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太后满面怒容,也顾不得仪容,直将刘徇亲笔帛书掷出,道:“你且看看,刘徇那厮,到底如何作为!”
刘安取过匆匆一阅,不由一怔。
本以为刘徇那厮待一拿下耿允,便会迫不及待入长安,是以他早早便命姜瑜起草檄文,待刘徇真正兵指长安时,便可顺理成章昭告天下。将其列为谋逆之臣的同时,他也早已领太后与天子入巴蜀去。
可眼见他非但未轻举妄动,反而还先来信长安,请天子旨意,表忠敬之心,却令先前所写之文,无处放矢。
况且,如今巴蜀之地,李道孚虽同意了与各州郡官暗中通气,却到底还未有明确之言,若贸然赶去,且不说已休战的刘徇军会随时来追,便是入了巴蜀,也未见得能令当地臣民信服。
如此局面,着实艰难。
章后道:“他如此作为,陛下与我若离去,反教天下人笑话!”
她于殿中来回踱步,焦躁许久,忽然静下,道:“他既要替他兄长报仇,我不妨便将他放入城中来。横竖眼下这长乐宫中,仍是陛下与我母子二人的居处……”
“他能与耿允使诈降之计,我为何不能如法炮制?”
刘安眼神一动,道:“太后……难道欲诱其入长乐宫,再暗中埋伏,将其击杀?可如此,风险着实太大,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
章后坐回座上,细长指甲深深嵌入桌案间,眼神怨毒道:“是他将我逼入如此境地,我只能行如此险招!”
若不如此,只怕才出长安,便要被追兵俘获。
望着刘安犹疑的模样,章后不由轻蔑一笑:“怎么,怕了?你既想作那枭雄,又何惧风险?”
刘安忙磕头跪道:“臣不敢!臣早已说过,绝无此心,只求太后能将阿姝赐我!”
章后眸中闪过嘲讽。他哪里只是想要阿姝那样简单?分明是想作第二个耿允,第二个刘徇。否则,他为何不趁阿姝尚未许嫁前,便先去求亲,却偏等知晓阿姝是她这个太后所生后,才起了意?
美色固然能引他觊觎,可归根结底,不过是追寻那能令他尽揽天下美色的无上权力罢了。若大权在握,何愁得不到阿姝?
只可惜,他的智谋与胆识皆不足与那二人相提并论。不过,这也是她愿用此人的原因——日后若要除去,不必大费周章。
她遂假意笑道:“这是自然。此番若能成功,往后你我便高枕无忧,何愁旁事?”
刘安一咬牙,道:“臣明白,即刻便照太后吩咐行事。”
待他离去,刘显满是忧虑道:“母后,萧王此信岂非好意?为何咱们不能与他言和?”
章后面色一冷,伸出细长指甲用力戳了戳他细嫩面颊,怒道:“陛下怎如此无知?这信中哪里有好意?他是教陛下将你的母后我,直接交他处置,替他兄长出气!他要杀了我,陛下可愿意?待杀了我,下一个便是陛下,陛下可愿意?”
刘显陡然惨淡起来,狐疑地将那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渐白,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愿意!母后救我!”
章后将他瘦小的身子搂紧,低声道:“陛下莫怕,只管听母后的便是。”
……
刘安自长乐宫离去后,便马不停蹄赶往早已暗中在城外驻下的军营中,照着太后吩咐,将人分作几拨,于每日傍晚时分,乔装打扮,一点一点往城中去,再由宫人趁夜偷偷放入宫中。
如此,数日下来,宫中便已埋伏下数千人手。
而弓箭刀枪等,为掩人耳目,亦藏于宫中每日出入采买之马车中偷偷运入。
关汉等人皆被派出,暗中部署此事,唯姜瑜一人,却另有安排。
“子沛,先前令你所作之文,我已尽阅,着实妙哉。只稍改两处,一旦发告天下,定能引群情激愤,一呼百应。”
姜瑜想起先前耗费多日,才忍下心中不满,而作下之文,稍有不悦,却仍恭敬道:“大王请说。”
刘安微笑了笑,道:“也非言语用词之事。只是你文中言,刘徇无天子诏,擅入长安,此言不对,他不久后入长安,乃由天子召见。”
姜瑜蹙眉:“既如此,萧王何罪之有?”
