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鸡啄红了腿,只得亡命狂奔。
幸好我有一双大长腿,认真起来鸡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想,如果在后面追我的是岳升就好了。我慢慢跑,张开手臂,对,就像扭秧歌那样,时不时回头喊一声:哥哥,来追我呀!
“噗——”
怪我躲鸡时三心二意,虽然将鸡甩在了后面,却踩到了不知哪个王八蛋丢的香蕉皮,一头栽进稀泥巴里,如同恶狗啃屎。
我摔破了皮,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药。岳升问我是怎么摔的,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摔倒时心里还在想“哥哥,来追我呀”,只好跟他说我被鸡撵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顿了顿,让我别去招惹那些鸡。
还说农村里的鸡都凶,有的连狗都敢打。
是不是我太聪明了?我觉得他好像在暗示我是只狗。
我不服气,“鸡就养在菜园边,你能去菜园,为什么我不能去?”
岳升对症下药,在我的伤口上涂碘伏,我“嗷”一声叫起来,痛出来了。
我缩回腿,自以为凶巴巴地瞪他,“好痛!”
“忍着。”他简直无情又冷酷。
但我就吃他这套,乖乖把脚递给他,小声说:“升哥,你轻一点啊。”
“嗯。”酷就一个字。
碘伏渗进肉里,我紧紧咬牙,把泪水憋了回去。
我上次答应过他,只哭一次。虽然我对自己没啥信心,但总不好这么快就食言。
“我是去干活。”涂完药,他终于接上之前的话道:“你没有去的必要。”
我脱口而出:“我也去干活!”
他看着我,距离那样近,我闻得到他气息里干燥的烟草香。
不知是不是太近的缘故,我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格外专注。
他的瞳仁被我填得满满的。
“你能干什么活?”他说。
这话要换其他人说出来,我一定会觉得是讽刺。
讽刺我游手好闲,啥都不会。
但说话的人是岳升,这话就成了提问。
“我……”我扭了扭脚丫子,低下头。
菜园里的活,我好像真的一样不会。
但我不甘心,我得想办法。
“厨房吃的够,我不在的时候,菜园有人来打理,你不用管。”岳升话锋一转,“我明后天去山里。”
“啊?”我惊呼一声,差一点扑去抱住他的胳膊,“我也想去!”
岳升每天都很忙,种菜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活儿。
他要带人去林子里巡逻,顺便采些山货回来。
家里有不少晾干的菌子,他给我炖过一回,特别香,比我当初自己捣腾的好吃多了。
“你不行。”他拒绝得特别干脆,压根儿不给我争取的机会。
我只好作罢。
小学下周就开学了,我以前以为我们修桌椅板凳的学校收的全是别月村的学生。
黄小野给我说,周围几个村子的小孩,家里如果愿意送来,岳升都教。
“大人们一辈子靠山吃山,没什么见识,觉得孩子不读书也没什么。”黄小野正在给本子钉钉子,“加上这儿穷,山路难走,没有老师愿意进来。我们村还算好,至少建了个学校,其他村子连个教室都没有。”
他啰嗦,而且喜欢东拉西扯,我听了半天才总算明白,岳升其实没有义务每天在家里给小孩们煮宵夜讲作业,但这些孩子在家里没办法看书,要么家里灯关得早,要么太吵。
我望了会儿天,“升哥真好。”
黄小野笑了笑,“当然,不然怎么会收留你这……”
他没说完就打住了,但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想说的是——不然怎么会收留你这来路不明的小混蛋。
我不跟他计较,拿起伞和扁担,就向菜园走去。
岳升已经进山了,我挖空心思,想出了帮他干活的方法。
这其实得益于别月村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电视只能收看两三个频道。我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最终灵光一闪——
虽然我不会除草施肥,但我可以当个稻草人啊!
岳升的蔬菜长得那么好,必然有不怀好意的鸟前来偷吃。
我自己就是鸟,我还能不知道吗?
当鹦鹉的时候,我最喜欢偷人类的瓜子吃,没有人能比我嗑得快。
正午时分,我躲过了鸡的围追堵截,站在菜园中央,将扁担扛在肩上,举着伞,开始了我的稻草人事业。
不久,果然有鸟叽叽喳喳飞过,我吹口哨吓唬它们,它们一溜烟飞走。
保护了岳升的黄瓜,我心里极有自豪感。
明天岳升从山里回来,我要跟他邀功。
奖品就是……
吃他的黄瓜吧!
