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了”,祝落微微坐正一些,“在下姓祝名落,与朋友夜中借宿于此屋。”
祝落松开双手热源也随之消失,池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拽着祝落衣袖。
“池雨醒了?”
沐棠睁着一双睡凤眼,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他直起身来,一件墨绿色绸缎上绣有银色祥云暗纹的袍子从身上滑了下来。
这是沐决明的外衣。
沐棠抓着沐决明的外衣神色敛了下眉,随即又恢复了常色。
外面早已雨停,但还是依旧黑云翻墨。
“池雨,你娘亲是我前辈,现在你娘亲下落不明,你这儿又……”,沐棠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荜门蓬户的,不如跟我回春风里去,怎样?”
沐棠看了池雨半响也不见回应,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沐棠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继续道:“虽然都说活死人与人有别,但你毕竟是前辈的孩子……”
沐决明示意沐棠看他眼睛。
沐棠这次注意到池雨的眼神并不是与常人一样灵动,只是副呆呆的模样,手里还抓住祝落的一截衣袖不肯放手。
“不会吧…”
沐棠低声喃道,一枝垂丝海棠从他衣袖中蜿蜒而出伸进池雨袖中。
沐棠闭着眼睛,借着花枝感知池雨体内的经络,喉中松下一口气来,“还好还好,不是先天性的。他应该是曾经从某高处跌落,脑内存有淤血,他现在的心智水平应该就等同于三四岁的孩童,再加上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让他声带有些萎缩,如果重新慢慢加以引导,是可以恢复说话的。”
钟镜和把手放在腰刀上,“外面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吗?”
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忽小忽大的传来。
沐棠称奇,“这婴儿的啼哭声怎这样的大。”
沐棠一番话刚刚说完,屋内就突然震了起来,桌椅用具都被震的移了位。
还是祝落最先反应过来,“是地动,快出房屋。”
地动之时最忌躲在屋内,轻者会被塌陷的房屋掩埋,重者危及生命,此时躲避至空旷地带是最安全的。
五人冲出屋外,天上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地震声如雷,房屋倒塌十之五六。
众多活死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地动,皆奔出屋外。
“龙翻身!是龙翻身!”
“龙翻身又来了了!!!”
☆、无事牌
大地崩裂开来,往外喷水喷火,一会儿是高达几丈高的水柱,一会儿又是烈焰炎炎的火柱,间或夹杂着婴儿啼哭的声音。
虽是婴儿啼哭,这声音却是如同黄钟大吕,震的人耳膜生疼,眼前的场景如同人间炼狱,十分可骇。
钟镜和手握腰刀,“真的有龙的存在吗?”
祝落回道:“他们所说的龙翻身应当是地震的代称,有些地方好把地震叫做地龙翻身,至于这儿有没有龙,也许是一些动物也染了寒毒产生了异状。”
沐决明紧紧抓住沐棠的一截衣袖,沐棠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此地不宜久留,待地动平息之后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池雨哥哥!”
昨日那送饭少女跌跌撞撞的跑来。
少女一脸急切,“你们快带池雨哥哥离开,有人要来抓他了!”
沐棠奇道:“抓他?抓他作甚?”
少女摇头,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快走!快走!他们要抓池雨去祭龙!”
一个狰狞刀伤横穿半个脸的男人大喝一声,“把池雨抓起来!不准走!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刀疤脸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押解着三个均是看起来呆头呆脑,神志不清的活死人,这三个活死人身上还均带着枷锁,如同是押解罪犯一般。
原来这少女叫做□□。
几人把池雨挡在身后。
“黑眼睛!”
刀疤脸眼睛一跳,“你们来做什么?!”
刀疤脸瞥见钟镜和腰间的佩刀,笑道:“又是要来捉我们去祭炉?我们可不似当初那般任你们放在手心搓揉欺压了!正好还少六个人给龙王打牙祭,你们这四个人加上池雨也别走了,一同留下来当祭品吧!”
刀疤脸一挥手,手中立刻现出一把冰刀,聚集在周围活死人们一听他们是捕尸者,又要抓自己去祭炉,立刻也纷纷亮出冰刀,顺时这一隅天地立刻变得寒气逼人,地下屋檐上都结满了细小的冰霜。
钟镜和看着男人道:“我们一行人并不是要来捉你。”
“你们是不是来捉我们的我的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今天是走不了了!我早受够你们这些人对我们阴阳怪气的模样了。”
刀疤脸侧过脸来冲他们五个人一笑,那伤疤带起脸部周围肌肉颤动,显得十分阴森。。
“咱们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咱们染了病食人血喝人肉在先…”
一旁的中年男子小声道。
“那他妈是你染了病之后跟狗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发疯喝人血食人肉!不是我!”
