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摇了摇头,按照鬼市规矩,不能提灯照人脸的。
一旁的祝落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报官?”
“我们俩是悄悄跑出来散心的,怕被家里人知道。而且这间客栈的老板娘一直在阻拦我报官,怕影响生意,我就想...就想再等等,我先再去鬼市看看,但是我一个人去又实在是太害怕了。”
祝落问向沐棠,“你们昨日看到有卖假令牌的吗?”
沐棠三人等均是摇头。
金郁沮丧道:“也可能是经过前几天这么一遭他们躲起来了。”
祝落拿食指扣了扣桌,“罢了,先叫禁火卫过来吧。”
禁火卫一听这中阙大户人家小姐失踪了,脸色立刻煞白。
他们这些下阙的银焰禁火卫大多是中阙里的下等人,大多是抱着种与其在中阙里看人脸色过活,不如到下阙去压榨下等人的想法。
“我问你”,祝落道:“到底有几人失踪?”
那禁火卫这才咬牙道:“其实还有下阙的几户人家。”
“到底有几户?”
禁火卫这才肯如实禀报,“回公子,下阙的约莫有五人,中阙有一人,且目前所知失踪的都是女子。”
祝落目若寒星,又看了这禁火卫一眼。
禁火卫低头接道:“这些下阙的男人为了这一个月后的人鬼斗只顾自己练功,其他一概不管,连自己婆娘丢了都不知道,现在来报案的也只有五户人家,再者说那位中阙的小姐,说是失踪其实也不太恰当,听说是她父母给她许配了门亲事她不同意,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祝落微颔,“一会儿把这里的户籍地图拿过来。”
待禁火卫出去后,祝落才道:“黛小姐失踪一事应当与鬼市无关。”
沐棠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如此。不如我们先出去逛逛周边,看看这下阙的生活环境,也算是对下阙有些了解。”
此时仍是极夜,但按往常应算是上午,华灯依旧,街上摊位灯笼长明,汇聚成一条星河,照亮了这一整片街道,虽然有了几起失踪案,但街上依然人数不减,看这些人身着绸缎,应当大都是中阙的小姐和公子哥儿们,不知道是疲于公示还是封锁了消息。
沐棠惊道:“你们这儿朝天阙不错啊,晚上还有夜市,不像我们春风里,依山傍水,山高水低的,即便那灯笼里放上驱蚊药,走上一圈还是非得被咬上几口不可。”
“也就是这一条街如此。”
禁火卫说完这句,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偷偷瞥了一眼祝落,看祝大公子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几位公子就在这条街逛逛好了,千万不要出了这条街。”
“为何?”
沐棠想了一阵儿又道:“难不成这条街也是为中阙的姑娘和少爷们准备的?”
禁火卫避而不答,只是感叹,“上一任家主在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模样。”
这禁火卫口中所言的上一任家主,自是祝落的父亲,祝正澜了。
这条街边上店铺林立,摊商云集,有书铺,茶馆,食肆,酒肆,齐全的很。
池雨虽带着幂篱,但依然能够视物,他呆在尸地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又紧紧扯着祝落的衣袖,生怕走丢,祝落察觉到了,便拉住池雨,放慢脚步。
池雨扯了扯祝落袖子。
“如何?”
祝落低头看向池雨。
池雨指了指街边画糖人的小贩。
祝落向他摇了摇头,“你不能吃。”
禁火卫还以为祝落身上没拿银两,立刻道:“公子,我这里还有些银两。”
“是他生病了,嗓子不好,吃不了太甜腻的。”
沐棠刚想说上几句,但转头看见池雨带的幂篱心下了然,若吃来糖人,可不被人看见来吗?
“我先去这书铺逛逛。”
祝落出声道。
沐棠微吃一惊,“你要买书?在这儿?”