10他真是太宠我了
当稻草人可真辛苦,一天下来我已经腰酸背痛。
但第二天我还得去,因为岳升就要回来了。
“你这是何必呢?”黄小野和我一起吃晚饭,酸辣黄辣丁竟然堵不住他的嘴,他的嘴巴肿了,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单纯因为话太多,上下两个嘴皮碰的,“当人不好吗?非要去当个稻草人。”
“你懂什么?”我将最肥大的一只黄辣丁夹到自己碗里,不想和他理论。
他单身狗一只,根本不懂我们这些怀春小太阳的坏心思。
我要让岳升一回来,就看到我守护他菜园的英姿。这样他就会想,山雪可爱又懂事,想日!
“咔——”
我不该一来就幻想那么黄的事,我受到惩罚了。一根鱼骨插在我喉咙里,我咳了半天,竟然没有将它吐出来。
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糟糕,因为我发现黄小野正惊恐地瞪着我。
“我操!”他扔掉碗筷站起来,“你还好吗?”
他是老师,可他为什么这么蠢?问的都是什么废话?我还好的话能张着大嘴,像死鱼一样直抽气吗?
当他的小学生真可怜,如果我是小学生,我一定选岳升。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很快,他找来了医生,就是岳升把我背回来时,给我看病的那一位。
话说,其实岳升也是医生。
别月村一共两位医生,但给人看病都不是他们的主职。
医生让我不要慌张,从一个铁盒子里叮叮哐哐拿出两个小工具,叫我张开嘴,然后把小工具探进我嘴里。
那玩意儿抵在我喉咙上,让我又开始发黄色的大梦。
如果现在在我喉咙里戳来戳去的不是小工具,而是……
而是岳升的大工具?
我这个鸟啊,真的很不会控制情绪。我居然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但碍于姿势,我没办法笑得太狂野,只从喉咙里憋出了两声“嘿嘿”。
医生:“……”
他停下用小工具戳我喉咙的动作,眼神忧虑地看着我。
然后我听他转头对黄小野说:“这孩子卡的是喉咙吧?怎么把脑子卡出问题来了呢?”
我:“……”
最神奇的是,黄小野还一本正经解释起来了:“因为离脑子近吧?而且五官都是连通的,我平时点眼药水,还会从鼻孔里流出来。他卡着喉咙,脑子受影响也挺正常。”
我听不下去了!
医生点点头,“有道理。”
我目瞪口呆看着医生,不得不怀疑,这医生是真的医生吗?不会将我医死吧!
事实证明,这医生虽然有点不靠谱,但取个鱼骨还是可以的,插在我喉咙肉里的鱼骨被取了出来,我又可以吃黄辣丁了。
医生走后,黄小野问:“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取个鱼骨都能取笑么?”
这我当然不能回答他,怕伤害单身狗的感情,所以我说:“因为戳起来痒,有点舒服。”
黄小野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活像我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半晌,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喉咙戳起来舒服。”
这个傻子,喉咙戳起来当然不舒服,但如果是喜欢的人……
眼看着又要笑起来,我立即抿住唇,冷酷地在心里告诫自己:鸟哥,你的脑袋都要被黄色废料填满了,再这么下去,你就不是纯洁清新的小太阳,是一只玄凤了!(注)
晚上,小孩子们照例来写作业。
岳升不在,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我毕竟是他们的师鸟,所以我围上岳升的围裙,打算学着岳升的样子,给孩儿们做个宵夜。
上次的丑柑吃完了,但后来不知道谁又往家里送了一些,我剥好五个,正打算往锅里丢,黄小野赶过来好为人师——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他说:“柑子不能放这么早,要把糯米煮得差不多了,再把柑子丢进去,不然会煮化。”
我只好把丑柑放一边。
熬糯米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我守在厨房,觉得无聊,于是吃起了丑柑。
等到可以下丑柑时,箩筐里的丑柑被我吃得只剩下一个。
我:“……”
山雪只是一只小鹦鹉,山雪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没有柑子呢?”羊角辫在碗里掏了半天,“奇怪,我明明闻到柑子的味了。”
小胖球舀起指甲那么小一块果肉,“我这儿有。”
“今天怎么这么少哦?”黑娃说:“岳老师每次煮都会放很多柑子。”
我笑眯眯地坐在桌边,面前的碗里也没有果肉。
我也打算像你们岳老师一样,放很多柑子的。可惜,它们都被我吃啦。
丸子头看向我,她的眼神清澈,具有穿透力,仿佛已经在一刹那看穿了我。
“弟弟,丑柑都被你吃了吗?”
明明嘴里没有东西,但当这么多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时,我还是噎了一下。
我羞愧了。
“弟弟,你怎么这么能吃啊?”
“弟弟,你不怕拉肚子吗?”
