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识少年心。
青梅涩无取,
竹马饶相依。
君影妾本惊,
何作玉田田。
君舍妾归去,
卿卿何难意。
杨柳依依,三月的风吹尽洛阳城中的漫卷豪奢。
与君相逢少年时,我的心意你可知?
我是你的青梅,苦涩的滋味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我的竹马,青梅饶竹马,两小无相猜。
望着你远去的身影,掀动了那年的生平。你的回眼,惊魂未定。
你何时才能回来,我看着莲花与莲叶,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南。
再见你时,你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绝望地望着你的背影,独自哭泣。
远处的人儿,你是否还记得子夜?与你自幼相识的子夜。我对你的心意,你何时才知?
笛声牵动起听曲人的回忆,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心酸与凄凉被再次翻开,江寒的眼角缓缓滑出泪来。
我…我为什么要哭?
我为谁哭?
他不知道,茫然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许多重影的记忆,陌生又熟悉。
楚辞觉察到江寒的异像后,才发现他是在偷偷的抹眼泪。
他伸胳膊捏着江寒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江寒的眼睛生的好看,如同勾画出的一般精致。掉了几滴眼泪,眼角有些泛。
“你……干嘛…”江寒的思绪被楚辞的这个动作打散了,他直直地看着楚辞。
“不干嘛,”楚辞伸手抹掉他眼角的一颗泪珠,掐了下他的脸,“帮你擦眼泪。”
江寒被这个动作搞得脸色发烫,他幽怨地别过视线,拒绝对视。
“你怎么了?哭什么啊?”楚辞松开的下巴,往他身旁挪了挪,小声地问。
“不…不知道。”他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闷闷地问了句。“这首曲子叫什么?”
“子夜歌。”
楚辞把视线移到操场桥边的美人身上,轻轻吟诵着: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夏子夜……也是个可怜人。”
“为什么啊?”江寒抬头,“为情所困?”
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楚辞伸手帮他理了理,叹了口气。“爱而不得,得爱不珍。”
“听故事吗?”
“好啊。”江寒凑到他身上,脑袋靠在楚辞肩上,像是撒娇式地轻轻蹭了蹭。
“这个故事啊,要从唐朝说起了。”
“唐朝,是个人民生活格外富裕的朝代。夏侯府有位千金小姐,名唤子夜。”
“就是她?”
“你别打岔听我说啦。”楚辞伸出胳膊把蹲在自己身旁的人搂在怀里,总感觉抱着江寒好舒服,软乎乎的。
他笑笑。
“夏子夜呢,和其他古代小说里的女主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还长的好看。”
“可惜,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再上品的玉石也会有瑕疵。”
“夏子夜她,从生至死,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是个哑女。”
第18章宿昔不梳头(三)
草长莺飞,正是烟雨蒙蒙的三月。长安城左右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四季不断。西南街有条小巷,唤名烟花巷。烟花巷里新开了家乐坊,请教书的夫子取了个俗名,连着念便是秋思坊。
烟花巷听名字就可知是个风月之地,妓女的青春就像是烟花一般,只有绽开的那一瞬动人心扉,随即便会跟着时间一起流逝,最终变得人老珠黄。
烟花巷的女子都是妓女,或为生活所迫,或为拐卖,有苦难言,只因妓女无心。
夏子夜因无法开口与人谈心,除去每日夫子布置的必要的功课外,剩余时间总是一个人怏怏地坐在府中的荷叶亭里,趴在围栏边用只狗尾草逗莲塘里的锦鲤玩。
那都是西域进贡的好鱼苗,个个都是红色锦鲤,格外珍贵。
日子枯长乏闷,夏侯怕女儿这样下去糟蹋了他的鱼,便找来乐师吹曲给她解闷,找来杂耍团耍马戏给她看。
马戏团子都是从五湖四海来到长安城演出赚钱的。子夜看着那一幅幅扭曲的生面孔就觉得烦,他们把毛发枯黄四肢瘦弱的动物囚禁在笼子里,用粗粗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它们身上,强迫它们表演。
那些动物水汪汪的眼神和身上的伤疤刺痛了她。
她找到爹爹,让他赶他们出去。
坊间开始流传,说是夏侯嫡女不光是个哑巴,还喜怒无常爱赶人。
还有人感慨说,这夏侯怎么就生出了这样的女儿?家门不幸。
流言蜚语无处不在,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一把能扎进人心头的尖刀。
夏子夜捂住耳朵,假装不在意,假装听不见。
后来当她第一次听到宫里乐坊师傅吹奏的弥音时,她的眼中缓缓有了光彩,像是找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久久难以忘却。
那些曲子抑扬顿挫,令人神往,仿佛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能以演奏乐曲的形式向别人倾诉。
她主动向爹爹提起想要学琴,夏侯依她,找来扬名天下的琴师收她为徒。
琴并不好学,纤细的琴弦总是会在她嫩白的双手留下道道血痕。
她好羡慕师父,师父的双手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在琴弦上飞舞着,然后弹出那些撩人心弦的曲调。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学不会呢?