“给池雨买。”
池雨听见祝落叫他名字便微微仰头。
“他如今这幅模样,还是要从头教起的。”
“不错,不错。”
沐棠叹道,他自己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再说他自己也是早忘了当初是如何开蒙说话的,虽说要把池雨带回春风里,即便找个夫子,但池雨身份特殊,总归是不放心,不如自己亲自教导,但总归没有祝落想的周到。
祝落领着池雨进了书铺,仔细翻了翻,这下阙的书总归是印的偷工减料粗枝大叶一些,那些字不是缺横便是少捺,对于现如今心智只有三四岁的池雨来说可是不便。
挑来挑去只有这本《声律启蒙》勉强入眼。
沐棠看见祝落的这本《声律启蒙》不禁回想起以前:“想当年,我们咿呀学语的时候也是借助这本书来掌握声韵格律的。那时钟叔叔带着镜和来春风里雅集,我初见镜和,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我逗弄他几番,他却一板一眼的开始给我背‘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哈哈哈哈”
沐决明愤懑地拉住沐棠,心里旁人看不见的乌黑又滋生了出来,自己要是能出生在钟镜和前面就好了,哥哥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出了书铺后几人又继续在街上观赏。
“奇怪了”,沐棠出声道:“这商铺里为何都是女子管店,竟不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偶尔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还都是坐在地上瞑目打坐。
“公子有所不知”,禁火卫语气轻蔑道:“嗐,这帮没有修为的贱民就是如此,为了每年一次的人鬼斗便去买些野画本来,跟着画本上面所述,天天打坐练气。”
被称作是贱民,这些街边的人们都是毫无反应,一副安于所习麻木不仁的模样。
沐棠奇道:“这人鬼斗是何斗?我倒是闻所未闻。”
“这是我叔父,也就是现任阙主祝正鸿所设”,祝落说道,“人鬼斗,顾名思义,人和鬼相斗,也就是把下阙人和尸鬼关在一个笼子里面相斗,每年都会在中阙举行一次。”
沐棠有些不可置信,“现在正常人已经够少了!这阙主还要拿下阙人与尸鬼相斗?!那些没有灵力的下阙人怎么能够斗得过尸鬼?!这不是必死无疑吗?”
禁火卫接道:“这下阙人也并不是手无寸铁,进笼之前都会给上一把恶金匕首,再说正是因为下阙人斗不过尸鬼,才举行这场斗法。让他们知道,没了阙主的庇护,离开了朝天阙,只有必死无疑一条道路,不仅必死无疑,而且死的还会很惨,阙主给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的人容身之地便是最大的恩赐!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禁火卫马屁道:“我说的对吗,祝公子?”
祝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自设立这么多年以来,其实还是有一名下阙人胜出的,此人名为赵衡。”
沐棠语气上扬哦了一声,“竟还有人胜出?实在是难能可贵,此人现在在中阙?”
禁火卫道:“赵衡自然是乌鸡变凤凰,从下阙搬到了中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带着连着他的家人也都搬到中阙了。这人真是运气好啊,在天资愚钝又无人指点之下竟然硬生生打通了玄脉,而那与他相斗的尸鬼有是懵懂未开,空有一身寒系玄脉,却不懂得如何运用灵力。一上来就被那赵衡一击即毙,这斗法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祝落转身忽觉身后一空,池雨不见了。
☆、食哪补哪
池雨以往就如一小尾巴一样,如何甩都甩不掉,这次却是自己先消失了。
人群熙熙攘攘,是他自己走丢了,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把他给拐跑的?在一联想到下阙频发的失踪案,沐棠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一旁的禁火卫也跟着慌了神,那中阙的小姐失踪就失踪了吧,再说这小姐也可能是一时之下赌气离家出走,但这位可不一样,祝落可是上阙的公子,下一任朝天阙的阙主,更别说是他的友人了!
禁火卫当即要去吹石别拉找人。
为了防止城破尸鬼入侵,或其他特殊情况的发生,巡城的禁火卫都配有三寸长的小铜角,当发生危险时,把小铜角插入街边随处可见的莲瓣型栏杆柱,此栏杆柱内心被挖空,如一个空心葫芦,内里放置小石球,也就是石别拉,铜角一吹,石别拉震荡,声音便会放大无数倍,直震云霄。
祝落扶了下额头,拉住禁火卫。
拿起腰间的墨玉无事牌一划,一簇火星似的萤光飞的冒出。
“流萤?”