刀疤脸狠踹了一脚那个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难道因为那些染了寒毒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当街食人肉吸人血的人们是蓝眼!我也蓝眼!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连坐吗?!凭什么?!凭什么?!”
刀疤脸情绪愤然激动起,脖颈上青筋毕现,喘着粗气抑制自己的情绪。
“寒毒爆发之后,我一家老小流窜逃亡,逃亡之路上遇见那身处险地之人也会利索能及的帮上一把,哪想到那人…那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自己染了毒不说,反而隐瞒病情,反咬我一口”,赵衡说到此处已有些哽咽,“待我解毒之后回到家中…回到家中,我爹联着左邻右舍把我打了出来,我婆娘也改嫁了。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他们拿铁锹砸出来的!”
沐棠暗叹道,原来林云意前辈在药集里面记录的是真的,真的有人染了寒毒之后能抑制身体的本能和天性。
“我前半辈子做事光明磊落,自认还算济困扶危,没想到却落得了众叛亲离这个下场!难道…难道只因为这双蓝眼吗?!”
祝落四人相顾无言。
刀疤脸把冰刀狠狠往地上一掷,这冰刀竟然深深插于地上而不裂,由此可见其玄脉强劲,灵力充沛,“你们这五人!今日必要去祭龙!”
□□急道:“那池雨的娘亲林云意可是治好了你们,你们又为何忘恩负义,要送池雨去祭龙?!”
“凭什么?!就凭她没治好我娘子!”
刀疤脸身后走出一男子,这男人满眼炽红,情扬激愤,“为什么他人就能得到医治,恢复神智?!我娘子服了时长一年之久的解药还是那副整天要食肉喝血的模样?!”
沐棠拉住□□道:“你们也知道尸鬼食人肉喝人血!前辈也是人!她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治是情义,不给你们治是趋利避害的本分!再者前辈医者仁心给你娘子医治,已经做到尽人事,剩下只能听天命了,老天爷要收你娘子,你还能怎办?!”
后面紧接着又有人喊道:“要不是林云意,怎么招来这捕尸者捉捕我们去祭炉?!”
沐棠百口莫辩,“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前辈和捕尸者又有什么关系?!”
刀疤脸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凶道:“再护着他们也送你去祭龙!”
“□□!□□我算求求你了,快过来!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就你这一个孩子!”
妇人泪流满面,“林云意是小时候医过你夜啼,但你也不至于以命相抵吧!”
□□含泪摇了摇头,“娘,你走吧,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闺女。”
妇人顿时脸色一变,怒骂道:“你不会看上池雨了吧,他小时候倒还冰雪聪明一人儿,现如今变得痴痴傻傻,你心中这一汪秋水也是付错了人!你就守着这傻子过下半辈子去吧!”
一时间又山摇地动起来,地上原本因寒气结上的冰霜纷纷龟裂开来,尖锐而又诡异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索命厉鬼高声响起。
赵衡呵道:“来不及了!动手!他们几个要是不祭龙,我们全都要陪葬!”
一众人纷纷亮出刀剑,势必要捉他们去祭炉。
轰隆隆——
声音从地底传来,地上沙石皆为之乍起,就如同有人在推动一口空石磨,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
祝落他们所在的位置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柱,把他们六人直冲上天。
沐棠想要伸手去拉□□,但他左手却被钟镜和拉住,右手被沐决明扯住。
祝落右手搂住池雨,左手拉住□□。
四人一齐被湍急的水柱冲向他方。
这水势湍急又成漩涡状,一边旋转一边移动,直冲的人张不开嘴,睁不开眼来。
沐棠好几次想要张嘴说话都被沐决明捂住嘴,他只好甩出海棠花枝把祝落三人也拉了过来。
过了许久,这水势才慢慢停了下来,把他们卷落到荒地的一处院落门口,经过水龙卷这一遭洗礼,众人皆浑身湿透。
这院落格局虽大,朱廊环绕南北通透,但明显家道中落荒废已久。在院里总比在外面露宿风餐的好,几人纷纷进院。
祝落生起火来,大家脱衣烘干,因为□□是女生,祝落在稍远处另设了一堆火为她取暖。
“哥,你干嘛去!”
