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火卫回道:“此耕地非彼耕地”,他看了看四周把声音放低,“多半是弄些名贵花草玩玩罢了。”
“我想也是。”
老板娘急忙上前拦住一年轻女子,“金小姐,小姐您别……”
“都是这些下贱的下阙人办事不利,您消消气,消消气。”
那被称作金小姐的女子身着妃色百褶裙,梳了一个飞天髻,上面尽是钿头银篦,又有一双丹凤眼和羽玉眉,一颦一蹙之间尽是傲气。
她乜斜着看向老板娘,“你,不也是下阙人吗?”
老板娘脸色白了一下,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女子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祝落一行人,对老板娘道:“有客人来了,不接客?”
老板娘如获大赦,连忙走向祝落他们。
“几位公子是要住宿?”
祝落点了点头。
“几位公子是要几间房啊?是两人一间还是一人一间啊?我们这里的房间都宽敞无比八面玲珑明亮轩敞...”
“棠哥,我想和你一起住。”
钟镜和突然开口道。
沐决明站在沐棠身后道:“沐棠是我哥,哪来的你这便宜弟弟。”
“我叫沐棠哥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按理来说你也应当叫我声哥。”
钟镜和平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开口却是非要语不惊死人不休。
眼见这两人要打起来了,老板娘连声道:“可以三人一起住的呀,本客栈天字号房宽敞又明亮,住三个人不在话下。”
“我跟池雨住”,沐棠牵住池雨,“我来照顾他。”
没想到池雨死死拽着祝落衣襟不放手。
祝落看着池雨道:“罢了罢了,池雨和我一起住吧,你们自行决定好了。”
安排好房间后禁火卫告退,几人一齐上楼,楼角一名正在给客人倒水的姑娘看到他们几人如若失了魂一样,连茶水从杯中溢出都毫不知情。
老板娘喝道:“死丫头,看什么看,专心倒你的茶。”
“几位公子留步。”
刚才与那老板娘争执着什么的女子提裙小步上楼。
“我叫金郁。”
金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一笑倒没有刚才的戾气,反而有点娇羞的意味,“几位公子也是中阙来的?”
沐棠几人皆看向祝落,祝落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来这儿玩的?”
祝落颔首,“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金郁又向他们凑近了些许,声音略微降低,“你们去这儿的鬼市了吗?”
沐棠奇道:“鬼市?”
金郁点了点头,“这鬼非彼鬼,一是指这市里买的东西鱼目混珠,真假参差不齐,二是这鬼市多开在午夜子时,避着守着宵禁的禁火卫,等到天一刚刚擦亮就消失无踪了。”
金郁一脸真诚,“我一人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深更半夜,几位哥哥能跟着做个伴儿吗?”
祝落看向沐棠他们,沐棠道:“反正还早,去吧?”
离他们及冠礼也确实还早。
沐棠虽用的是疑问句,但是他这么一提,沐决明与钟镜和二人必然也附和沐棠。
金郁似松了口气状,“我子时在客栈后门等你们。”
池雨跟个小尾巴一样乖乖跟在祝落身后,与他进了同一间房。
待房门一关,祝落欺身而下,端详了片刻,“我是不是在哪遇见过你?”
一滴泪打湿了绸缎,从池雨脸颊滑下。
“怎么哭了?”
祝落俯下身来压低声音。
池雨委屈的指了指眼上的绸缎。
祝落小心解下。
“怎么了?”
祝落耐心的哄着。
他突然想起以前闲来无事时看过的医书,医家将小儿科称为哑科,认为小儿科最难治。因为小孩子不会说话,或者词量太少经常词不达意,不能自述病情,那望闻问切里就少了问这一方法,因此对待小孩得打起十二分的耐心。池雨虽看起来比自己岁数大不了多少,但不会说话,心智又跟三四岁的孩童一样,那可不得细心留神。
池雨眼都哭红了,绯红在眼角晕染了一片,睫毛似被雨水打湿的雀羽一样粘连成几簇,眼眶里更是水光潋滟,那颗冰蓝色的眼珠在泪光的浸泡下更显的熠熠生辉,比明珠更甚。
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
“明珠”
“明珠,怎么了?”
