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落站在门口,目送着池雨走的越来越远,他的肩还微微耸动着,祝落能想的到池雨一定眼圈都哭的红红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黄粱一梦。
因为宋明这一事,祝落和祝正澜皆还需留在中阙。
感染寒毒的初期症状便是身体发冷,止不住的打寒颤,为了隔离集中救治,特地选了空旷地造病坊,属以视医药饮食,养病者无数。
自从池雨心智恢复些了后,虽然不做祝落的小尾巴,粘在他身后跟来跟去了,但是总是会站在离祝落不远的地方,偶尔祝落忙完之后抬头便肯定会感知到来自池雨的目光,两人间或一对视,池雨定会率先扭过头去,仿佛是一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样子。
祝落如今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便会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祝落捏了捏眉,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对身边跟着自己的禁火卫道:“这医治寒毒的草药还剩多少?”
禁火卫道:“不太多了,这所需的药草大多长在南方,而我们朝天阙又地处偏北,再加上这次事发突然,平时的库存也根本不够用,要是向春风里买的话,纵使快马加鞭,这一去一回也要费上不少时间。”
祝落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这事...”
禁火卫立刻接了下去,“明白,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即便如此,这消息还是没能封锁的住,并不是因为禁火卫说漏了嘴,而是这下发煎熬的药量一天比一天的少。
麻子脸摇了摇碗里的药,这药汤稀的可怜,“他们是不是摆明了想让我们死?”
少年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认栽呗,都怪那下阙的贱人,好大的狗胆,像他们这种人,给他们进入中阙的机会就是莫大的赏赐了,还不好好珍惜?”
麻子脸冷哼了一声,“我看这人鬼斗肯定是要取消,这些下阙人一辈子都别想进入中阙了。”
最初的一两天,病坊里的人们集中火力将全部的怨恨都发泄到了下阙人身上,下阙人不识好歹,下阙人人面兽心,下阙人不识抬举,下阙人是非不分,他们每日咒骂着,冷嘲热讽着,恨不得要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忽略自己即将要沦为在自己看来比下阙还要低等的活死人的事实。
直到有一青年装作医师偷偷混入病坊妄想要将他哥哥带走被发现,才转移了这些人的注意力。
若是这二人一心溜走也罢,但这兄长的思想觉悟却比幼弟要高上许多,他服下月见,脖颈处依旧有一道红线,若是掏出病坊之后变成尸鬼祸害传染其他人,那这整个朝天阙都要为之遭殃,这二人拉拉扯扯,被来回巡视的禁火卫看见当场擒住。
祝落看向禁火卫擒住的青年陷入深思,这情况确实是他所料未及的。那另一位青年身为兄长有觉悟不传染给他人还好,若是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抓住了还好,要是没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祝落食指敲了敲桌,“押送给城主吧,看城主如何处理。”
青年一听立刻奋力挣脱擒住自己的禁火卫扑着抱向祝落,他也不傻,知道杀鸡儆猴,若是交给城主那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青年哭的肝肠寸断,“我自幼失怙,全靠我兄长一人含辛茹苦的拉扯我长大,现如今看着兄长陷入危难,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祝落皱了一下眉,“谁说他要死了?”
祝落这一压眉,便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青年打了个磕绊一时语塞,谁哪只过了片刻这哭声更大,“成了那活死人,跟死了又什么两样?!”
祝落挥了下袖子,“押下去。”
青年哭的撕心裂肺,手指抓着地上的青砖紧紧不肯松手,但终究抵不过禁火卫,竟然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指引。
跟在祝落身边的禁火卫低声道:“这....”
“把他押在狱里,等到这事结束了再把他放出来。”
自此之后祝落给医师和在病坊巡逻的禁火卫设下暗号,且每日更换,这才遏止了外人鱼目混珠混入病坊的事件发生。
但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上一次有人试图潜入病坊将感染者带走,病坊内的人们才想到,就算自己被治好了,那也是变成了活死人。
他们在中阙之内生活的太久,以至于早已麻痹,但自己要变成活死人被驱逐出阙到尸地生活,这种想法一旦有了苗头,便如同星星之火一样迅速燎原,恐慌在整个病坊之间弥漫开来。
☆、兔子的饲养手册
“我从未食过人肉也喝过人血,凭什么?!这老天也太不公了!”
“什么老天不公,你看看那些花钱在瞻望楼买了位子的有钱人们,你看看他们哪个感染了?老天从来就没公平过,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在上阙,而我们一出生就只能在中阙?”
