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以前经常见这种场面,所以面上不怵。
阿诺依旧蒙着面纱,她凤眸一扫,倒是见到了几个眼熟的人。
不远处的檐角下,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他远离人群,冷漠地看着那些人。
似乎是阿诺的视线太过灼热,他怔了怔,然后望过去。
阿诺在笑,因为他看到了阿诺弯起的眼睛,亮得像月亮一样。
在座的人们瞧见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愕然了一下,苏苒他们是认识的,但这蒙着面纱的姑娘他们却是不认识。
楚玉容眉头轻皱,别人不认识,她怎么可能不认识,阿诺鼻梁上的那颗痣那么有特点,就算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姐姐,怎么了?”坐在楚玉容身旁的红衣姑娘歪头瞧着她,看起来非常可爱。
她是楚玉容的同胞妹妹楚玉荷。
楚玉容张了张嘴,眼眸微闪,还是决定如实说出来,“站在苏苒身边的那个蒙面姑娘叫楚阿诺,就是父亲的外室女。”
楚玉荷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拔高:“就那个不要脸的贱货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话一落音,周围一圈的人都看了过来,楚玉荷小脸粉红,嘟囔道:“姐姐,不能让她进府!”
楚玉容充满歉意地对着他们笑笑,然后拉着楚玉荷的手,小声道:“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看我们平阳侯府的笑话,咱们怎么能不让她回府呢!你放心,就算回府咱们也有一万种方法磋磨她。”
“可我就是不高兴!”楚玉荷被家里人宠坏了,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她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姐姐,要不我们去找几个江湖杀手去杀她,然后伪造成她自杀的模样!你说好不好?”
楚玉容失笑,“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请杀手需要很多银子,我有那么多钱,还不如多给你买好吃的呢!”她安抚道,“此事我自由分寸。”
楚玉荷很信任自家姐姐,觉得她无所不能,当下也放心了许多。
阿诺不动声色地看着虞彦歧,苏苒在一旁提醒,“阿诺姑娘,咱们开始吧。”
两张琴被分放在梅树的两侧,不多时上面已经铺满了掉落下来的花瓣。
苏苒上前一步,对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柔声开口:“文道先生身体有恙,但是又不忍心各位公子小姐们失望而归,所以就让我与师姐一同演奏这首《梅花引》。”
众人哗然,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师姐?他们怎么没听说过啊。
虽然众人都在怀疑,但文道先生身边的小厮也走了出来,复述着先生的话,大意跟苏苒说的差不多,最后还加了一句,等先生病好了,会再次找个时间过来梅园,请大家静候佳音。
阿诺和苏苒一人选了一边坐了下来。
她虽然记得《梅花引》的谱子,但弹的时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梅花引》的谱子难度极大,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两把琴音色都是上乘,做工精细,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
拨动着琴弦,试了下音,阿诺原本浮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的手同时按在琴弦上。纤手拨动,悠扬婉转的琴音倾斜而出,衣袖也随着手指的波动而荡出细细的弧度,看起来赏心悦目。
曲子的中段有些急,似乎是大雪来临,万物冰封,弦音切切如同暴风骤雨般发了出来,而另一边婉转连绵,就像是悄然盛开的梅花,轻快又带着希望。
两个人熟练的勾转,配合默契,就像排演了多次一样。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众人却在震惊当中,虽然没有亲耳听到文道先生的弹奏,但眼前这两位姑娘的弹奏已经算得上是经典了。
阿诺没心思关注这些人,她跟苏苒说了一声后就匆匆回到阁楼,那里有一个侧门,可以绕道虞彦歧所在的高楼。
在场的有一个夫人看着阿诺离去的背影,心思活络了起来,她含笑问着苏苒,“苏姑娘,不知道你这位师姐……”她突然顿了顿,觉得当着别人的面问出来显得不礼貌,所以她换了一个说辞,“你师姐芳龄几何?我瞧着跟我女儿差不多,改天可以请她到府上教教我女儿。”
苏苒也才是第一天见阿诺,自然不好帮忙答应,只道:“我师姐深居简出,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如果夫人想请她,可以到递帖子到我那,我自会与师姐说的。”
夫人更开心了,瞧着那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如果是个良家女子,可以接进门给自己儿子做个平妻。
但是后面的楚玉容可不高兴了,她听到阿诺会弹琴惊讶了一会,不过回头想想,只要有点钱的家里面都会给女儿培养琴棋书画,这也不为过,但是她没有想到阿诺的琴艺竟这般高超。
楚玉容绞着手帕,她又想起方嬷嬷与她说的,阿诺不仅礼仪学得好,连茶艺都有接触。那江南的外室,当真把那狐媚子当大家闺秀培养。
“姐姐!”楚玉荷不高兴了,“那个女人凭什么!”