沐棠道。
只见这簇火星真似流萤一样有了生命,在空中有规律有方向的划了起来。
几人连忙跟着流萤出了这条街,周围灯光便立刻暗淡了下来。
虽然他们刚刚所住的客栈是雕梁画栋,看到的街市是花天锦地的,但现如今的下阙才是真正的下阙,街道两旁大多是破旧而古朴的普通平民院落还有大片的田地,与阙外几十里的尸地差不多,都是传统的男耕女织。
沐棠边行边再次感叹,“不是吧,黑天还要耕地,这还能种出什么来,再者连地都是女子在耕?!”
禁火卫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韭黄可以在无光的条件下生长,再者下阙人生活在阙内的最底层,又毫无修为,不能出去开疆扩土打尸鬼,便只好留在阙内做着最基本的农活,每月按时交纳贡税和粮食,进贡给中阙人和上阙人,这家里的男人为了能在人鬼斗中获胜进入中阙,全都跑出去练气不务家事,只好女人来耕地。”
他们走了许久,四周的树木铺天盖地,感觉像是渐入山林。
“池雨在那!”
沐棠喊道。
池雨一个人瑟缩在一棵树下,幂篱在黑暗之中就像是蘑菇上的伞盖,一拱一拱的。
是哭了吗?
流萤一颗颗的飞窜过去,没入池雨腰上的那块墨玉无事牌。
禁火卫与祝落一同燃火照明。
池雨坐在树下乖乖的舔着先前祝落不让吃的糖人,糖丝黏的幂篱上到处都是。如此一来,那禁火卫便看到了池雨的眼睛。
左蓝右黑。
“我什么都没看见!”
禁火卫立时紧张。
是活死人吗?
不对,这是活死人吗?怎么眼睛一蓝一黑。
禁火卫不敢细瞧,只是当个尽职尽责毫无感情的照明火把杵在一旁。
“池雨又折回去自己买的?”
沐棠猜道,“他怕别人看见所以偷偷躲在黑暗处吃?”
这心智哪有三四岁啊,得七□□十岁吧。
祝落掏了掏自己放在池雨衣里的碎银,数了数,分毫未少。
“不是他自己买的。”
祝落伸出手示意池雨把糖人给自己。
小朋友怎么能随便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池雨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再吃最后一口,试图跟祝落讨价还价。
“不行,一口也不可以。”
池雨耸了下鼻尖,依依不舍的把糖人交给了祝落。
沐棠袖中的垂丝海棠钻出,搭上池雨脉搏,“还好,这糖人无毒。”
“是有人哄骗池雨来的?那人不会一直在跟踪我们吧。”
沐棠不禁打了个寒碜,“不会是你...”
叔父?
沐棠做了个口型。
“未必。”
“可惜池雨还不会说话,要不然就知道是谁把池雨诱骗到这儿来了。”
祝落鼻翼翕张,空气中有股熟悉而又若有若无的香粉味,他看了看四周,“这儿是什么地方?”
禁火卫回道,“是赵衡庙”。
“赵衡庙?”
沐棠惊道,“这人还有庙?!”
“正是”,禁火卫答道,“这庙是在赵衡家原址上建成的,而且这庙的香火还很旺呢。”
沐棠道:“香火旺?为什么啊?”
“男人们在家忙着练功通气,天天瞑目静坐,妇人们闲时便来这里祈福,祈求自己的丈夫们能在预赛中胜出有资格进入人鬼斗,像赵衡一般胜出,这样便可举家搬入中阙了,再者说,赵衡虽忙于练功,但也不忘家事,耕田纺织都是他一人来做,再者他与她妻子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些妇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和赵衡的妻子一样幸福。”
沐棠汗颜,竟然还有如此一说法。
“你们感受到了吗?”
