哈伊尔女士,我们似乎没有在您女儿的葬礼上见到威廉的身影……”
“不要、再把他的照片发布在报纸上了!也不要再用摄像头对着他拍个不停——你们这群混蛋在毁掉他!”
“达莉亚,我们去哪里?”
“去我的家乡。”
“我想爸爸妈妈……”
“他们也想你,威利。但是你从现在开始要学会坚强,我也会陪着你长大,好吗?”
“卫意!”
卫意猛地睁开眼睛。
睁眼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过往一切如幢幢黑影从梦境笼罩而下,光明与黑暗交缠在一起冲进大脑,令他再一次感到心悸和疼痛。
但是陈纪锋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叫你几声了,一点动静没有。”高大的男人走到床边,眉眼带着熟悉的调侃,“小醉鬼。”
卫意慢慢喘息着,心跳在陈纪锋的声音里逐渐平复。他坐起身,感觉头疼得厉害:“我喝多了?”
“你喝上天了都。”
熟悉的轻松语气令卫意彻底放松下来。他揉着太阳穴,忽然反应过来,“哥哥,你怎么在我家?”
“怕你大半夜醉得从床上掉下去。”陈纪锋随口扔下一个理由,站起身,“醒了就起来吃早饭。”
卫意从床上爬起来,他努力回忆着昨晚自己有没有发酒疯,然而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坐在餐桌前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接着他低下头,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
“早上去超市逛了一圈,还真找到卖大麦粉的。”陈纪锋坐到他对面,“尝尝,味道应该不差。”
卫意愣愣看着粥,问:“怎么……会做这个?”
“昨晚你说想喝外婆做的,正好我早起没事,就去超市给你买回来了。”
卫意沉默半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放进嘴里。
陈纪锋望着他,“怎么样,和你外婆的手艺也差不多吧?”
卫意咽下粥,同时咽下的还有喉间一点酸涨感。他说:“和外婆做的味道不一样。”
“好吧——”
“但是很好吃。”卫意抬起头,对陈纪锋露出一个笑容,“是哥哥做的味道。”
陈纪锋看了他一会儿,也笑着说:“你爱吃就行。”
两人分食完一锅粥,陈纪锋回去料理瘫在他床上的两个酒鬼。卫意收拾完碗筷,看到冰箱边放着剩半袋的大麦粉。
他拿起袋子,放在手心里。
“达莉亚,你其实根本不会做饭吧。”
“人是不能太过完美的。”
“可是你为什么连一碗粥都能煮得这么难喝……”
“那你就自己去做,小崽子!”
卫意看着那半袋大麦粉轻轻笑起来,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水光。
裘杰和罗达尔在吴河市呆了几天便要回去了。两人走之前特地与卫意交换过联系方式,强烈要求下次见面再战,被陈纪锋一手一个拎走,嫌他们丢人。这之后陈纪锋短暂的休假结束,再次投入到忙碌的日常工作中去。
卫意从前还不觉得,陈纪锋忙得看不见人的时候他就练琴,看书,自己和自己玩,也没别的想法。可如今他却有些不大能忍受,陈纪锋受伤那阵两人几乎天天呆在一起,等他再回归到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的日子里,孤独的感觉便前所未有的鲜明起来。
“小意老师,你今天不高兴。”
卫意一愣,收拾书包的手停了。他有些紧张地看向小竹:“是不是影响你上课了?”
小竹笑起来:“小意老师,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都不否认我的。”
卫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在意对小竹的教学,忽略了自己被一个小女孩轻易看透的事实。他有些尴尬,但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放心,没有影响上课。不过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小意老师。”小竹靠在钢琴边,很狡黠地看着卫意,“我观察你每次弹琴的状态,如果你的心情很好,你会在弹琴之前玩一会儿C大调调音阶。但是如果你的心情没有那么好,就只是随手试几个八度音。”
卫意愣了半天:“你观察得……好仔细。”
“对漂亮的人当然是百看不厌啦。”小竹十分得意,接着又问:“小意老师,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呀?可以和我说说的。”
“也没有心情不好。”
卫意没有撒谎,他不是心情不好,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独来独往,情绪自然会处于缓慢下落的状态,要说的话,也就是过于平静。
小竹也不缠着他讲,只是乖乖帮着他一起收拾好讲义,将他送到楼下。两人正要道别之际,小竹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卫意:“小意老师,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玩呀。”
卫意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小竹又说:“我和闺蜜约了周末一起出门拍照,这几天天气这么好,再过几天就热起来啦。小意老师也和我们一起出门逛逛吧。”
她满脸诚意,带着小孩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期待,大眼睛亮亮地看着卫意,让卫意根本不忍心看到里面出现失望的表情。
“好。”卫意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如果你的朋友不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小竹登时兴奋起来,“我和她经常聊起你,她早就想见你了!”
小姑娘高兴地围着卫意叽喳半天,卫意耐心随她闹腾。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卫意早就把小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除了上课时要求严格些,其他事情基本上都随着小竹的性子来。
两人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卫意离开了小竹家。还没走出几步,奶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老人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小意,你下周三有没有空?”
卫意恍然。
下周三,五月十三号,是他的爸爸妈妈离开他的日子。
卫意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会再将这个日期记得这样清楚,但事实上这个数字像是被刻进了心里,还未来临时深深藏着,一提起却又无比明晰。
卫意明白了奶奶打电话过来的原因,低声说:“有的。”
“城西那边有一个教堂,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他们可以请牧师来为我们做祷告,如果你希望的话。”
“不用……请牧师,奶奶,不用这么麻烦。”
林明心忙在电话那头说:“好,那就不请,就我们两个去教堂坐坐,好吗?”
gu903();卫意有点没劲走路,便站在路边,任风吹着他的头发,“好。谢谢您,奶奶。我原本以为没多少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