祝落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池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祝落小心翼翼的扒开池雨的眼睛,才发现池雨眼睛里进了根长睫毛。
估计是那绸缎蒙眼时候压的。
祝落吹了吹把睫毛吹出来后,池雨的眼睛才不流泪了。
“等一会儿我给你拿顶幂篱来,就不用绸布遮眼了。”
他们舟车劳累了一度,也该沐浴一番,接风洗尘。
这客栈后面连着小座荒山,自带天然温泉,每个天字号的房间内都私设有一楼梯直通后山的私人室内浴池,室内木材借由紫檀木做成,池内的温泉热气氤氲在这片空间里。
“会洗吗?”
祝落率先解了外衣,露出一身干净利落犹如刀削出来的线条。
池雨眨了眨眼,也开始脱自己外衣。
衣衫滑落,池雨神色茫然,如同被人在移栽在烟雾缭绕仙境里的一株瘦荷亦或是误闯入的一只仙鹤。
池雨虽比祝落稍矮一些,但胜在身形修长,骨肉匀称。
二人入了水,池雨乖巧又拘谨的坐在一旁。
池雨虽看起来表面乖巧,但背地里一只手却在那儿悄悄搅弄着水花。
搅一会儿停一会儿,搅一会儿停一会儿。
祝落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原来池雨是怕这涟漪搅到自己因而发觉他在嬉水,因此才搅一会儿停一会儿,搅一会儿停一会儿的。
身旁除了池雨,四下再无他人,祝落泄了平日里那副端庄模样,懈懒的摊开双臂,半阖上了被水汽熏蒸的双眼,就像只晒着太阳懒洋洋的豹子。
池雨见祝落合上了眼,等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翻来覆去无声的搅弄水花。
祝落悄悄抬了下眼,发现池雨一人玩的不易乐乎。
池雨寒系玄脉,应是喜水的。
池雨一边玩着水,还要一边注意着祝落,结果一个回头二人便对视,池雨茫然无措的慢慢停下搅水,猛地把脸转了回去。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祝落心想。
如此几次反复,祝落朝池雨扬了扬下巴,“去玩吧。”
池雨现如今虽心智不开,还听不懂话,但也能从祝落的表情中感知到一二,立时拘谨全无,如一尾银鱼一样在这池里兴风作浪,搅得这方天地水花四溅,也幸好这浴池够大够深才能这么造次。
池雨游了一圈扎入水底,趁祝落不备一下子从他胸口钻出。
出水芙蓉
祝落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
池雨墨色的长□□浮在水中,如同墨渍入水,而后在水中不断升腾扩散成一朵墨花。
池雨天真而童稚的眨了下眼,而后又钻入水底拉着祝落看自己咕嘟咕嘟的吐泡泡。
祝落有些发愣的看着自己胸前的池雨,那只蓝色的眼睛被水雾映的十分不真切。
他心想到,池雨哪是什么活死人,分明是志怪传说里的鲛人,鲛人落泪成珠,池雨即便不落泪,那双眼与明珠相比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鬼市
池雨如此来回潜了几次,都依旧折返回祝落身边,仰着脖颈,一副要讨赏的模样。
祝落觉得有些好笑,和撸兔子一样一样撸了撸池雨,池雨舒服的眯起眼睛,一蓝一黑的瞳仁一闪一闪。
祝落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捡了只小兔子。
待祝落停下手来,才发现池雨被摸的舒服竟然不知不觉的靠在自己肩头睡了过去。
这姿势真是尴尬。
池雨浑身软骨叠覆在祝落身上,全靠祝落一人支撑。
祝落偏过头去,池雨在睡梦中还无意识的喃喃着什么,唇瓣一张一合,带起的气流吹的祝落耳边酥酥麻麻。
祝落有些心软了。
靠着就靠着吧,他拿手点了点池雨的鼻尖,轻声叹道:“明珠啊,明珠。”
“明珠啊明珠。”
女人温柔的哄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其他人的眼睛两只都是蓝的,或者像娘一样,两只都是黑的,只有我一蓝一黑不伦不类的”,年幼的池雨抽噎了起来,“他们都说我是小怪物,我真的是怪物吗?”
“怎么会?”
女人捧着池雨的脸颊,“你不是小怪物,你是娘的掌上明珠。”
年幼的池雨停止了抽泣,眼泪汪汪的道:“真的吗?可是掌上明珠是用来描述女孩儿的吧。”
“谁说的啊,难道只有女孩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男孩子就不可以了吗?你隔壁的□□,她父母总说她上蹿下跳的,难道上蹿下跳的只能是男孩,女孩子就不可以活泼好动了吗?”
