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含笑道:那我们不若试试往回走。
他们往回走了半日,果然同样走不到尽头。
且早已过了日暮时分了,却仍是烈日当空,好似要将他们烤成人干一般。
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
叶长遥一手掐住云奏的腰身,一手抵上云奏的后心,将自己的内息渡了过去。
他又肃然道:此地恐怕并非沙漠,而是幻境,我们应是被困住了。
其后,他一手拥着云奏,一手唤出除秽来,将内息灌注于剑上,用力一劈,欲要劈开幻境。
弹指间,剑光亮得直逼天上的烈日,然而,待剑光退却,沙漠依旧是沙漠,没有丝毫变化。
勿要说是传闻中千岁珠了,他们连这个千岁乡都出不去。
叶长遥又执剑劈了百余下,眼前的沙漠还是没有甚么变化,却突地有一声细微的响动窜入了他耳中。
为何会有响动?
他细细听着,向西而去,一里之外的黄沙里头,竟埋着一片黛瓦。
一斛珠·其七
他低下身去,拂开黛瓦上的沙粒,手指触及那黛瓦的一刹那,整片黛瓦竟是当着他的面化作了齑粉。
他脑中登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或许这片沙漠是由千岁乡所有的活人与死物构成的。
他被自己所想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他猝然听得有人呼救。
却原来,那细微的声响便是呼救声,由于自己适才身处一里之外,并未听清。
俩人循声而去,向东南十步,齐齐停驻了脚步。
云奏因不久前被叶长遥渡了内息,嗓音不似素日般绵软无力:其中或许有诈,若是放出一怪物来,该如何是好?
此地无一处不透露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叶长遥自然不敢妄动。
他旋身护于云奏身前,方才回应道:是何人在底下?
那人的嗓音听起来应当已过古稀之年:贫道乃是千岁乡千岁观的观主。
叶长遥追问道:道长为何会被困于底下?
老道愤愤地道:千岁乡盛产珍珠,知州年年都会亲自择选一斛品相最好的珍珠上供予皇帝陛下,有一年,约莫是百余年前,知州择选出的那斛珍珠竟然个个皆有鸽子蛋般大小,当时陛下身边有一术士因巧舌如簧而受到重用,那一斛珍珠过了他的眼,他大呼天降吉兆,若以产出珍珠的千岁乡为祭品,炼出一颗千岁珠,陛下便能福寿延绵,江山永固,享用千年的无上皇权,陛下误信谗言,命那术士速去炼千岁珠,那术士快马加鞭赶至千岁乡,布下法阵,可怜我千岁乡中的无辜百姓半点不知,活生生地被当作了祭品,除却百姓,猫狗猪牛鸡鸭草木等活物亦逃不掉,甚至连房屋、寺庙等死物皆成了法阵的祭品。
倘若这老道所言为真,那么这满眼的黄沙便是不计其数的生命,与他所想一致。
而他们之所以出不了千岁乡,便是因为法阵的缘故罢?
叶长遥正思索着,身旁的云奏道:依你所言,那术士将千岁乡所有的一切当作了祭品,那么千岁珠是否炼成了?而那术士是否尚在这千岁乡?
老道嗤笑道:那术士不过是招摇撞骗的蠢货,哪里懂得如何炼千岁珠?且这世间本无能炼成千岁珠的法阵,至于那术士是死是活贫道如何知晓?贫道见过他一面,无甚修为,百余年过去,应当早已死透了罢。
若世间上当真并无千岁珠,那云奏的伤该如何是好?
叶长遥又担忧又怜惜地去看云奏,云奏却只是牵了他的手,将信将疑地问道:千岁乡为何会变成一片沙漠?
老道答道:仅仅瞧来像是沙漠罢了,实际上全数的黄沙皆是活人、禽畜、草木以及死物被法阵所炼成的齑粉。
云奏望了一眼叶长遥,才继续问道:为何你却并未被法阵炼成齑粉?
老道颇为自得地道:贫道修为不浅,千岁乡出事前半月,贫道正在渡劫,不幸为天雷所重创,陷入昏迷,贫道转醒不久,从徒儿处听闻此事,慌忙赶去阻止,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贫道的一十三名徒儿,三十五名徒孙皆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他们皆死于阵中,只余贫道一人,苟活于世,贫道本欲出去复仇,却出不去,百余年过去,哪里还有仇能让贫道复?
这老道说得真情实感,引人落泪,叶长遥心生怜悯:请节哀。既然世间并无千岁珠,为何外界会有关于千岁珠的传闻?守珠人又是何人?
贫道在阵法被启动之时,已被困于此处了,并不知晓外界关于千岁珠的传闻。至于守珠人更是从未听说过。老道满头雾水,难不成外界将千岁珠传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物?那为何贫道在此百余年,除了你们二人外,并无一人踏足此地?
倘若这老道并未撒谎,那么这老道根本不知为何与千岁珠相关的记忆会被消除。
叶长遥反握住云奏的手,又问道:道长可知如何能出这片沙漠?
这沙漠出不去么?老道喃喃着,而后保证道,贫道依稀记得那术士是如何布阵的,两位若是救贫道出去,贫道必然会有法子找到出路。
叶长遥闻言,并未回复老道,而是传音与云奏:你认为我们是否该救这老道?
依照他的性子,他定然会救,假若这老道有古怪,那这老道便是突破口;假若这老道所言全数属实,这老道亦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自是应当救。
但他现下已经不是独身一人了,他成亲了,云奏是他的娘子,是他想要共度一生之人,面对未知的风险,他迟疑不决。
云奏提议道:不如我们同时说出自己的想法。三、二、一。
俩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音与对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俩人的传音一字不差。
目前,俩人不出了这沙漠,又寻不到千岁珠,为了不坐以待毙,便只能冒险了。
听得对方的传音,俩人相视而笑,眼神交缠在一处,灼热滚烫,胜过当空的烈日。
云奏登时红了脸,偏过首去,却陡然被叶长遥吻上了后颈。
这个吻不过蜻蜓点水,他们间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深吻了,他们甚至还为对方含过,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却使得云奏的脸又红了几分。
而今不合时宜,叶长遥并不再进一步,转过身去,方要将那老道从地底下救出来,却突地被云奏从背后抱住了。
云奏的唇瓣抵在他的耳后,气息一点不落地没入了那薄薄的一层软骨:你且小心些。
叶长遥颔首,又对云奏道:你先退后,保护好自己。
云奏松开叶长遥,乖乖地往后退了三步。
叶长遥回过首去,命令道:再退十步。
叶长遥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过话,他不由觉得委屈,同时又觉得对不住叶长遥。
叶长遥已是惊弓之鸟了,其实叶长遥没有过错,是他能力不足,保护不好自己,才不慎被贯穿了心口。
于是,他听话地又往后退了十步,但一双眼睛却盯紧了叶长遥,更是暗暗地唤出了佩剑孔雀骨来,紧紧握于掌中。
如若那老道危害于叶长遥,他便会用孔雀骨将老道斩杀。
叶长遥催动内息,弹指间,发丝纷飞,衣衫猎猎。
几乎是在转眼间,他眼前的沙粒已顺从地往两边分开了。
沙粒既去,暴露出来的乃是一间囚室,老道便在囚室内,白发苍苍,皱纹纵横,连被铁链子吊起的双手的皮肉都已耷拉下来了。
除去双手,老道的双足亦为铁链所制。
老道面露笑容,朝着叶长遥道:多谢居士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