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微笑依旧,但又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急了,“怎么?你不想跟我回去?走吧走吧!咱们快走,你不是想嫁我么?咱们回去成亲还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温婉,“那我这个样子你也喜欢么?”
他斩钉截铁,“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话音未落,她半张脸皮像是被撕扯过一般脱落下来,露出一团血肉模糊的肌肉纹理,她转转眼睛,两颗眼珠子像是没安好似的“啪”地滚出眼眶,空荡荡的眼眶向外淌着污血,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
“……啊啊啊!!!”
他惊恐地从床上滚下来。
拍了拍胸口,可吓死他了,还好只是梦。
梦里的慧娘突然变成那种可怕的样子可把他吓一跳,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傍晚,他回过神,骤然发现自己又在那间面馆前,昨日的那俩家伙一人捧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他颓然地走过去,坐他们身边,“我昨晚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林梓点点头,因为那梦是他捣鬼弄出来的,就是为了吓吓他,最好能打消他去找那鬼姑娘的念头。
“我梦到她变得很可怕。”
林梓点点头,这就对了就是要这种效果。
“但我还是忘不了她。”他沮丧地说,“我还是好想见她怎么办?”
林梓只能叹气。
痴儿。
何槐想了想,反正他们现在又不赶路,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那你去找她呀。”
这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必须带他去看清真相,林梓也表示同意,“对呀,既然喜欢她,那你去找她吧,到时你就知道她是生是死了。”
“我去哪里找呢?”
“你傻了吧。”何槐冷哼,“当然去你遇到她的地方找呀。”
林梓又给他出主意,“你记得那姑娘的容貌么?”
他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记得了!那么好看,我想忘都忘不掉。”
行吧。
“你会书画么?”
“这个我最擅长了!”
何槐说,“那你把她画下来吧,咱们带着画像去找,总比你晕头转向到处乱撞地好。”
“行行行!”
买来纸币,很快一张漂亮姑娘的画像就出现了,他绘画手艺真不错,看得出来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何等温婉好看。
何槐却说,“这画像可是咱们用来寻人的,要以实物为主,她长什么样你就该画什么样,你可别夹杂私心故意美化!”
书生不满抱怨,“我是那种人么?”
“你要是不是,背景里的花是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她身后还开有昙花?”
“……”
这家伙非要自欺欺人,林梓也没办法。
带着画像,他们到他捡到冥币的地方——也难怪他能捡到那些银票,那地方挺偏僻的,一般人根本不会从那里走。
他们带着画像到附近人家到处去找,都没人说认识这姑娘的,找了一整天也没结果。
林梓累得怀疑人生,他觉得那姑娘可能不是鬼,也许她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这家伙,臆想出来的。
“不可能!”那家伙还不甘心,“咱们继续找吧,一定可以找到的!”
“行行行。”林梓不想理他的,甚至想要不半夜他跟何槐偷偷溜了算了,谁爱找谁找去!
“那就这样说好了啊!”
“好……”
第二日一大早他还是被那家伙拖了出去,今天去那地方左边的山里,何槐纳闷,“你去大山里面做什么?”
“我听说山沟里有个村子,咱们去那个村子里瞧瞧。”
林梓一听就脚疼,山沟里……那得爬多久啊!
自己马车不能动,何槐花了点钱租了俩马车过来,虐鬼也是闲着没事儿,非要凑热闹,林梓吓他说外面阳光太大,会把他晒得灰飞烟灭,他也不在乎。
毕竟是颛顼之子,与普通鬼还是不同的,何槐说多一鬼便多一份希望,找到人咱们就开溜,以后再也不凑热闹干这些事儿了……
到了山脚下,车夫驾着马车离去了,他们几个顶着大太阳爬山。
林梓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真的,刚往上爬他就生无可恋。
路不好走,蛇虫也多,何槐在前面探路,都打出好几条蛇出来了。
“休息一下吧。”眼看林梓喘息都不顺了,何槐让众人停下。
太阳虽然大,但好在山上风也大,长势正好的树也给他们留下一片阴凉。
“唔……”
丛林里突然响起一声痛苦呻吟,声音越来越大,都有哭嚎的意味了,林梓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书生无动于衷,何槐摁住他的手,“你在这里坐着,我过去瞧瞧。”
“别,我也去。”林梓坚决不同意,何槐拗不过他,嘱咐书生乖乖坐在这里,别乱跑,小心被老虎吃了……
书生嗤笑,“你们当我是小孩儿么?”