小池雨陷入思考,下意识的伸手摩挲着娘亲耳垂下的朱砂痣。
“娘以后就叫你明珠好不好呀。”
小池雨先是害羞了下,然后猛地捂住了女人的嘴,害羞道:“偷偷的,偷偷的叫,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叫。”
伴随着屋门打开,一个男声传来,“你们母子俩又偷偷在说些什么呢,每次都不告诉我,我也想听啊。”
这么靠着靠着还是祝落最后抱着池雨上了岸,离开了热气,池雨被冷气一激,顿时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醒了?还记得怎么穿衣的顺序是什么吗?”
池雨点了点头。
祝落早早穿完站在一旁等待池雨穿衣,此时从窗牖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
极夜来了。
朝天阙面积极大,小半个阙偏近极寒,一年中总有几日极昼,几日极夜。此时圭表和日晷一类的多半不管用了,只得依靠一刻鸣钟、二刻鼓、三钲、四铙的浑天仪来报时。
而下阙又有宵禁,除了这座被“特赦”了的客栈之外,一眼望去皆是漆黑。
池雨拉了拉祝落衣袖。
祝落回头看向池雨,“穿好了?”
池雨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吧。”
上楼梯时,池雨趔趄了一下,祝落好似背后有眼般拉住了池雨,把池雨带到了身前。
回去后,祝落找了顶素色的幂篱,这绸缎做的精巧,戴上幂篱可以透过这绸缎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绸缎里面的人什么模样,长度垂落到肘部,遮去了池雨的面庞,自是无人看得到他一蓝一黑的眼睛。
祝落给池雨试带了一下又拿了下来,“这幂篱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带,但其余时间不能随意摘下,更不能随意掀起知道吗?”
池雨乖乖的点了点头,一双澄澈的眼瞳里映满了祝落,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有祝落一个人。
“去睡吧。”
祝落摸了摸池雨发顶。
池雨现在的心智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鬼市祝落是不打算带他去的。
池雨扯了扯祝落衣袖。
“要让我陪你去睡?”
祝落扶了下额,“好吧。”
这间客栈天字号的床铺又大又软,池雨在上面裹着被子滚了几圈又滚回了祝落身边,还贴心的把自己的被子分给祝落一半。
一床被子?
也罢也罢。
池雨躺在祝落身边很快呼吸就悠长平静了下来,祝落也跟着闭着眼假寐,等到铙响报时之后他才悄悄起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动,池雨也跟着动了一下。
“睡吧。”
祝落轻声道。
池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抓住了祝落的手,闭了下眼又复睁开,祝落以为池雨也就迷糊一样,慢慢的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池雨猛然睁开眼来,随着祝落坐了起来。
池雨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都压乱了几根,拽着祝落衣袖拖着他去戴上自己的幂篱,一副要与祝落一齐出去的架势。
“你留在这儿就好。”
池雨还听不大懂话,但是能感知到祝落不太想带自己一起出去,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手放在双膝上,仰着头,诚恳的看向祝落。
祝落难得有些无奈,“好吧,便一齐去吧。”
等到了后门,金郁和沐棠几人都早已到齐,难得的是金郁梳了个低调的垂挂髻,身边也没带侍女。
金郁奇怪的看了眼祝落身后的池雨,“晚上也带幂篱?”
祝落替池雨答道:“他得了湿疹,不方便以面示人。”
金郁面色带疑的点了点头。
下阙不仅设了宵禁,且每条街道上都设有栅栏方便封街,还带有一禁火卫巡逻,在外阙建成百废待兴的初期,为了防止夜半有尸鬼潜入,直至今日,这规矩便一直传了下来。
金郁带着他们左拐右拐随后打了个手势停下,示意前面有禁火卫巡逻。
虽然中阙的紫焰令牌在下阙宵禁期间不可通行,但是上阙的金焰令牌却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但祝落也不准备亮出自己的令牌。
池雨猝不及防的停下,迷迷糊糊的撞上了祝落的后背,祝落回过身来看了池雨一眼,把人拉到了自己前面。
金郁又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就便到了鬼市。
这鬼市位置隐蔽,但因害怕禁火卫处查,灯捻的极小,火光如豆,摊位长长一趟摆开,当真如同鬼火一样,个个悬在夜里。
沐棠压低了声音,“这便是鬼市?有点意思,待会儿好生逛逛。”
金郁道:“这鬼市不能用逛字,得用趟,趟鬼市。”
gu903();沐棠看向金郁,“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