沐决明突然道。
“灵力?”
祝落道。
在中阙和上阙能感应到灵力是很正常的事,但在玄脉不通毫无灵力的下阙人这儿感受到灵力却不太正常。
“会不会是....”
池雨的灵力?
池雨的灵力很强,甚至比这一行人中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强。
沐决明掸了下手,梨花花枝立刻从他袖中飞出。
不是池雨。
灵力强是好,但池雨心智不全,又身份特殊,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就不好了,沐棠不拘小节,而沐决明平时看起来毫无心机似乎又城府过深。
几人跟着这梨花枝走了一阵,来到了赵衡庙的后山,人迹罕至。
沐决明呵了声“去”
藤蔓立即飞了出去,寻了一阵儿,围着离一口井不远处的土地绕起了圈。
沐决明奇道:“这儿还有口井?”
禁火卫答道:“赵衡庙原本就是在赵衡旧居上盖起来的,这口井,应当就是赵衡家的旧井了。”
“腐臭”
钟镜和道。
确实是腐臭。
只是这股腐臭很淡,不仔细闻根本就闻不出来。
禁火卫在庙中找到铲子,按照那藤蔓所圈的那块地,只挖了一铲下去,便挖到了什么软软腐烂的物体。
全部把这块土地挖开之后,地里竟排满里十具女尸,远比失踪人数要多!
这具女尸皆面朝下,衣服被剥光,被剥开的薄薄一层皮肤如同蝴蝶展翅,这不过这翅膀失去了支撑,沾着干涸的暗红色血液,软软的落在一旁,中间的脊髓,也就是玄脉,不知所空,被填满了一些因血浸泡而看不出模样的药材。
“是荆芥”,沐决明仔细辨别了下,“荆芥清香气浓用来遮掩尸体的腐臭味。”
其中有七具尸体应当是死亡时间过早,皮肤表面早已出现里腐败绿斑和腐败水泡,绿色的腐败血管网遍布了整个后背,而剩下三具实在也好不到哪去。
祝落拿手遮住池雨的眼。
池雨试图扒开祝落的手,从指缝里偷偷看。
禁火卫陡然一惊,“这...这不会是尸鬼做的吧!”
钟镜和冷静的道:“尸鬼毫无意识,遇见人只会上来撕咬一通,再不济便是发动灵力,怎么会剥的如此整齐?”
禁火卫双腿颤颤,“那....那就是抽髓魔!下阙人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是……是魔鬼吧!”
祝落略扫一通,□□可能会随时间腐烂而形成一架白骨,但铁器却不会。
“那孔雀银步摇可是那中阙小姐的?旁边的银素钗应该是她侍女吧。十具女尸,只有其中两具女尸穿金戴银。”
祝落从怀中掏出手帕捏出了簪子和步摇,借着火光,能看到这孔雀银步摇背处刻了一个小小的黛字。
“黛小姐?”
祝落把簪子包好,“等一会儿给金郁鉴认一下。”
钟镜和观看片刻后道:“这人由脊髓下刀,一刀便把背部的皮肤肌理分割成两半,再取其脊髓处的玄脉,割痕干脆利索而又整齐,这剥皮人手艺很高超,是个善使刀具之人。”
禁火卫喃喃,“每年人鬼斗临近,都会出现一两个剥人玄脉的命案,或得手或未遂,总之皆不过三便被我们缉拿归案,都是下贱的下阙人作案。这些下阙的愚民自己毫无天赋打通玄脉,便迷信那食哪补哪的偏方。还以为食了别人的玄脉就能打通自己的涩脉来弥补先天不足呢,真是异想天开。”
“但是...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从未有人真能下此狠手。”
“食哪补哪?”
祝落看向他们,“如果真是下阙人所做,为何这张小姐身上的金银首饰没被偷走?”
“看这帮人练功练到这种疯魔程度,连自己娘子孩子都不管不顾了,更何况这点首饰?”
gu903();沐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