“弟弟,我也想吃丑柑。”
孩儿们七嘴八舌,说得我低下了头。
但是我突然又想,你们一个个才几岁?凭什么叫我弟弟啊?
这称呼是村长家那小东西传出来的。
去村长家登记那天,我告诉他,我是岳升的弟弟。我本以为他们会看在岳升的面子上,尊敬地叫我一声山雪老师。不叫老师的话,叫山雪哥哥也行。
没想到,这群破小孩居然直接叫我弟弟!
什么弟弟,臭弟弟吗!
丸子头又一针见血了,“你个臭弟弟!”
我:“……”
这下好了,我被围了起来,他们绕着我转圈,整齐地喊着“臭弟弟”。
我的脸红了,这简直是公开处刑啊!
但我心态好,很会自我调节,马上想到,他们就像七个小矮人,而我是盘靓条顺的男公主,这不是什么公开处刑,只是小矮人在围着男公主跳舞而已。
“舞会”散场,院子里安静下来,我在岳升的房间门口徘徊半天,想溜进去睡他的床。
但今天我都差点变成一只玄凤了,再睡他的床不合适,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巢里。
我又做梦了,梦见我在一个黑色的舞台上,灯光从四面八方洒过来,把我照得像一颗真正的太阳。
我在发光,我听见潮水般的欢呼,但我眼前除了灯光还是灯光,它们白得刺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万千欢呼中,我听清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男声,陌生又熟悉,他说:“宁曳,宁曳。”我转向声音的方向,但下一瞬,他的声音却从我的侧面传来,说的还是:“宁曳。”
我再转,再转,却始终追不上他。
“你是谁?”我急促地呼吸,用力喊道:“什么宁曳?”
他的声音消失了,黑暗逼退光明,和欢呼一道,彻底将我淹没。
清晨,因为做了奇怪的梦,我没精打采地打哈欠。
“你……”黄小野又晃荡到我家院子外,“又要去当稻草人吗?”
他好像想劝我,可我是能听劝的人吗?
我当的是稻草人,追逐的却是我的爱情。
直到下午三四点,我在菜园里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扎马步,偷食的鸟儿都被我吓跑了,我正准备偷个懒,就听见有人粗着嗓门说:“哟,岳老师回来了?这拿的是什么啊?”
我一下子精神抖擞,挺胸抬头,以稻草人的姿势,站出了兵马俑的气质。
菜园离家有一段距离,岳升应该会先回家,发现我不在家里,再出来找我。
当他看见我为了守护他的菜园有多鞠躬尽瘁时,一定会奖励我吃他的黄瓜。
我已经提前挑好了,有三根黄瓜长得特别好,绿油油的,一根拿来凉拌,一根拿来炒,剩下一根啃着吃。
果然,他来了!
“升哥!”我开心地挥手,“升哥,我在这儿!”
听见我的声音,鸡们又激动了,它们老是惦记我又长又白的腿,想来啄几口。
可我不乐意让它们啄,我想等将来岳升扛起我的腿时,让岳升啄。
啄多少口都行。
岳升走到菜园边,向我伸出手,“上来。”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心皱着,似乎有点儿无奈。
犹记得昨天黄小野看到我当稻草人时,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和岳老师比,黄老师真是太没见识了。
酷还是我升哥酷。
我搭上岳升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他一把从菜园里拉出来。
怪我想象力太丰富,我觉得他拉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根白嫩的萝卜。
“升哥,你回来啦!累不累啊?采到多少蘑菇?”我跟着他往回走,关心他的同时不忘显摆自己,“我刚才当稻草人来着,有鸟来偷食,都被我赶走了。”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你在菜园里站了一天?”
我伸出两根手指,“一天怎么行,当然是两天。”
岳升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开,“回去用冰毛巾捂一会儿脸。”
哦!他不说我都没注意到,我的脸被晒得有点火辣辣的。
现在刚到春天,太阳不怎么晒人,我还带了伞,但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还是有些受不了。
岳升这是在心痛我吗?
那我可太高兴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鸟逢喜事得意洋洋,我赶紧说:“升哥,你不奖励奖励我吗?”
岳升停下脚步,“什么奖励?”
我:“吃你的黄瓜啊!”
岳升又露出我将脑袋放在他手上时的表情。
“菜园里的黄瓜。”我又说:“我要吃三根!”
他没有立即答应我,只说:“先回去冰一下脸。”
我偷偷噘嘴,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院子里放着刚采回来的山货,什么菌子笋子应有尽有,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还有一篓子泥鳅!
“给我的?”我兴奋地问。
春天的泥鳅又肥又鲜,用辣子炖出来最好吃。
gu903();岳升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