“如果你非要我们这样认为也不是不可以。”
“你!”
林梓拉着何槐,“你们别闹了,我俩……去如厕,我是说认真的,你千万不能乱跑,知道吗?”
他满不在乎,“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傻子……”
他俩只好过去了。
呻吟声出现在山沟里,他俩小心翼翼靠近那声音,赫然发现山沟里趴着一个浑身是针毛的怪物。
它看上去很痛苦,不断哭嚎着,身上都被自己抓得青青紫紫。
何槐惊讶地看着它,“这是……”
这东西林梓知道,“这是针毛鬼。”
这种鬼身上的毛非常坚硬锐利,一般人无法靠近他们。这些毛的特性是向内钻进他们的体内,向外射在他们身上。因此他们好比鹿中了毒箭般,非常惊怖,发狂乱奔。
它越嚎越痛苦,何槐都有些不忍心看,他扭过脸问林梓,“你可知道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林梓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会找些不干净的东西充饥。”
“不干净的东西?”
林梓点点头,“对。”
“毛毛虫算吗?”
何槐不知何时逮了知肥大的毛毛虫,身上色彩斑斓,身上绒毛又细又密,看得林梓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你,你从哪找到的?”
“喏,就在上面的树上,”何槐示意他抬头看,“看到没有,树上还有好几条。”
“……”
他把树上的毛毛虫也抓了过来,一起放在它身边,过了一会儿它痛苦看上去减轻了不少,默默将毛毛虫吃了下去。
“多谢恩人。”
“没事没事,你没事儿就好,我们先走了。”
它叫住林梓,“哎,等一等,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林梓说,“我们找人呢。”
“敢问恩人要找谁?”
林梓耐心地把带的图给它看,“我们要找这个姑娘,但是一直都没找到,听说这个山沟有村子,便想碰碰运气。”
它盯着画像,瞪大了眼睛,“她不是慧娘么?”
何槐连连点头,“对对对,她就叫慧娘。你知道?”
“岂止是知道,简直太熟了!她小时候经常来山摘野果,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的确在那里村里。”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何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你能带我们去找她么?”它却愣了一下,“你们找她做什么?她一个月前都死了。”
按书生说遇到她的时间,的确是这个时候,可是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死了呢?
“她是怎么死的啊?”
它神色也暗淡下来,“从两个月前开始,她都没来山上摘野果了,我就偷偷去找她,我听说那些村民们碎嘴说她要嫁人了。”
“嫁人?”何槐都愣了,既然她要嫁人,那冥婚也该找她要嫁之人啊,她家人又过来找书生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嫁的那个……不是好人。”
“这怎么说?”
她被一乡绅瞧上了,她爹娘便把她许配给了比她打了四十多岁的胖乡绅,新婚前夜,她上吊自杀了。
何槐咬牙切齿,“真是……”
林梓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咱们先找到她遗体再说——可否请你为我们带一下路呀?”
“求之不得。”
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回去时书生还在抱怨,“何槐,林梓,你们跑哪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被老虎叼走了呢。”
“说什么呢,走吧。咱们快些赶路。”
“好。”
针毛鬼在前面带路,他俩走后面,毕竟是在这里住得久了,半个时辰后,便找到了村子。
指了指那姑娘的家所在位置,针毛鬼便离开了,林梓则带着书生他们敲门。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老婆婆,几个年轻人突然跑自家门口了,她有点愣,“请问几位是……”
书生那个二货还行礼跪拜,“岳母大人好。”
老婆婆一脸懵逼。
又把画卷打开,“小人与慧娘一见钟情,还请岳母大人成亲。”
“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挺直了背说,“小人与慧娘心意相通!”
“可是我闺女……一个多月前就去世了啊……”她眼眶一红,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了,“你就是捡了钱的有缘人吧?”
