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尔一把坐上起了身,只往帐子外头去,掀开来帐帘,却见依吉侯在外头。直问着他,“她怎么样了?孩子还好么?”
话没落,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我的子嗣启是你敢谋害的?”
依吉捂着脸,怔怔,却是几分不敢相信,“我何时谋害了他?”
“这是阿布尔长孙,得来你膝下,是为了他日你继承大业而生的。”
“为了你,我什么气都吞了,你如今还跟她一起来污蔑我?”
“污蔑?”
“她帐子里的鸡汤可是你让人送的?”
依吉这才恍然,原她一番好心,却被人当做了把柄,到头来成了指证她的证据。“鸡汤是我送的,可我没害她。”
“达达尔你别忘了,我母亲是塔勒巫女,我若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不稍等到现在,来了青茶部族下手。”
达达尔却只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我没得空闲去揣摩。只她腹中孩子若再有事,你也定逃不过。听懂了么?”
“哼。”依吉只冷笑了声,“我自知道你从来没对我用过什么心思。那便也罢了。可我也提醒着你,达达尔你别忘了,你能来这里参加誓师大会,可不是靠着我父亲手下五千精兵么?”
“你若是哪日将我惹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你!”达达尔仿若被扼住了咽喉,拳头背去身后,生生压住了火气。却见得依吉愤愤转背而去,他只寻着她背影,见得那边出来了帐子观望的赫尔真和凌宋儿。
直冷笑了声,方才转背回去了阿托雅的帐子。
☆、
方才听得动静,两人才寻出来看看。
听得依吉的话,凌宋儿只转身回了帐子,边和一旁蒙哥儿念叨着,“到底女儿家都向着他,父族的兵都借给他用。”
“真是修来的福分。”
蒙哥儿只扶着人回来,“五千人不多,也不算少。问得汗营来的臣子,该是可敦问他求的。好让他多习得领兵之道。”
“他要领兵作甚?”凌宋儿忽的起了几分警惕,“汗营不是一直由得你征战的么?阿布尔汗可是生了别的心思了,你出门在外许久了,可别只顾着战场上的事情。也该让人回去问问的。”
蒙哥儿拧眉,“我只想着,他日叫金人滚出关内,大蒙太平。他本就是长子,汗营由得他继承也无可厚非。我自带着你回母族河蜜,跟合别哥一道儿,牧马放羊为乐。可好?”
“你却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只怕河蜜是回不去的,你身上战功累累,达达尔若要继位,必用先将奠定皇位之基…”凌宋儿望着他,“以他的性子,你可觉得,哪日阿布尔汗若是不在了,他可能容得下你不成?”
“你可想我和他争?”蒙哥儿看着她神色,只等着她说是。
“我也愿意和你一道儿草原放牧,弄牛羊为乐。”凌宋儿只淡淡,“只是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无他想。”
蒙哥儿直将人捂进来怀中,“我自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如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筹谋于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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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蒙哥儿便让人准备着上路。博金河跟合别哥都寥寥草草,只备着自己要用的冬日衣物。蒙哥儿却忙着让人,重新打点了一番凌宋儿人的马车。
早几日路途颠簸,她即便在车里,也颠簸得紧。蒙哥儿让人办了好几件羊绒毛的毯子,垫着四五层,自己亲自试了试,确是又软又暖,方才肯行。车里一角,放着一个大木箱,里头尽是保暖的衣物,最上面一件儿,是红狐狸的皮毛做的裘衣,青茶市集上,可卡先生帮凌宋儿买来的,这般即便到了冬日,该也不会畏寒了。
用过早膳,一行人才重新上了路。回到军营不过五里路,那多早让兵士们整齐了队伍,等着蒙哥儿一来,大军浩浩荡荡跟去了后头。
沿着西北山谷,绕着渭汾两河,一路前行。凌宋儿只听蒙哥儿说起,哲言领了三万兵士,去了定北城,从定北城往南对金国施压。而他此行,是要去浚丰山,那边山脉雄伟延绵,易守难攻,若是能取得要塞之地,便能和哲言会师,直逼金贼都城北平。
行军四五日,兵士们气势正是起来的时候。到了渭水岸边,行进山中,却遇上了一路金兵。两军相遇,双方各自按兵不动少许,蒙哥儿下令,将金兵逼入渭河,只求首战之胜。
临着他们要打仗,凌宋儿在马车中,却见得蒙哥儿来嘱咐着,“你在大军最后,等得胜了,我再来接你。”
她自是听着他安排,合别哥在一旁护着,白轻鹤在车中陪着她,行至大军最后,粮草部之前,还有莫日根在后护主。蒙哥儿自让那多带着人往前冲锋,谁知到了渭水岸边,方才发现两边都是绝壁。
秋日山里大旱已久,两侧飞来火箭,直将枯萎的草木点燃,起了大火。兵士们忙着扑火,又见铁甲大军从河边小道杀了过来。那多方才知道中了请君入瓮之计,下令后退却已经来不及。
马车里,凌宋儿却是觉得几分心慌,取出来了玉龟碟儿,卜了一挂。一旁轻鹤几分稀奇,“公主竟是会算卦的。”
凌宋儿直“嘘”了一声,“莫要出声。”
龟碟儿转了好些圈儿,方才落定,凌宋儿自读出来卦象,“蓄卦,先吉后凶…”方才知道不妙。她忙推开了车门,喊着一旁合别哥过来,让他快马赶去跟蒙哥儿说,撤兵后退。
合别哥几分不解,“别尔根,这是为何?”