沐棠不耐,“帮池雨烘衣服。”
他最烦的就是沐决明时时刻刻盯着自己,这经常让沐棠产生一种沐决明是恶犬,而自己则是恶犬齿下的一块肉的错觉。
沐决明小声嘟囔,“你自己的衣服都烘不干。”
一旁的祝落出声道:“我来帮池雨就好。”
池雨呆呆的看着祝落,手中还紧紧的抓着祝落的一截衣角。
池雨昨夜是闭着眼,如今睁开眼来更显乖巧,那瞳仁被火光映的晶莹剔透。
怎么叫池雨,祝落心想,应当叫明珠的。
他叫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干?祝落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祝落先帮池雨脱了衣裳,解到腰封时,他才看见池雨的腰封上缀了块墨玉无事牌,被火光映透出白色雾状星带。
这竟然与祝落自己腰封上的那块墨玉无事牌一模一样。
无事牌,寓意这一生平平安安,无事烦扰。朝天阙的世家子弟人皆有之,可贵的是这块墨玉,墨玉本就珍贵又稀有,而这白玉底全墨的青花玉更是玉中上品,色调白如宣纸黑如墨,阳光透过玉璧还可看见星点云雾状的黑纹,是祝落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这池雨手中怎会也有一块,再加上那股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自己曾经到底见没见过池雨?如果见过,又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的?
祝落摩挲了下这块无事牌,又系回了池雨的腰封上。
沐棠问向□□,“刚才那把我们喷上天的水龙卷是什么来头?”
□□抱膝坐在火堆旁,“我也是闻所未闻。”
“只知道他们每九年要抓九个人当作祭品,然后送到锁龙井去。”
沐棠道:“锁龙井?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苏子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大多选择那些痴痴傻傻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去,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镇上游荡,一开始云意前辈还开设了学堂,重新教他们读书写字,后来前辈走了,学堂也就解散了。”
想必苏子口中的痴傻之人便是前辈药籍中所记载的尸鬼经岁久之后恢复的活死人,这些人如同孩童,需重新教诲,前辈当真开设学堂。
“前辈仁心。”
沐棠低叹道。
祝落生的火力旺盛,衣服没多久就被烘干。
“会穿衣服吗?”
祝落侧头问向池雨。
☆、九婴
池雨:嗬嗬嗬…
祝落下意识的弯下腰侧身去听,才想起池雨的声带萎缩,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气流穿过喉管的嗬嗬声。
“点头是会,摇头是不会。”
池雨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祝落把衣服递给池雨,池雨呆呆的先穿了外衣再穿了中衣,系腰封的时候还给系反了。
看来是会穿衣,但分不清中衣和外衣。
祝落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我帮你穿吧。”
池雨身形不矮,但奈何祝落太高,帮池雨穿衣时正好瞥见里衣内小截锁骨的阴影打落在肩窝处。
池雨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祝落像摆娃娃一样帮池雨穿上中衣外衣又系上腰封和玉佩。
好乖。
祝落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捏了一下池雨的脸。
竟然跟个雪媚娘一样,还酥软的弹了弹。
祝落还想再戳一下,但见沐棠向这边看来只得作罢。
“你先乖乖的等在一旁,等我穿完衣服。”
话说出口,祝落自己都惊了一下。
池雨就乖顺的坐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火光映在他脸上有种骨瓷般不真切的光滑釉感。
如果沐棠真要把池雨带回春风里,那岂不跟养小孩一样,要重新教起了?
谁知就祝落背身穿完衣服的那么一会儿功夫,一回头来便发现池雨不见了,祝落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池雨不见了。”
沐棠倏地站起,大家纷纷去这院中找人。
看这庭院规格,在寒毒未爆发之前这户人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就是这些走廊的柱子和门窗上都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分头去找吧”,沐棠低头,“都怪我。”
祝落道:“是我的错。”
是我没看好他。
沐决明左手放在沐棠肩上,虚虚的把沐棠半搂在怀里,“这点儿时间他应该也走不到后院,我们先挨个屋子看看吧。”
“真是晦气!到手的鸭子跑了。”
钟镜和听闻脚步声立刻侧身躲入走廊的柱后。
刀疤脸压着那几个活死人进了大院,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同伙道:“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再凑六个了。是我们对不住这九人。但要是这九人不去献祭,我们整个尸地的人都别活了。今年上交祭品的时间已经比往常晚了许多了,所以才又喷水又喷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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