麻子脸哼了一声,“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想什么老天不公,还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听那些捕尸者们说,那尸地的环境和条件比下阙还差。”
麻子脸此话一出,大家都忧愁起来,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真正让所有人都惶恐起来的是一天深夜,一人突然尸化,两只黑眼珠蓦然变蓝,尖声嘶吼起来。
夜巡的禁火卫闻声赶来,立刻绞杀了这位尸化者,并连夜拖出去焚烧掩埋防止感染。
如此一来,大家都无心情再入眠。
“幸好我们都是单人单间,不然他一尸化,我们都要被感染。”
麻子脸冷嘲道:“单人单间,跟这监狱构造一样,我们被锁在牢笼里等着一日三餐,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确是,这病坊内部的构造为了防止有人尸变传染,确实设置的就如同那监狱一般,一人一个隔间,被锁在铁窗栅栏之内。
隔间的青年人听闻道:“此话非也,如若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把我们全部绞杀遗弃了之吗?我们若都死了,还不用他们这么费心费力的照顾了。”
“你说咱们每天都按时服药,为什么还是有人尸化了?”
麻子脸冷哼一声,“这汤药一天比一天稀,能起作用就怪了,反正我们最后也得被驱出朝天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舍得给我们治病,让我们自生自灭去。”
祝落这几日皆忙的焦头烂额,一直也没打开池雨留的那木盒,好像将他视而不见便可以自欺欺人。
听他叔父的意思,是不再想拨钱给病坊了,寻个机会,悄悄的全部灭口作罢,但是碍于堵不住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再者又有宋明这前车之鉴在前,经过此事祝正澜深知自己不仅高估了下阙人的忍耐能力还弄巧成拙,才酿至今日之祸。
又想马儿跑却又想马儿不吃草,祝落无言以对。
“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祝落头也不抬,“若是不急便稍等等。”
话音还未落,祝落余光便瞥见了一截墨绿衣襟。
“等等?”
祝落抬头一看,“沐棠?”
“你们怎么回来了?”
“思来想去,相比你肯定人手不足便回来了,再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医者仁心,还需心怀天下,无论是朝天阙,春风里还是寂寥境都要一视同仁,再者唇寒齿亡,咱们三座城池辅车相依,你们若是起了疫乱,我们春风里和寂寥境也不会好过。”
“那沐城主和钟城主?”
“他们先都回去了,春风里和寂寥境还需他们来主持。听说你们的汤药不够了?”
祝落微微蹙着眉,点了点头。
“我带来了副改良药方,这里面将那些常年生于南方的药材都换成了你们北方的药材,应该会减轻你们不少的负担。”
看着祝落要起身朝自己道谢,沐棠连忙摆手,“施恩不图报,图报不施恩。”
祝落还是作了揖,“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力所能及之处,定当竭尽所能。”
“池雨,红豆糯米糕我放在门口了。”
祝落在门口站了半响,终是转身离去。
自从池雨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和祝落说过话,就连平时也是避着祝落,软软糯糯的小兔子似雨后抽笋一样,一夜拔高成了清冷少年。
“池雨还不理你?”
祝落低沉的嗯了一声。
沐棠一边翻着药方一边道:“再哄哄,哄哄,哄哄就好了,池雨在我们走后又偷偷回来找过你,你知道吧。”
祝落点了点头。
“看来他还没这么傻。”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阵,沐棠开口道:“还有就是,虽然我将药方中的药材置换了一些,但我也不敢肯定这药效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需试药,而且这试药的结果如何我也只有五成把握...”
“这个你放心”,祝落停下脚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试,我相信你,况且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如果这次试药成功了,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沐棠点了点头,“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麻子脸颠了颠手中的药碗,哼了一声,“今天这汤药的分量倒是足了很多,他们终于良心发现了?”
麻子脸喝了一口,“不对。”
青年人看向他,“怎么不对?”
麻子脸又喝了一口,汤药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又吐了出去,“这味儿不对!”
“他娘的,不会是发现自己没药了,治不好我们了就准备把我们全部灭口吧!”
周围几人听完他这一番话拿着药碗的手都开始有些微微发抖。
“怎....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就要等死在这儿吗?其实,其实我觉得去尸地也是可以的,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强,好死不如...不如赖活着。”
“啪——”
清脆的一声,瓷碗跌落在地,药汁也撒了一地。
来回巡逻的禁火卫立刻闻声而动,“干嘛呢你?”
“我....我我我”
禁火卫撇了一眼这人的手,抖的简直不成样子,“你什么你,有话快说!”