脑中一片空白,书生差点要栽地上了。
林梓拉起书生,“可否让我们进去说?”
“请……请进。”
书生状况非常不好,林梓让他好好休息,他来打听慧娘的事,有什么重要消息他会跟书生说的。
家里还有个老伯,应该就是慧娘的爹爹了,他状况看上非常不好,看他们进来也没有多说什么。
“敢问婆婆,慧娘那是怎么回事儿?”
她叹息,“孽缘啊。”
跟针毛鬼说得差不多,有个五六十岁的胖乡绅看上慧娘了,他们二老当然不同意,他们就一个闺女,不能细养但也不能遭人糟蹋啊!
但那乡绅不是人,他派家丁堵他们家门口,硬是把慧娘抢走了,非要与她成亲,她不同意,但是一个小姑娘哪挣脱得过呢?
她能选择的只有死亡。
也许死亡对她来说还好一些,她是被逼死的,可以做怨鬼,就像林梓那天在狱中见到的那个怨鬼。
一般的鬼是没有脚,也没有影子的,个别有脚有影子的都是怨鬼,它们用灰飞烟灭的下场强行行走于人间,只为枉死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她还在梦中掐着仇人的脖子说,我好恨啊。
她可以拉着他为自己陪葬,但是那家伙偏偏有高人相助,说她是要拉着他下地狱,她是成亲前死的,他必须陪她完成这场婚礼。
乡绅不愿意,他才不想死,于是高人出了个主意,他下术迷惑了慧娘,又动手脚给她找新郎,希望她带着某个倒霉鬼完成冥婚。
也许是慧娘临时领悟了,才没害死书生。
言罢,林梓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说一声多谢。”
老婆婆泪流满面地说,“那个畜生还想鞭尸慧娘,我们没办法,只好把慧娘烧成灰……”
“莫要难过了,”林梓劝道,“若教慧娘看到了,她该有多难过啊。”
“可怜她到死都不能入土为安。”
“慧娘她会理解的。”
“……”
不知何时来这里的书生脸色惨败,“扑通”跪在老婆婆面前,“可否让我看看慧娘?我想去祭拜她,看一下就行。”
老伯扭过头,眼角浸泪,“过来吧,她在里面呢。”
他们三个外带一只虐鬼到了他们家族的祠堂,老伯离开时说,“没能保护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错,唉……你们拜完了就走吧。”
供桌上布满了灰尘,上面有个香炉却是很干净。
何槐擦了擦供桌,把香炉拿过来看了看。
虽然旧了,但是说实话那香炉还挺好看的。
这尊炉的接口处,修胎精致平整,接口完全被铜箍所覆盖,上面细细雕着孔雀,孔雀伸长脖子,尾巴扬起,口吐一颗珠子。
里面的香灰不是很多。
那香灰也奇怪,本来是灰色,到了最后却成了灰白色。
他用手摸了摸,细腻又冰凉,粉末的触感。
那是骨灰。
林梓叫住他,“何槐,你别乱动。”
“啊……好。”何槐赶紧把骨灰推回去。
林梓蹲书生身边说,“这种事也没办法,你俩有缘无分,还是放弃吧。”
书生疲惫地说,“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知道。”
“为什么我不早点遇到她呢?或者一开始我就不该贪图那便宜!若是一开始就不相遇该有多好……”
“那你后悔么?”
他抽噎着说,“我才不后悔呢,她那么好,我最喜欢她了……”
“这不就得了,起码你还记得她呀。”
你爱过她,你还记得她,你为她的死真心实意哭过。
这些不就够了啊。
虐鬼看得直摇头,“他真是可怜。”
林梓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比死者更难过是是生者,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而生者还需要从悲痛中走出来,你说他能走出来么?”
“一定可以的。”林梓低下头说,“时间可以掩埋一起,他会渐渐淡忘慧娘,认识更漂亮的姑娘,然后结婚生子,没有什么该被永远记住。”
他也一样,若是哪天他真的离开了人世,他相信何槐也能撑下去,他可以找个比自己更厉害有趣的伴侣,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果然自己还是很喜欢这个家伙的,所以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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