她叹了口气。
迷茫、悲伤、自卑,这些情绪她从来不懂得该如何去表达,只会闷闷的装在心里。
当时人人都知,夏侯的长女夏子夜是个哑巴。这事也成了群臣间遗笑的话柄。
对啊,我是个哑巴,不光被人耻笑,还丢了爹爹的颜面。
她每次想起,总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闺房里抹眼泪。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不说话,可为什么只有她会被人瞧不起?
“子夜,你还没睡啊?”
是娘亲。
每次她偷偷抹眼泪时,娘亲总会到她房里,坐在她的床边,用手帕帮她擦干眼泪,并摸摸她的脑袋。
“子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你吗?”娘亲轻声问她。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作出摇头状。
因为我不能说话。
“子夜,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说话吗?”
娘亲朝她轻轻一笑,“那是因为子夜你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所以有人嫉妒你,偷偷拿走了你的声音。”
“但是拿走你声音的那个人呢,并不知道你会因此被别人耻笑。”
“所以子夜,娘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呢,有一个人,她可能很穷,长的还不好看。但她拿了你的声音之后,就可以用你天籁般的嗓音去唱曲赚钱养活自己。”
“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愣愣地看着娘亲,既然娘亲这样说了,那就希望拿走我声音的那个女孩子能好好生活。
她也破涕为笑。
那年,她七岁。
这一年年末腊八,子夜跟着娘亲去集市上采购年货。长安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她打着哈欠,小步紧跟在娘亲身后。今日的耀阳并不暖和,北风呼呼地吹着,直往人的衣领里钻。子夜一向怕冷,她把身上的披风衣襟拉紧,朝小手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这才有些暖意。
街上有人在画糖人。老师傅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用木勺舀起一勺蜜糖,在油纸上勾勒出模样,用小棍子粘在下面,等糖干了把油纸一拆,一个糖人就做好了。
娘亲给她买了一个,子夜捏在手里轻轻地伸舌头舔了一口,一下就甜进了心里。
子夜抬头忽地听到有人在吹曲,吹的正是她前两天学过的绮靡之音《玉树后庭花》。笛声婉转,像是映照了千年的岁月,曲声呜咽,满带着江南缠绵柔弱的风情。
师父说过,这首曲子本是南朝陈后主所制。歌辞轻荡,而余音甚哀。
是首很是考验技法的曲子。
师父也弹过《玉树后庭花》,只是相比起琴淡雅的音色,用笛子吹奏效果似乎能更胜一筹。
子夜一边跟着曲子的转折微微摇晃着脑袋,有些入迷。她寻声找去,不经意间便踏进了烟花巷。
小巷子里浮动着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味儿,有刚开坛飘出的酒香味儿,还有叫出不名字的怪味,夹杂在一起。子夜下意识地用衣袖捂住鼻子。
人来人往,店里都是前脚刚出去一个后边又来一个,摩肩接踵,数不胜数,像是要把门槛踩碎一般。有人划拳,有人说书,还有人在门口对骂,好生喧闹。
头上簪花的妙龄女子穿着颜色鲜艳的薄纱襦裙站在门外拉客,酥胸玉腿,一览无余。她们用带着几丝魅惑的眼神仔细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朝他们微笑,向他们撒娇,伸手指勾住那些粗鄙男人的腰带,弯着嘴角拉着他们进去。
浓妆艳抹,粉饰三千,歌词酒意,糜乱难言。
子夜走在人群里,她小小的一只,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闻着断断续续的笛声,跟着走进巷子最里面,笛声越发的浓。
她在一家乐坊门口停住,子夜在门外看到厅堂里最中间坐了个低头吹笛的女人,周边坐满了看官。看他们衣着似乎都是富家子弟,摇着扇子品着新茶闭着眼睛听曲。
那个女人长相很清秀,微低着头,闭着双眼,这样独独看去倒是有几丝不食烟火的气韵。可相比起这烟花巷其他妓女的惊艳容颜,她就只能算是淡然失色,毫不起眼的那种。
她坐在一具檀香椅上,手里捏着一只素白玉笛,身着一袭素色的长衫襦裙,正规正居地坐着。长发都绾成了发髻,发间戴着一只扁银簪。
一曲终了,堂下人无不鼓掌喝彩,称赞着她的技艺。
她点头微笑,正准备收工下堂时,却看到了独自站在堂中的子夜。
子夜手里还捏着娘亲买给她的小糖人,穿着小袄裙和红色棉披风,头上顶着两个小包子,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这又是谁家的小妹妹,竟然会带到这种地方来。
她下台把子夜拉到身边,大声问周围的看官。
“这是谁家的孩子?快来看看。”
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了继续喝茶去。