凌宋儿只道,“你就跟他说,是卦象上说的。”
合别哥只得点头,快马去报信了。
凌宋儿又只下令,马车等在原地,连着身后的粮草部都不再前行。谁知身后金兵来袭,直攻了粮草部,莫日根带着一众将士们扛敌。却人少难抵多数。有金兵杀来凌宋儿的马车,见得车中坐着女人,只喊,“是赫尔真的婆娘!捉回去了太子殿下有赏!”
轻鹤听得金兵如此嚣张,哪里肯。只持剑杀了出去,砍了两个金贼,又护着凌宋儿的马车,不让人靠近。
只一人之力,尚不足以抵几千金兵。轻鹤受了伤,却还以身挡在马车前。
凌宋儿车中只听得车外刀剑冷响。撩开车窗帘,方才见得轻鹤全身染血,却是不忍,方才自己推开了车门。
金兵本还在打斗,却看得那车门开了,忽的都怔住了。手中刀剑也停了下来。却见得女子从马车里头出来,立在车上。“你们要捉的是我,放过轻鹤。”
轻鹤正咬牙捉急,却见得赫尔真大军杀了回来。直寻着马车这处,见得一个个金兵挥刀碾杀了过来。
这千余金兵却是没个将首,本以为是来替将帅立功,不想却是被当成了死士。见得这般景象,顿时没了主心骨,四散而逃。蒙哥儿直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见得凌宋儿一人立在车上,他紧忙下了马,将人抱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合别哥却是寻来轻鹤,见得她双袖染血,直将她护在身后,与其余金贼厮杀。
天色落幕,渭水一战终是惨烈。
马车里头,恩和给了药膏,他却是不便,只得凌宋儿给轻鹤包扎着伤口。合别哥在车外跟着。蒙哥儿却行在前头。那多也负了伤。一万兵士折损在渭水山谷之中。蒙哥儿脸色沉如青铁。
他方才已经下令,退回昨日山腰营地,好让兵士们整顿养伤。
帐子里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凌宋儿只扶着轻鹤去了床榻上休息。忙又吹熄了灯火,从帐子里出来。合别哥却拦住了去路。
“她,怎么样?”
凌宋儿只道,“你若是这么紧张着人家,不莫进去看看她。身上好些刀伤,一个女孩子,从军本是不易。那些伤口,得够着好些日子才能好了。”
合别哥颔首,拧着眉头,绕开了凌宋儿去了帐子里。
黑暗之中,轻鹤早就支撑不住了,正昏昏欲睡,却听得方才公主刚出去,便又有人进来。
“是谁?”她虚弱问着,今日除了身上有伤,精神也还是紧绷着的。
合别哥走来床榻边坐下,方才道,“我。”
轻鹤自是认得他的声音的。“你…这么晚了来我帐子里做什么?我这里没得烛火,你快出去。”
“来看看你。”合别哥却是拧着眉头的,可惜她看不到。“你可别死了,我不好和白大人交代。”
“嗤!”轻鹤笑着,“我才不用你跟我爹交代。我自己能交代。这些伤啊痛啊,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跟着赫尔真闯荡,自然是要吃苦头的。长公主帮着木南铲除了奸臣,我自也是要护着的。都是我该,你可别管了。”
“你就是太逞强了。”
轻鹤只觉得,合别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便直问着,“你抖什么?我自好好的,你莫在我面前哭。那便什么念想都不剩了。还以为合别哥是堂堂汉子,铮铮铁骨呢。”
合别哥这才被她逗乐了。“不抖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诶!”轻鹤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合别哥直问,“怎的?”