“玉荷,在外面,莫要说这些,到时候丢的是平阳侯府的脸。”楚玉容沉声道,“就算那些贵妇心思活络又怎么样?她终究还是一个外室女,连给人当妾都不配!”
楚玉荷撇撇嘴,她就是见不得那贱女人吸引所有人都目光。
楚玉容又道,“行了,咱们也该走了,你别忘了,老太太是最看中咱们嫡系的,而且那西苑里还有一个打秋风的表哥。”
楚玉荷一愣,“姐姐,你是说……”
“到时候有她好受的!”
阿诺可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虞彦歧。
虞彦歧或许知道她要过来,所以没有离开。
阿诺满心欢喜地扑过去,“哥哥,我刚刚弹得好听吗?”
“好听。”虞彦歧难得吐出两个字。
“那我厉不厉害。”阿诺娇笑道,就像一个求夸奖的三岁小孩。
“厉害。”
阿诺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呼吸着他身上的沉木香,像呓语般道:“哥哥,有你在,我很高兴。”
说完后她便放开手,该说的都说完了。
她往门口跑去,跨过门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倚在门框,外面的风很大,把她的发丝吹得肆意飞扬,连带着她的裙摆,也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
“哥哥,记得想我。”
阿诺呆的时间不长,这一来一回也不超过一刻钟。
回到阁楼,苏苒已经叫了马车,准备把文道先生送回家。
外面那些富家小姐们下午还要玩些游戏,阿诺不喜,便跟苏苒一同出了梅园。
虞彦歧依旧站在阁楼上,看着马车离去,手指摩挲着一个空茶杯,整张脸都湮没在黑暗里。
向禹拿着剑立在一旁,脸色冰冷,而他身后的一个红衣男子则从窗户里跳出来,他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肆意张扬。
他扬了扬墨眉,揶揄道:“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美人?啧啧啧,没想到冷心冷清的太子殿下——”
刚刚他可是在暗处看得清楚,虽然蒙着面纱,但从那双秋波就可以猜测出,面纱里是怎样的倾城之姿。
虞彦歧一个眼刀过来,叶墨均闭上了嘴巴。
见虞彦歧不说话,叶墨均又不怕死道:“这样一来一回多麻烦啊,还不如把这位阿诺姑娘收进东宫。”
说完又感觉不对,如果虞彦歧真喜欢她的话,不可能还把人家放在外面。
他嗤笑一声,就算再漂亮也只是一个外室女,也影响不到虞彦歧。
☆、入夜
从梅园回来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阿诺披着一身风霜走进了内室,秋杏赶紧去生火盆,冬月伸手把她的披风解了下来,庆幸道:“幸好回来得及时,不然等会大雪来了,走都走不了。”
话虽这么说,但阿诺的头发还是被霜雪浸湿了一些,冬月把披风放好后,又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给阿诺擦拭着头发。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秋杏才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姑娘快些喝,不然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冬月帮忙着把火盆搬进来,驱驱屋内的寒气,她怕阿诺冷,所以就多烧了两个火盆。
这场雪连续下了好几天才停,那么就意味着好几天都见不到虞彦歧。
临近过年,方嬷嬷要回平阳侯府帮衬一些,所以已经离开了。
阿诺倒是得了清闲,或许是因为冬天到了,她人也变得懒了,每每都是睡到巳时才起来。
原本这间小院子就没什么繁重的活,所以秋杏和冬月也逐渐懒了起来,吃过午饭才拿着铁锹和扫帚开始清理青石板上的积雪。
威武将军也有了自己的小屋,见着两人便欢快地摇起来尾巴,时不时还叫唤几声。
因为虞彦歧没有来,阿诺也变得无所事事了起来。起床的时候她仅穿着寝衣,再外面套上桃色的狐裘披风就出去了。
冬月看见了,赶紧道:“姑娘,外面冷。”
“我瞧着阳光出来了,这些雪也应该快化了。”阿诺笑了笑。
“姑娘,奴婢替您梳洗吧。”秋杏开口,她放下扫帚,然后跟着阿诺去了内室。
洗净了手后,她才拿起梳子为阿诺挽发。
阿诺在妆匣挑挑拣拣,也没选到什么心仪的簪子。
秋杏在一旁道:“这两枚金簪是大姑娘的,听说是两个月前命人打造的,喜欢得不得了,没想到大姑娘会送给您。”
阿诺勾了勾嘴角,不仅是金簪,连华阳郡主还有姜婉儿的东西都在这。
那次比试,苏苒赢了。
阿诺跟孟月薇自然也赢了,不过孟月薇倒是没有拿属于她的那一份,而是托自己的丫鬟把这些饰品全都送到了她这,也算在她面前卖个好。
不管这孟月薇是出于什么理由,阿诺都欣然接受了,但是总归是别人的东西,阿诺也不会戴,顶多在没钱的时候拿去换一些钱。
“用这支簪子吧。”阿诺挑了一支蝴蝶样式的木簪。
阿诺在小院里掰着指头数着日子,虞彦歧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过来了,她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难道是她的战术有问题?
