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徇却不理他,只令旁人架来一张罕见的大黄弩,张臂拉开。
大黄弩之力量与射程绝非寻常弓箭可比拟!
耿允大惊失色,顾不得再怒骂泄愤,慌忙掉转马头便要奔逃。
然此时已迟,未逃出一丈,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来,竟是直直插入其后背!
众目睽睽下,但见耿允怒目圆睁,口吐鲜血,身躯晃了晃,“咚”的一声,坠马倒地。
城楼上顿时爆出一阵欢呼,数人齐呼:“耿允老贼已死!尔等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解决了一个!
第93章犹豫
那高呼之声由七八人始,渐有更多人加入,至数百人齐呼,更有人于城楼之上击鼓,声势震天,响彻四方。
城门内外仍在奋战的耿允残部纷纷怔住,抬目望去,正见刘徇闲闲而立,居高四顾,谈笑间尽是王者风范,更见耿允果然已背后插箭,满身鲜血的扑地不起,双目怒瞪,仿佛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偃旗息鼓,渐渐屈服,丢盔卸甲而降。
一时间,夏阳城内外,俱是刘徇麾下之高声欢呼——执掌朝政数年之久的大司马耿允,终于被萧王彻底杀死!
长安城近在眼前。
……
当日,军中十万众,于夏阳城内外举手同庆,入夜后,更是难得经了刘徇的允许,饮酒食肉,相聚作乐。
反观耿允部下之降将,则战战兢兢,聚缩在一处,等着刘徇发落。
旁人尚好说,那些大小将领中,有数个,曾是刘徜门人,刘徜被害后,为免牵连自己,便转头倒戈,跟从耿允,更有曾上奏唾骂刘徜者。
饶是都道刘徇宽仁,也免不了一阵心焦恐慌。
数十人一番商议后,便一齐跪到刘徇帐外,高呼:“臣等罪过,请大王降罪!”
刘徇坐于帐中,面色早已阴沉下来,闭目片刻,默然不语,待外头诸人渐渐心慌,方换上温和笑意,慢慢踱步而出,双手背后,和悦道:“诸位何罪之有?”
众人面面相觑,反而不敢开口。好半晌,方有一人战战兢兢道:“大王,我等……愧对大司徒……”
刘徇容色不变,只黑沉沉眼底闪过嘲讽,不过一瞬,便亲自去将人一一搀扶起来,笑道:“何出此言?当日之情形,诸位皆是迫不得已,我心中有数。既已降我,我便绝不为难,快请起吧。”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念起其过去为人,终是渐渐信了,冲刘徇拜了又拜,直赞其宽仁大度,方放心离去。
然待人一散,刘徇再回帐中时,原本和煦的面容又迅速沉下,独坐片刻后,提笔在竹简上列出数个名字,又将刘季唤入,交与他道:“这几人,寻个机会,起一起他们的底,到时候便装作意外,都除掉吧。”
刘季一凛,先拱手应是,待接过一看,便心中有数,领命下去。
那上面所写之人,分明是先前大司徒遇害前,先已嗅到风向,却非但袖手旁观,更暗中落井下石之徒。
眼下这些人混在寻常降将间,既然不能光明正大杀之,便只有如此。
待军中欢腾气氛稍淡,郭瞿等便又入帐中劝进:“大王,耿允已死,臣等恳请大王早日入长安,以安眼下局势。”
刘徇先给众人都落了座,再一一嘉奖夸赞一番,才道:“此事暂且不急,长安尚有天子坐镇,我本诸侯,若无天子诏,不得入长安。君侧奸臣已除,如今需待天子做决断了。”
说罢,他取出已然写好的帛书,交予郭瞿等人传阅。
书中劝天子早日重新选贤任能,重振朝纲,匡扶汉室之江山,更向天子陈情,声明已故之大司徒刘徜所蒙之冤,请天子准其入城,重断此事,揪出主谋,重重惩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箭在弦上时,刘徇却忽然停滞不前,仍是伏低称臣,丝毫未有将成霸业之气象。
尤其西山赤巾一系,更是急道:“我等跟从大王,便是以为大王仁义有韬略,堪负大任,如今天子不过一黄口小儿,这偌大的天下,哪里是小儿能肩负起的?路在近前,大王何必如此自谦?都是高祖后裔,缘何这飘摇江山需交一弱势小儿手中?”
旁人纷纷应:“不错!我等随大王出生入死,杀敌无数,为的不是从此听那黄口小儿的调遣!”
