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子想了想,答道:我不曾扶阿娘出去过,我亦不曾见阿娘出去过,阿娘身体不好,没我扶着应当很难出去。
倘若杜公子并无隐瞒,那么便是杜老夫人趁杜公子不备出了门去。
但杜老夫人行动不便,应当走不远。
至于真相究竟为何,恐怕只有杜老夫人以及与杜老夫人见面之人知晓了。
云奏看着恸哭的杜公子,竟是忍不住怀疑是否杜公子才是这两桩杀人案的真凶。
惟有他最接近杜老夫妇二人。
但杜公子为何要杀父弑母?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颇为荒谬,便将这个想法收了起来。
杜公子又哭了一阵,才对云、叶俩人道:不管是否有人要害了我的性命,一如害了我爹娘般,我都须得出去为阿娘买一副好棺材。
而后他向着俩人鞠了一个躬:请两位照看我母亲的尸身。
说罢,他便往外头走去了。
云奏扬声道:为策万全,让叶公子与你一道去罢。
云奏并未言明,但叶长遥已从云奏的眼神中读懂了,其实他亦有些怀疑杜公子。
五个孩子中,仅杜公子一人活下来了,其他的四个孩子如若要报复,杜公子当是众矢之的,但杜公子除了差点被那女童掐死外,再无损伤。
你且小心。他深深地望了眼云奏,才赶紧跟上了杜公子。
你放心罢。云奏在撒谎,待得叶长遥走远,他便咳嗽了起来。
这八日间,他的身体尚可,叶长遥不曾渡内息与他,到今日,他已受不住了。
自他成为云奏起,身体从未好过,道行丧失了六成有余,且在一日一日地恶化。
可若是要叶长遥时常渡内息与他,于叶长遥而言,自然不是甚么好事。
他怀疑杜公子是为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支开叶长遥,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调息。
他坐下身来,运气调息,须臾后,他喉头一甜,咳出了一口血来。
一盏茶后,他才觉得好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去了庖厨,洗去了手上的血污,又沾湿了丝帕去擦拭衣襟上的血渍。
而后,他回了堂屋去,陪伴着杜老夫人的尸身,静待叶长遥与杜公子回来。
今日天朗气清,堂屋内光线不佳,叶长遥一进得堂屋,乍然发现云奏的面色更为苍白了些。
他立即快步到了云奏面前,抚摸着云奏的面颊,柔声问道:你无事罢?
我无事。云奏用面颊蹭了蹭叶长遥,又伸手抱住了叶长遥。
叶长遥听出云奏的嗓音微微沙哑,不由分说地抬手覆于云奏的背脊,渡内息与云奏。
云奏不及挣扎,身体被从叶长遥处奔涌过来的内息抚慰着,心脏却深感无力。
片刻后,叶长遥收起了内息,叹息着道:你勿要独自忍受痛苦,多依赖我一些罢。
叶长遥并未斥责他撒谎,而是教他勿要独自忍受痛苦,多依赖其一些。
我云奏心虚地垂着首道,可我不喜欢你渡内息予我。
我知晓你不喜欢,待你恢复道行了,我便不渡内息予你了。叶长遥肃然道,但在你恢复道行前,你若有不适,我定要渡内息予你。
云奏并不情愿,但又不忍辜负叶长遥的心意,遂默然不言。
那厢,棺材铺的小厮已与杜公子一道将杜老夫人的尸身装入棺材了。
杜公子又托小厮帮忙买了些香烛、纸钱,还请了和尚来超度。
不多时,堂屋灵堂内已是烟雾弥漫,经声绕耳。
又有乡邻听闻死讯,前来送杜老夫人最后一程。
入夜后,杜公子跪于牌位前守夜,叶长遥与杜公子一道守夜,而云奏则向杜公子借了房间歇息。
叶长遥耳力敏锐,能清晰地听见云奏平稳的吐息声。
这一日,不少人进进出出,叶长遥生怕杜公子遇害,几乎是寸步不离。
月上中天,今日是十五,月若银盘,然而,于杜公子而言,却不是甚么团圆的日子。
他哑声对身旁的叶长遥道:五月初五,端午当日,我没了阿爹,阿爹头七堪堪过了三日,我又没了阿娘,叶公子,我是否亦不会长命?
叶长遥安慰道:你毋庸担心,我绝不容许凶手对你下手。
八日间,他已将方圆百里搜查了一遍,这方圆百里确有孤魂野鬼,但其中并无杜公子的两个哥哥与一个妹妹,不知是他们藏得太好了,逃过了他的双眼,亦或是他们早已投胎去了,根本不在人间。
若是前者,实在太过棘手了,他须得快些带着云奏去观翠山,不可能一直待在这望春城,保护杜公子;若是后者,究竟是谁人下了引雷咒与引火咒,毒死了杜老夫人的剧毒又是从何而来的?
思来想去,嫌疑最大的便是眼前的杜公子了。
杜公子是最接近杜老夫妇之人,能轻易地对杜老先生下引雷咒,亦能轻易地在杜老夫人供着佛龛的矮屋下引火咒,但他是如何让杜老夫人留下遗言,并咬破糖衣的?
假若杜公子当真是凶手,杜公子的动机为何?
杜公子是惟一活下来的孩子,且杜老夫妇二人待杜公子并不差。
杜公子假若要为自己的两个哥哥与两个妹妹报仇,为甚么这许多年过去了才动手?
他直觉得自己深陷于迷雾当中,难辨方向。
夜色渐散,将要到出殡的吉时了,不知是谁报了官,有两个衙役突然冲进了灵堂来,欲要打开棺盖。
杜公子制止道:望两位官爷勿要扰了阿娘死后的安宁。
其中一衙役道:你母亲死于非命,你便不想找出真凶么?
杜公子素来极是克制,却在此时厉声道:真凶恐怕非人是鬼,你们如何能找得出真凶?
杜公子虽用了恐怕二字,但从语气判断,他已断定其父母便是死于哥哥亦或是妹妹之手。
衙役听得此言,大吃一惊:这世间怎会有鬼?
这世间的确有鬼。杜公子按住棺盖,两位官爷请回罢。
两个衙役自然不信,一人推开了杜公子,一人随即打开了棺盖。
未曾想,棺盖一被打开,杜老夫人的尸身竟是当着他们的面化成了一滩尸水。
杜公子见状,仰首嚷声道:你们可在此处?纵然阿娘对不住你们,但你们已将阿娘害死了,你们还不满足么?为何不留予阿娘全尸?
无人应话。
他又讥讽地道:你们亦想害死我罢?你们很是嫉妒我身体健全,能活下来,能为爹娘所爱罢?
叶长遥清楚这灵堂内根本没有鬼,当即到了杜公子身侧,劝道:杜公子,他们不在此处,你且冷静些。
杜公子却是恍若未闻,其后,更是状似疯癫,又哭又闹。
两个衙役本是来查杜老夫人的案子的,既然没了尸身可查,索性回了衙门去。
云奏原在里屋歇息,被外头的一通动静闹醒了,才去了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