刘安笑意愈深:“便道他——杀害太后吧。”
姜瑜一怔:“杀害太后?可——大王分明正——”
他话至一半,便忽然明白了,满是震惊错愕。刘安此举,分明是料定太后非但不能除去刘徇,反而会为其所杀。
果然,刘安道:“太后到底是妇人,用惯了下作手段,不晓得刘徇此人,心思当不比她浅,如何会这般轻易便信了她?此次在宫中设埋伏,绝对成不了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便舍了太后。子沛,到那日,我便携天子逃出,一同往蜀地去,另立朝廷。你与李天师相熟,过两日便先领一队人过去,到时我请陛下封你作太常,如何?”
姜瑜垂眸,掩住其中复杂情绪,暗暗握拳,道:“全听大王吩咐。”
……
洛阳城中,刘徇每日不但接自夏阳与长安来的书信奏报,还需与洛阳当地郡官豪族交通,丝毫不比在夏阳时清闲。
然饶是如此,他仍是每日傍晚前准时归来,趁着日光还暖时,亲自陪着阿姝在南宫中散步,时而登兰台与云台,时而往旁的宫室中观瞻。
南宫中凡宫殿数十间,十日下来,二人也不过观了不到十五间。
阿姝叹道:“此地南宫,着实比信宫规制更大许多,气势亦磅礴。”
刘徇仍是将她双腿放膝上轻轻按揉,闻言笑道:“自然,信宫建于战国,后只拨出作信都衙署,未多加修葺。此地不同,非但给高祖做过都城,更为先帝作梁王起事时暂居,几经修葺,自然颇具规模。”
阿姝转眼望向长秋宫外的其余殿阁,不经意笑道:“不愧为帝王居所,后宫竟也这样广阔,不知需多少嫔妃宫人,才能将此填满。”
刘徇正将她双腿小心放下,闻言默默望她一眼,在她身边坐下,将婢子捧来的热羹搅了搅,又亲自尝了尝,才递给她:“用些吧,温的,不烫口了。”
阿姝如今吃得多了,一日两餐已是不够,夜里时常饿醒,他便记得每日散步后,多给她饮些热羹。
见她一口一口饮,他也望一眼屋外,道:“宫中地广,你可是嫌空旷无人了?”
阿姝侧目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不空旷,这里有阿嫂、阿昭,还有破奴和阿黛,再有雀儿她们,每日里也是热闹的。”
刘徇勾了勾唇角,俯身过去舔了口她唇边晶莹,笑道:“既不空旷,你住着岂不很好?做什么要填满。”
阿姝举勺的手倏然一顿,抬眸莫名瞧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垂眸继续饮羹:“也并非定要填满,只是帝王后宫,既然有这样多宫室,自然是有道理的。”
刘徇抿唇,未再说话,只将袖中双拳攥紧。
……
又过两日,渐至十一月,眼看一月将近,刘徇只得离开洛阳。
临别前,他令阿姝留在屋中,勿去相送:“我此去便能将事全定下,待你生产之时,定会回来。”
不知是因产期将近,还是因天下将易主,阿姝近来总莫名心慌。她饮了口热茶,压下心底情绪,抬眸温柔笑道:“好。我定等着,夫君万事当心。”
刘徇拍拍胸口,又指指靴子:“你赠我的香囊与靴子,我都带着,比平安符还管用,你且放心地养着便好,我去了。”
说着,俯身过来吻了又吻,方大步离去。
这一路与樊霄等人才行出洛阳不远,尚未至夏阳,却忽于道中远远见单人单骑,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刘徇不由勒马停下,眯起眼眸一瞧,却不是旁人,竟是早已离去,投刘安麾下的姜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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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城破
只瞧他勒马停住,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满是凝重肃穆,双眼间也俱是坚毅决心。
刘徇身侧十多侍卫迅速驱马将他护在正中,拔刀怒喝:“姜瑜,你要如何!”
樊霄面色一紧,先侧目看一眼刘徇,见他微微点头,方上前高呼:“请诸位先退下!”
说罢,他先缓下声冲姜瑜道:“子沛,你怎会来?”
姜瑜望着昔日故友,眼底闪过羞愧之色,不由移开视线,低声冲二人道:“我此来,有要事需禀告大王。”
说着,在众人目光下,忽然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大王,先前我心高气傲,不领会大王苦心,更不懂脚踏实地的道理,终是错投他人。如今,我心有悔意,不求大王宽容,但有一事,愿亲告大王,以求心安。”
说着,他挺直脊背,拱手道:“真定王刘安与太后密谋,欲在宫中暗设埋伏,再请大王入宫。非但如此,真定王更欲趁大王与太后僵持之时,悄悄将天子掳走,入蜀中另立朝廷!”
话音方落,数侍从面面相觑,穆中俱是怀疑之色。先前叛走之人,忽然临阵倒戈,着实难令人信服。
樊霄却不疑有他,直问:“子沛,你这般冒险而来,可有想好后路?若教刘安那厮察觉,你要如何是好?”