“我且问问你,你把我扔去山上喂狼,可是真想我死了么?既是的话,今日你这般说话,便有些奇怪了。”
合别哥才道,“那日本想吓唬吓唬你。”
“不曾想,真会招来狼群。更不曾想,你能一人劈了好几条狼。早知道,我也不必回头救你。”
“……”轻鹤听着前头,本还有几分欣喜,听来后头,便彻底没了兴致。“行吧行吧,都知道了。你合别哥铁面无私,从未对我动过私情。你走吧,我要睡了。”
合别哥无奈叹气,笑了笑,方才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睡,才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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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自没急着回去自己的帐子,蒙哥儿该还在和恩和一道儿照顾伤兵,她便也跟了过去。
兵士们虽是都已经扎好了营帐,可就着恩和疗伤方便,伤兵都聚集在了篝火周围。蒙哥儿挽着袖子,穿梭在人群之间,帮着一个包扎好了臂伤,又帮着另一个涂着药粉。他倒是不必做这些的,全是因得自责。
萨日朗正一旁帮那多清洗着背上刀伤。男人肩背宽阔,只是多了道儿口子,渗血。她只精心着,帕子沾着热水,轻点在伤口上。“一会儿还要上药,阿台且忍着些。”
凌宋儿直走去了蒙哥儿身边,从他手上接过来帕子,亲自给兵士擦着。又寻来了一旁药粉,见他怔怔立在一旁,“我来吧。”
蒙哥儿在一旁等了等,见得她手法利落,帮着兵士清洗了伤口,又拿了药粉撒好,方才用了纱布包扎。他倒也舒了一口气。
落落打来一脸盆的热水。蒙哥儿自去洗了手,等凌宋儿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便将人拉了回来。“你别太累着了,回帐子歇息的好。”
“他们都给你拼了命,我累些也不算的。”凌宋儿说着,只让落落再去煮来热水,便又忙着另一个伤兵的伤势。
☆、
一路忙着到了子时,两人方才得空了下来。
凌宋儿自被他扶回了帐子。却见他喊着人来,捧着两坛子酒来。凌宋儿觉着不妥,去拦着他的。却被他劝回床榻上躺着,自己喝着闷酒起来。
她忙起身劝着,“不过是一场败仗,吃了就吃了。你这般为难自己的身子,可不是让金国太子欢喜么?”
蒙哥儿自没理会,只拧着眉头,又喝下大口。“到底是我疏忽了,方才让那多都负伤。”
凌宋儿直过来抢了他手中酒壶,“你若要喝,我只好陪着你。”她说着,兀自仰头喝下一口。那酒太凉,方才下了肚子,胃里便开始翻腾着。她自捂着胸口,便往帐子外头去。
蒙哥儿寻了出来,等着她吐了好一会儿,方才一把横抱,将人抱回去了帐子里,放去了床榻上。“你到底逞强什么?”
凌宋儿望着他模样着紧,只道,“我自是着紧你的。今日那般,定是金兵请君入瓮的计谋。人家谋划在先,我们没意料得上,中计遇伏自是应当的。只好下次更加小心了。你和金兵交手,却是从未尝过败绩的人。他们指不定便是利用此次战机,想要毁了你的心智。”
“你这般责怪自己,可不是中了他们的计谋么?”
蒙哥儿方才叹气,“你说得对。”
又见她脸色几分苍白,“你可还好,可需叫恩和来给你请脉?”
她自摇头,“只是被你气的。”
“早些休息,便罢了。恩和忙了整日了,别再为难他了。”
蒙哥儿拧眉,扶着她肩头揽进来自己怀中,“好。我们便在这里好好休整几日,等兵士们身上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前行。”
凌宋儿休整在帅帐,白日里博金河他们总来跟赫尔真商讨军情,她自听得少许风声。道是此次从渭河进入中原,原本该是秘事,方才行军四五天,便被金军知道了。想来,不定是有内鬼…
听来凌宋儿也有些自危后怕,到了夜里,蒙哥儿巡视回来帐子。她方才问起来,“你们可真有怀疑的人了,莫要让自己军中兄弟不安稳。”
蒙哥儿却只叹气道,“只是商讨着,此次行军,并未对外宣章,却是方才入了关没几日便遇到伏击。像是有人通报给了金人。不然不会得来如此之快的行动。”
“那也自当稳了军心。”凌宋儿只道,“如若乱了军心,还不如当着人前做你们没发现这回事儿。只暗中调查。”
“我知道了,夫人。”蒙哥儿直扶着她去了床榻上,“你且莫要忧心,才是头等大事。”
“我们已经商议妥当,再行军三日便能与哲言先锋之师会和。只是兵行险路,不能带着马车前行。”
“什么意思?”凌宋儿这才紧张了起来,“你可是预计将我丢下了?”
蒙哥儿直道,“我让合别哥护着你,还有轻鹤,也一同随你的马车。你们先去安阳城避一避,庆北一战,必定凶险,等战胜了,我再来迎你。”
凌宋儿却是不依,“若是败了呢?”
“败了,我也回来接你。只是此行险路,你跟不得了。”
凌宋儿捉着他衣袖,又问着,“当时在建安皇城之中,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此生与我不离不弃。”
gu903();蒙哥儿捂着她双肩道,“此次之别,只是一时。你怎的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