“我.....我我我我,没.....没事。”
禁火卫狐疑的看了这人一眼,要不是感染寒毒的征兆里没有手抖的这一项,他下一刻就会把这人当成尸变病例当场绞杀,“等着,我再去拿碗药给你。”
这人一听,当场就腿软不自觉的跪下,“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了,我不想死。”
禁火卫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人,“又没人让你死,好好喝药就不会尸变,沐家的大公子可是特意回来改了药方,将之前稀少的南方药材换为了北方药材,你可争口气吧。”
那人听了之后如释负重,整个人软成一团,跟得了软骨病一样。
直到这禁火卫走后,这片区域才又恢复了窸窣的讨论声。
“你看他那怂样,说什么更改了药方,我才不信”,麻子脸嗤了一声,倒掉了手中的药,“这药我是决计不会喝的,我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人一旦到了群体之中,为了获得认同,大部分的人都会抛弃自己主观是非去换取短暂的归属感,麻子脸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一片附和,也纷纷摔药碗附和。
麻子脸朝之前那青年人扬了扬下巴,“那你呢?”
“我....”
青年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犹豫了。
麻子脸嗤笑了一声,“之前说把我们全部绞杀的不也是你?”
青年端起药碗闭眼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喝了这药可能会死,但不喝药绝对会死。”
麻子脸哼了一声,“那倒看看咱们俩谁先会死。”
祝落日常巡视完病坊之后回到住处,从案牍底下翻出一个话本。
《兔子的饲养手册》
这本话本是他从书铺偷偷摸摸买来的,至于为什么要藏在案牍下面,让旁人看见祝落看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本总是有碍观瞻,免不了引不想干的人遐想。
祝落按照自己之前在书里夹杂的浮签来翻找页数。
今天该看新的一章了。
“兔子之生性似猫,个性虽然独立,但是也会怕孤单,好粘人,所以日日定要抽出些许时间来陪伴他。”
祝落食指下意识的敲了敲书页,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把这话本又推回了案牍之下,起身出了门。
自从回来之后,池雨便不愿意在和祝落一起同床共枕,祝落可以理解,毕竟经过池雨梦遗那一次,他都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私人空间了。
祝落在门口犹豫了几番,不知寻个什么借口进去,几番踱步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祝落不先开口,池雨却也不先开口。
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终是祝落先开了口,“那红豆糯米糕怎么样?”
这问题好蠢,祝落忍不住在心里扶额。
池雨嗯了一声。
嗯?
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是吃了还是没吃。
以往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默契在此时就如同一堆飘渺的泡沫一样牢不可靠。
祝落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接,便在心中默想前几日看的《兔子的饲养手册》
“当兔子撒娇抑或是犯错之时,需主人温柔的教导和安慰,而非严厉指责。”
池雨一声“借过”,便将祝落从默想中扯回。
池雨侧身从祝落身边经过。
祝落蓦然之间有一种遭到了嫌弃的感觉,一时间露出了委屈至极的神色,如果池雨再晚一秒离开,看见祝落露出如被抛弃的狼犬的这般模样,兴许立刻便会心软。
只是被抛弃过的幼兔会树立防线,但被抛弃过的狼犬却会以厉再战。
恰逢有禁火卫经过,“公子...”
祝落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常的仪态。
☆、少不更事
池雨的母亲林云意妙手回春,能将尸鬼医会活死人,池雨自幼长在母亲身边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不少,自从恢复了小半记忆以后,也可以给沐棠打打下手,帮忙抓药熬药。
平日里因为身份特殊,池雨一般都在后方,但今日送药的医女因多日劳累而病倒,他便只好顶替这医女去病坊里送药。
这病坊为了防止一人尸变感染全坊,当真修建的如牢狱一般,打眼往前黑漆漆不见底的一片,如同深渊。
池雨挨个送药,送到第三十三间房前时,发现这间房里面的小女孩已然越过尸变直接变成了活死人,安安静静地用胳膊圈着膝盖,窝在角落里,两只眼睛蓝幽幽的望着自己,陪自己送药的禁火卫显然也看到了这双蓝眼,打了个手势让池雨停下,随后往碗里撒了点什么递给了小女孩。
待小女孩服下之后,等了片刻就昏迷过去,身旁的禁火卫打开牢笼,先给小女孩套上口衔,这种口衔形状类似于马嚼环,套在头上轻轻一拉,就使之桎梏在嘴里无法说话,更无法咬人。
套上口衔之后,便被禁火卫拖出牢笼。
“啊囡——”
女人着急的拍打着自己面前的牢笼栏杆,“啊囡——”
小女孩被毫无知觉的拖在地上。
直至小女孩被拖出病坊,整个廊道之间都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池雨问向身边的禁火卫,“这小女孩要被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