一时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有人忍耐不住,直接将劝刘徇自立为帝之言脱口而出。
郭瞿忙拱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道:“诸位,且听大王之言。”
见众人静下,刘徇方踱步上前,先冲众人深深作揖,道:“徇先谢过诸位,如此信任,曾于危难落魄之际,也未曾弃我而去,此等情谊,我自记在心间。”
“然此行之目的,自数月前便已阐明,乃清君侧之奸臣。如今奸臣已诛,目的既成,便该明白为臣之本分,即便我还有点私心,也不过是想为兄长报仇罢了。”
说罢,他满面俱是为难惭愧的模样:“难道诸位还要令我作那为万千人唾骂,愧对汉室先祖,篡权夺位之乱臣贼子吗?如此,又与耿允有何不同?”
四下皆静,这些臣属们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何意。
郭瞿细细体味他话中深意,又将方才所阅之书回想一遍,方明白了些,道:“大王所言甚是,如今正是该尽为臣之本分的时候。选贤任能之事,乃至替大司徒昭雪之事,皆只能由天子为之,旁人不可僭越。”
他说到“选贤任能”与“昭雪”时,格外的加重语气,令众人渐渐明白。
这是在给天子个体面的机会。
选贤任能何意?分明是令陛下退位让贤;揪出主谋何意?分明是劝太后自行认罪。
如此,尚能给那对孤儿寡母留个体面。若天子能主动让贤,兴许日后还能做个寻常诸侯,自回封地,安逸富足以渡余生。
一番回想,众人疑心焦虑稍散,才一一退去。
郭瞿却特意留在最后,待无旁人时,方蹙眉凝重道:“大王何时变得这般心地慈软?”
刘徇面色一僵,随即笑道:“君卿何出此言?”
郭瞿也不避讳,直言道:“瞿从大王数年之久,虽不敢称对大王脾性一清二楚,却也自认略熟悉一二。大王平素虽为人处事的确宽仁大度,然在大事上,却从无心慈手软之时。如今耿允已除,即便大王明日便将天子废了,如今也没人敢再多言。然大王却忽然如此,似要放其一条生路,难道不知,斩草而除根的道理吗?即便天子胸无大志,也难抵挡别有用心之人将其利用。”
刘徇面无表情,挥手道:“罢了,君卿,我心中有数,段不会教此事发生。”
郭瞿却并未继续咄咄道:“大王,可是因王后之故?”
刘徇闻言,骤然变色,难得一见的不假辞色,道:“君卿,慎言!”
郭瞿面不改色,直接拜道:“瞿亦请大王三思。”
二人头一次意见相左,针锋相对。刘徇怒目片刻,终是以指节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艰涩道:“君卿放心,我觉不会令大伙儿辛苦拼杀而来的基业付之一炬。”
……
第二日一早,将夏阳诸事安顿好后,又将昨日之帛书交郭瞿,令其三日后送往长安,并特嘱咐,给天子一月期限决断。
待一切妥当,便仍与先前一般,领十数人随行,轻骑往洛阳去。
如今已入十月,暑气消散,寒意渐起。算算日子,阿姝已怀妊七月有余,再有不到两个月,便要生产。刘徇战事一歇,便想着要回去看看。
此番回去,因只需到洛阳,距离近了许多。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到了。
傍晚时分,待入得南宫朱雀门,再绕行至嘉德门时,正见阿姝方登罢兰台,远眺后,由婢子们搀扶着缓缓步下,刘昭、邓婉,乃至破奴等都在两旁,几人说笑着,看来格外欢欣,应是已听闻了他战胜的消息。
果然,众人一见是刘徇,先是一愣,转而便笑着冲他行礼祝贺。
尤其破奴,小大人似的冲他深深作揖,以仍稚气的嗓音肃然道:“叔父用兵如神,有大智,破奴日后定也要如叔父一般,入沙场,立功勋。”
刘徇闻言,朗声笑着将他抱起,边与阿姝同行,边毫不吝惜地夸赞数句,又问了问平日功课。
邓婉冲刘昭使了个眼色,刘昭心领神会,二人自领着孩子先行离去,回了暂居的阿阁。
刘徇挥手叫跟从的仆婢们离远些,自伸出双臂去在旁搂着她,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往长秋宫行去。
他垂目过去望她隆起的肚皮,眉目温和,说道:“不过一两月,肚皮仿佛又大了些。”
阿姝亦顺他目光看去,笑道:“还有不久便要生了,自然是一天天地长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颊边的酒窝愈深,侧目道:“昨日才得知夫君已然战胜,怎今日便回来了?前线还有那样多的人,都等着夫君呢。”
刘徇不由想起郭瞿之言,无声蹙眉,转而又松开,若无其事道:“奸人才除,大战方歇,恰给将士们以庆祝喘息之机,我亦要回来看看你。放心,定不误事。”
阿姝莞尔,心中亦想起他即将入长安,不由稍收起笑,道:“耿允虽已灭了,到底大局还未全定下,夫君可已有了成算?”