姜瑜垂眸自嘲道:“我自作孽,将自己陷于如此境地,还求何后路?只消将先前所犯之错稍稍弥补,便满足了。”
樊霄心下不忍,侧目望着刘徇。
刘徇居高临下打量他半晌,并未回应他方才的话,却只问:“你阿姊如何了,可还在真定?”
姜瑜肩膀微一沉,黯然道:“阿姊……情况虽不大好,却算是稳定了,目下仍在真定。”
刘徇点头,转而冲樊霄道:“子郁,你且去洛阳,领三百人随子沛往真定去,将姜姬一同带出,护着他们的安危。”
樊霄欣然应下。
姜瑜眸中闪过震惊之色,猝然抬头,凝视片刻道:“瑜——多谢大王信任!”
刘徇如此,便是信了他的话。这般一点猜疑也没有,反而即刻派人保护他姐弟二人,着实令他心中震撼而感激。
那十余护卫中,又分出二人随樊霄与姜瑜往洛阳而去,其余与刘徇继续往夏阳去。
两日后,夏阳军中,郭瞿等果然收到天子召萧王入长安之诏书。众人当即按刘徇先前吩咐,令大军整装待发,当其一至,便浩荡往京兆尹进发。
行军间歇,刘徇将郭瞿等招到近前,将姜瑜所言之事尽数告之。
“虽早有猜测,若十分顺利便令我入宫,定是有诈,却也的确未料想到,刘安小人至斯,先是叛我,如今又要叛章后。”
刘季遂问:“大王欲如何应对?”
刘徇望着这一路所经之荒芜景象,叹道:“社稷已毁,民不聊生,震荡之下,人心思定,不可容其再生祸端了。”
……
数日后,刘徇领重兵临长安城下,驻于安门之外后,方携数十侍从入城中,仍宿大司徒府。
两日后,天子使者冯廷终于亲至大司徒府,请刘徇入长乐宫。
只瞧他满面谄媚而圆滑的笑容,躬身道:“太后知大王兄长先前蒙冤,因遭耿允那老贼忌惮,方落得惨死的下场,如今萧王清君侧,诛逆贼有功,特命仆来请大王入长乐宫中。太后已将耿允家眷尽数拿下,听凭大王发落。”
刘徇眸光一闪,温润如玉的面上闪过笑意,拱手道:“且容我去换身衣物。”
说罢,步入寝房中,沐浴焚香,换上一身熏蒸过的诸侯王冠服。
与此同时,大司徒府侧门处,一人轻骑而出,行至城门下,自持弓搭箭,仰首朝着空中,一下放开手指。
只听“咻”的一声,哨箭破空而出。
城墙外哨兵快马奔出,高呼一声”攻“。
早已暗中做好准备的大军骤然冲杀而出,令城中本就薄弱的守备军猝不及防,未曾抵挡多时,便溃不成军,教大军一涌而入。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脚步声,甚至拼杀声,冯廷谄媚的笑容一僵,猛地起身,才要奔出查看,却见刘徇施施然自屋中步出,冲他笑着道了声“请”。
不知为何,冯廷忽然脊背生凉,不由自主便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将人引出至马车后,往长乐宫而去。
马车才行到主街上,冯廷却悚然瞧见一队队披甲执锐的精兵,正整齐小跑而来,令城内登时充满肃杀之气。
冯廷战战兢兢,差点摔落在地,哆嗦着回身:“大王,这,这是如何情况?”
刘徇冲他微笑:“这些,都是曾追随我长兄之旧部,听闻太后要替长兄洗脱冤屈,特入城来一观。”
冯廷已吓得面色灰白,颤抖不知如何是好。城外驻军,可有十万之众,若入得城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双腿发软,好容易至宫门处,又唯唯诺诺转过身来:“大王可,可还……入内?”
刘徇轻笑着点头,径直下车入宫,道:“自然入内。我忍长兄之仇已三年之久,当手刃仇人。”
冯廷吓得一个趔趄,后退三步,跌坐在地,顾不得疼痛,只怔怔望着刘徇淡定行去的背影。
……
洛阳城中,前夜才落了场雪,令南宫内外俱是一片素裹银装。
阿姝见天气虽寒,日光却暖,遂与刘昭、邓婉二人一同又去登云台远眺。
因离生产不过半月,近来周遭婢子越发小心谨慎,登台前,先给她戴上裘皮帽,裹大氅,捧手炉,待裹得严严实实,才一左一右的数人搀着她,一级一级地,格外缓慢地攀爬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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