“老板娘,下一首曲子谁演啊?那可是我花了一百两点的《醉红楼》,千万别给我演砸了。”一个摇着扇子的男人上前一步说道。
“公子您放心,我们秋思坊的乐师个个都是行家,绝对砸不了这招牌。”她巧言令色地笑了笑,“您的《醉红楼》是双儿的节目,公子您听好了。”
她朝后台招了招手,上来两个抱着琴的伙计。他们放好琴桌点上香,一个粉衣女子上台坐在旁边,早在后台净好了手,双儿把双手轻轻伏在琴弦上。
第19章丝发批两肩(一)
只见台上那名名唤双儿的女子勾起食指挑弦轻拨,徐徐余音便如流水般从琴弦里流出,弦弦短急,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这才是能进我们秋思坊的水平。您这一百两银子花的不亏吧?”老板娘芒溯打趣着说。
“不错不错,”那人低着头细细品着每一下拨弦发出的轻响,“双儿姑娘当真是琴技高超,可惜啊……委身在这破乐坊中,实在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他摇了摇头,轻轻感慨着。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芒溯把子夜往自己身后拨了拨,听着眼前这人放肆的语气便知又是一个来挑事儿的。
“我们本就是一介女流,学个琴儿曲儿的,也不过是为在这盛世中讨口饭吃,公子何出此言呢?”她弯着眼角,十分客套地回了一句。
“老板娘啊,本公子呢……看上了这双儿姑娘,不知要多少聘礼姑娘才肯嫁呢?”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越过芒溯,在双儿面前停了下来。
“啊?”双儿停了琴音,怔怔地看着眼前摇扇子的男人。
“公子别打趣了,我们这儿的姑娘可都是卖艺不卖身,除非要人家自个儿同意,不然这亲事啊……我可做不了主。”
就凭你那一百两银子就想娶我们双儿过门,那你这如意算盘恐怕就要落空了。
芒溯勾唇一笑。
“这位公子,来我们秋思坊听曲呢,我们定当是欢迎的。不过您这一百两就想娶我们双儿……”她眼珠一转,用有几分戏谑的语气说道。“实不相瞒,一百两在我们秋思坊怕就只能点一首曲子,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听听曲儿就行了。”
“哦?”男人一把合住扇子,拇指衔着扇柄拍了拍手,几个壮丁便提着两个大木箱子进来,“哐——”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木箱受到重震从连接处开始断裂碎成一地的烂木条,露出一截一截的金条在外面。
两大箱金条,其他在坐的人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出手卓越的男人。
“烦请老板娘看看,这四百两黄金,可够娶你家双儿过门吗?”
芒溯处事不惊,毕竟是在这烟花巷讨生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朝着这位公子鼓起了掌,“公子这手笔,贵店受不起。”
“烦请公子抬回去吧。木箱坏了我们负责赔偿,就当是扰了公子的兴趣。”
“那你要多少?”他弯腰抽出一截金条,左右把玩了会儿后,猛的朝台上直直地扔过去,几乎是擦着双儿的脸侧飞过。金条直接砸穿了幕布露出一个窟窿。
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目光都围在这名男子身上。
他竖着齐发,脸侧棱角分明,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弯着细长的双眼,看上去十分邪魅不羁。身着木色暗纹长袍,白纸扇上龙飞凤舞写了一个澈字,腰间挂着一串青绿色的玉佩。
芒溯识货,看其成色绝非凡品。
“公子,”她欠了欠身行礼,“以公子的身份要什么佳人美女不是小事一桩吗?何必要在这儿为难我呢?”
“非也非也。”他背过手左右看了看乐坊四壁,后回过头看着芒溯笑着说:“老板娘也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就七日。”
“七日后,我来迎娶双儿,希望老板娘不要阻拦。”
“不然,你这儿秋思坊怎么来的,也就怎么丢的。”
他缓缓出了门,又回头看了眼台上的双儿,继而笑着离去,留下门口满地的金条。
真是怪人。
“店里打烊了,今天不接客了,点了曲子的客官请明日再来,或者去前台退账。”
芒溯招了招手,伙计上前把金条收起来放进刚备好的新箱子里,收拾好之后她让人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公子,要把这金子赶快送还回去。
“你叫什么啊?一个人迷路了?”她低下身手搭在子夜肩上,揉着她脑袋上的两个包子笑着问她。
子夜摇了摇头。
我没迷路。
她指了指芒溯的笛子,两只手摆出吹笛子的姿势,并最后指了指自己。
你的笛子吹的很好。我想学可以吗?
芒溯擅长察言观色,也大概明白了子夜的意思,便把笛子拿出来放在她面前。
“你要学吗?”
子夜狠狠点了点头。
gu903();“那要先找到你父母再说。”她站起来,嘱咐身边的伙计去外面打听打听,谁家的小女孩走丢了赶快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