她心底约有七八分的确定,知他目标绝非仅仅杀太后,替兄长报仇,只是事到临头,他要杀太后也好,要处置天子也好,要做皇帝也好,她只觉有些惶恐与迷茫,不知如何自处。
却不知,刘徇闻言,只下意识想起少帝之时,抚抚她腮边,略干涩道:“我有成算,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总不会食言。”
阿姝只沉默望他一眼,未再说话。
待入得长秋宫,她方坐下,雀儿便自觉行到近前,将阿姝双腿抬起放平,伸手一点一点揉捏起来。
刘徇入内室稍换过衣裳出来,见此忙问:“做什么?可是腿脚伤着了?”
阿姝摆手道:“不曾,我好得很。只是近来亦水肿,每日里这两条腿都胀得难受,只得多去走一走,再回来按一按才好。”
刘徇凑近一瞧,果然见她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仿佛比从前稍圆硕了一些。
阿姝见他目光看来,不由缩了缩,咬唇紧张道:“教你见了这副模样,实在羞愧。”
刘徇知她又是疑心自己没了从前少女的美貌,遂暗叹一声,令雀儿下去,亲自去捧起她双腿,搁在自己膝头上,一点一点地替她按揉起来。
“你生养这孩子,耗了这样大的精神,将来定要教他好好孝敬你才是。”
他手上的劲比雀儿足了不少,令她原本浮肿难受的双腿一下好了许多。
到夜里熄灯后,二人同床而眠。
阿姝已经不能再仰卧,只能侧躺着,连翻身也有些困难,睡得极浅。
刘徇顾着她,也未好睡,数次起来替她掖被角,助她翻身,又替她倒水。到平旦时,更见她忽然浑身虚汗,双腿乱蹬,眼眸紧闭,眉间紧缩,仿佛梦魇一般,忙起身点灯,搂着她坐起,摇晃着唤了又唤,才将人唤醒。
他往她唇边递水,见她白着脸饮了两口,眼中渐清明,才凑过去吻吻她额角,柔声问:“怎么了?梦见了什么?这样害怕。”
阿姝仍是心有余悸的,默默攥紧了被衾:“倒是扰得夫君比我睡得更不安稳了。”
她近来虽因怀妊时常睡不好,可也未曾这般过。许是今日忽然提起了章后与少帝,她方才竟又梦见了长乐宫中,乱箭袭来,刀光剑影的一幕。
从前缠绕她的梦境,原以为已渐渐都好了,今日忽然重温,令她胆战心惊。
刘徇望着她这模样,不由更担忧,又问一遍,道:“到底梦到了什么?”
阿姝惶惶然捂着心口,犹豫挣扎半晌,抬头望他,平日轻软的嗓音多了几分沙哑:“我梦到了我与太后、陛下,在长乐宫中。”
“夫君……将我们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困啦,没有二更了。明天有事,大概也没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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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阴谋
刘徇先是一愣,心中涌起莫名滋味,随即强笑道:“怎么梦到这样的事?我哪里舍得杀你?疼你还来不及。”
阿姝被那梦境缠绕了近三年之久,始终不敢吐露,如今忽然道出,反而稍松了口气。
她稍靠过去些,俯趴在他胸口,低低道:“梦里我并未嫁给夫君,夫君哪里还会舍不得?”
她说得轻松,却教刘徇眼底闪过一片阴霾。
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这样的时候,竟会做这样的梦,可见心中仍是有许多不安与脆弱。
他心知如今二人这般的柔情蜜意,琴瑟和鸣,都是因她正渐渐地试着全心相信他,依赖他。而这些,都是在他答应她不为难天子之后。
好容易终于要有小子,此时她一心依赖信任于他的态度,他一点也不想改变,更不愿因旁的不必要之事,将她重新推远。
长安之事,他还是另想法子,自去处理吧。
这般想着,他伸手将阿姝搂紧些,哄孩子似的拍着她背,道:“别胡思乱想,你是我妻,这是绝不会变的。”
……
刘徇所书之信,不日便送入长安。
章后大吃一惊。先前虽也猜测他会得胜,却不料竟这样快,令她尚未做好万全准备!
她一面令人快马加鞭往真定去唤刘安,一面又大骂:“耿允那老贼,实不中用!十万大军在他手里,竟不堪一击!”
长安城中,已有许多朝臣,或出逃,或奔刘徇营中,留在长安者,不过小半。
幸好刘安亦时时关注夏阳之战况,一得消息,便立刻赶往长安,前后花了不过数日。
待一入长乐宫,便急切道:“太后,大司马已死,刘徇不日进城,是否即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