她真怕虞彦歧不会过来了,但她又不知道虞彦歧最近在做什么,前世的时候她和虞彦歧是年后才有交集的,现在就算想去探寻一二,也无从下手。
越想,她心里越惴惴不安。
她和虞彦歧可以调情,可以暧昧,但总归没有实质性的发展,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只要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抽身。
不过有了床笫之欢就不一定了,她还是有把握让虞彦歧对她欲罢不能。
阿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帖子,写好之后交给秋杏,“你帮我给凝香馆的苏苒姑娘递一张帖子。”
“您何时与苏苒姑娘那么交好了?”秋杏奇怪。
“怎么说她也算是我师妹。”阿诺回答,本来那日梅园之后,她一直想抽时间过去,但是又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连道路都被积雪封了,所以她便没有过去。
眼见这天放晴,阿诺便写了张帖子,“我约她三日后一起去看望先生。”
“嗯。”秋杏点头,她把帖子放在怀里。
秋杏走后,冬月已经把庭院里的雪给打扫得大半了,她洗了洗手,把腌制好的蜜饯瓜条还有蜜枣拿出来,笑道:“要不要奴婢再给您煮些梅花茶过来?”
阿诺有些心不在焉,她把窗户打开,抱着一个汤婆子坐在罗汉榻上面,望着窗外的雪打梨花。
“冬月,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冬月见着自家姑娘无聊,便主动开口:“姑娘,要不等上街的时候给你买几本话本子拿回来消遣消遣。”
“好啊。”
阿诺吃过午饭后,就坐到窗前,从中午一直坐到了晚上。
入夜的时候,没有下雪,但是北风却是呼呼地吹,秋杏和冬月又往内室里放了三个火盆,屋子里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阿诺晚上的时候吃的不多,冬月给她准备了桂圆莲子银耳羹还有枣泥山药糕,再温了一壶牛乳茶。
虞彦歧过来的时候,阿诺正坐在罗汉榻上,用手撑着头,睡着了。
灯台里的烛火已经变得忽暗忽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屋子里的火盆已经把他的一身寒气给驱散了。
虞彦歧盯着她,烛火朦胧,让她的脸庞更加娇艳旖旎,额前还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剐蹭着她的脸颊。
似乎是心里想着事,阿诺就算浅眠也睡不安稳。
等她睁开眼睛都时候就看到倒映在桌上的影子,她吓了一跳,赶紧抬头。
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突然间,她松了一口气。眼角微红,但是却没有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就那么直愣愣地瞧着他。
吸了吸鼻子,阿诺把脸转向一边。
这态度可以说是极其冷漠了。
虞彦歧眉头紧蹙,不就十几日未见,怎么还发起脾气了呢?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碧玺挂珠金步摇,然后亲自给阿诺插上。但是阿诺撇着脸,他看不见阿诺的神情。
步摇晃悠晃悠,闪闪发亮。
“哥哥,你以后不要来这了。”阿诺轻轻开口。
虞彦歧扶簪子的手一顿,他眼眸幽深,并没有搭话。
“我知道哥哥不喜欢阿诺。”阿诺声音哽咽。
虞彦歧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压着阿诺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
却发现阿诺已经泪流满面。
“对于哥哥来说,阿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阿诺眼睫儿轻颤,泪水滑落,沾湿了鬓角的碎发,以往那盛满柔情的眼眸,此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她轻吸了口气,鼻尖通红。
“哥哥想来,便来。”
“哥哥不想来,就不来。”
“或许等哥哥偶尔想起我来了,便顺道过来看看。”
虞彦歧的手掌突然用力,捏的阿诺的肩膀生疼,但是她忍着没有喊疼,反而把头扭到一边,留给他一个好看的侧脸。
“二百三十六个时辰,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了。”阿诺任由眼泪滴落在衣襟,手背上,“如果见一面都那么难,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山上当姑子去!”
“既然哥哥对我无意,那我又何必上赶着遭人嫌!”阿诺声音变冷,“天色已晚,还请公子早些回去吧。”
虞彦歧眸色陡然一沉,这小姑娘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