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云奏面色酡红,如同上了胭脂似的。
叶长遥将云奏抱回了床榻上躺好,自去吃那余下的一只桂花月饼。
月色如水般淌满了大半的房间,偶有犬吠,云奏吐息均匀,突然,含含糊糊地唤了叶长遥一声:夫君。
叶长遥不由心生悸动,他自小被父母抛弃,懂事后,认定自己必将孤独终老,毕竟连父母都会抛弃他,谁人能长久地陪伴于他左右?
师父待他不薄,但他对师父谈不上多亲近,师父过世后,他更是独来独往,若非必要,他绝不会主动与人攀谈。
在他早已习惯于孤独之时,云奏却是闯入了他的生命中,让他尝到了被人依赖,被人需要,被人喜爱的滋味。
他将最后一口桂花月饼咽下,当即上了床榻,拥住了云奏,于云奏耳畔道: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了,八月三十那日,你的发情期便结束了,到时我们便能出发去观翠山了,待得到了凤凰羽,你的道行便能恢复了。
八月二十三,王老夫人的卷宗早已由城主呈予当今陛下了,而这日一早,城主得到了陛下的批复即日斩首示众。
死刑犯按照惯例,素来是秋后问斩,这个秋后指秋分之后。
王者配天,天有四季,王有四政,应当相互对应,春、夏、秋、冬,分别对应庆、赏、罚、刑。
但八月二十三尚不到秋分,足可见陛下之震怒,容不得凶手多活上一日。
城主命人为王老夫人送了断头饭,并于午时将王老夫人押送至刑场。
烈日当空,王老夫人跪于刑场,原就蓬头垢面,游街过后,整个人身上沾了不少臭鸡蛋、菜叶子之类的,显得极为狼狈。
她未料想这一日来得这般早,她杀人实乃一时冲动,但在被抓捕后,便早有心理准备了。
不过面对晃眼的砍头刀,她还是惊得面色煞白,浑身瑟瑟。
侩子手将砍头刀擦拭了一番,便将刀一提,直冲她的后颈而去。
她欲要去躲,却因双手双足全数被缚而不得。
刀锋贴上皮肉,紧接着利落地将皮肉破开,她不及感受到疼痛,头颅已然落地。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似乎隐约听到有人道:砍头倒是便宜她了,合该凌迟才对。
她的意识立即涣散了,最末的一丝意识告诉她那个勾引了她外孙的狐媚子就在她向南三丈,而那双不知如何进得了牢房的断袖则在她向东十丈开外。
这三人是来看她的笑话的罢?实在可恨,该当下地狱。
同一日,有人在状元郎的坟头一头撞死了,血液染红了墓碑,瞧起来像是状元郎所流下的血泪。
八月二十六,状元城中一盐商为末子出葬,盐商为了末子下一世能投胎于好人家,请了五百余个道士、和尚、尼姑,从八月二十三起的三日间,状元城中充满了香火气与诵经声。
八月二十七,状元城恢复了平静,但状元城中再无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以及那个逢人便笑的小公子了。
二更·长相思·其十
八月二十三,云奏得知王老夫人即将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之时,正与叶长遥一道在排队买盘丝饼。
他正闻着盘丝饼的香气,垂涎欲滴,突然,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王老夫人将于今日午时被斩首示众。
他的身体应声僵硬了,吐息亦是一滞。
王老夫人夺去了状元郎的性命,自当抵命,但一想起王老夫人的模样,他如何忍心见其身首异处?
他甚至生出了劫法场的念头,便当做还自己外祖母一命了。
但王老夫人终究不是外祖母,纵然是自己的外祖母,他亦无法容忍自己做下违法乱纪之事。
按例,王老夫人理当秋后问斩,城主定是收到了皇命,才会下令于今日午时将王老夫人斩首示众。
状元郎是陛下钦点的,陛下显然甚是痛惜。
现下距离午时尚有两个余时辰,而到了午时,恐怕那发情热已然上来了罢?
他阖了阖眼,又抱住叶长遥的手臂,在其上磨蹭了一下。
叶长遥自然清楚云奏所想,抬手拂过云奏的鬓发,问道:还要买盘丝饼么?
他们前头排着一十七人,要吃到盘丝饼还得费些时候。
云奏胃口顿失,本能地欲要给予否定的答案,但转念一想,他须得向前看,叶长遥为他付出良多,他切不可再让叶长遥操心,便道:要买。
叶长遥颔了颔首,并未再说甚么。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拿到了两个火热出炉的盘丝饼。
盘丝饼物如其名,是由细细的面丝做成的,面丝金黄透亮,吃起来酥脆香甜。
云奏此前不曾吃过盘丝饼,若是并未听闻王老夫人的消息,定然很是欢喜,然而
他松开叶长遥的手臂,堪堪咬了一口盘丝饼,即有不少碎末子跌落了下来,他只得用手接着。
一个盘丝饼吃罢,他接了满满一手的碎末子,情绪略微好了些。
盘丝饼果真可口,他有些后悔该当再多买两个才是。
叶长遥担忧地观察着云奏,见得云奏的神情稍稍松弛了些,方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盘丝饼还未吃,方要去吃,竟是被云奏光明正大地咬出了一个缺口来。
他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盘丝饼递至云奏面前:还要吃么?
云奏却是摆摆手道:你且留着自己吃罢。
言罢,他忍不住回过首去瞧了眼卖盘丝饼的摊子,可惜,足有二十八人在排队,要再吃上盘丝饼恐是需要耗费近半个时辰。
叶长遥一面吃着盘丝饼,一面与云奏一同回客栈去。
俩人途径一家点心铺子,又去排队买桂花糕。
云奏嗅着桂花香,陡然想起了一件旧事,他亦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来到这个世界的,洞房花烛夜次日,他亦与叶长遥一道排队去买了桂花糕,他记得他们当时约莫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买到了桂花糕。
他与叶长遥已相识一年了,当时的他身若浮萍,毫无实感,决计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心悦于叶长遥。
而今,他与叶长遥做尽了羞耻之事,早已离不了叶长遥了。
巧合的是这一回,又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云奏才从铺主手中接过了桂花糕。
他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糕,又递予叶长遥,感慨万千地道:一年过去了。
叶长遥从桂花糕的破口处咬了一口,含笑道:一年前,我原打算将你送到观翠山,便与你和离。
云奏并未明说,但叶长遥却已了然了。
他与叶长遥的成长环境不同,叶长遥年逾三百,较他年长许多,但不知为何,早在他尚未与叶长遥两情相悦前,叶长遥便能明白他之所想。
许他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便是老天爷为了补偿他不幸葬身于虎口罢?
思及此,他又闻得叶长遥道:这桂花糕与一年前那桂花糕的滋味不尽相同,那时候,你吃着桂花糕,似有泪意,是因为在思念你的外祖母么?
闻言,他的眼眶又不受控制地红了,他随即握住了叶长遥的手道:每每金桂飘香,外祖母都会做桂花糕予我与表妹吃,表妹嗜甜,外祖母总会多分她一些,而我虽然极为喜欢外祖母做的桂花糕,但因为我是兄长,我从来不敢同表妹争抢。
叶长遥吃尽手中的桂花糕,柔声细语地道:于我而言,你是最为重要的,其他人都无法与你相较。
云奏当即笑逐颜开:有你陪着,我早已不会为外祖母偏心之事而难过了。
那便好。叶长遥踟蹰再三,仍是问道,你想去观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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