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倒不意外,懒得言语。
却没想,她那生身之父又道:你们二人买了招娣,想必尝过招娣的身子了罢?就算她已不是处子了,你们也别想白得了,老子养了一十六年,哪能这么容易便将她许与你们?
这中年男子红口白牙之能令叶长遥咂舌,未及作声,他已被人亲热地挽住了左手。
紧接着,他听到一把柔软如丝缎的嗓音道:你如此能颠倒是非,不若由我来将你的舌头割了罢,省得污了我们的耳。
说话之人自然是云奏,云奏披着一件裘皮,怀抱手炉,墨发未束,被北风吹得凌乱难当,显得他更为羸弱不堪,能轻易地激起旁人的保护欲,使人欲要将他捧于掌中,好生照料,又能将人心底的劣根性燃起,使人欲要不顾他的意愿,对他为所欲为,逼得他哭得一塌糊涂才好。
中年男子虽然先前便见过云奏,但并未见识过这般风情,怔了怔,根本没有听清云奏说了甚么。
但弹指间,他的舌头竟是剧烈地抽痛了起来。
随即他口中莫名其妙地多了块肉,吐出来一看,那块肉混着鲜血,居然是他的一点舌头。
那中年男子适才的所作所为,云奏已看了分明,他的修养不及叶长遥,心下气愤,难以自控地下了手。
但他远未痊愈,一催动内息,内息便翻腾起来,引起了咳嗽。
他埋首于叶长遥怀中,又因北风的缘故,咳嗽难止,即便被叶长遥抱紧了,却仍是无法抵挡直直地钻入骨头缝的寒气。
叶长遥见状,一面为云奏渡着内息,一面对领头者道:傲雪并非他的所有物,而是活生生的人,纵然是他亲生女,亦不是能由着他任意买卖的,你且快些将这渣滓带走罢。
傲雪执剑而立,默然不言。
中年男子恐惧自己当真被剁了喂狗,欲要去抢女儿的剑,用以逼女儿就范。
然而,他用力过猛,竟然生生地撞在了剑上,锋利的剑身一下子便将他的腰腹纵向割开了。
簌簌的鲜血随即流淌了下来,沿着剑身,没入了泥土中。
傲雪闻到了血腥味,与那日要她向父亲求情,并道下一胎定是男胎的母亲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一致。
她眨了眨眼,低下首去,张了张唇瓣,全然不知该说些甚么,直到父亲的身体倒在了地面上,她还是不知该说些甚么。
其实,幼年时,父亲曾是个好父亲。
父亲会带着她捣鸟窝,钓溪鱼,采野花
然而,随着她年纪渐长,母亲的肚子又再无动静,村人皆笑话父亲已断子绝孙,父亲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苦闷之际,迷上了赌钱,有时输,有时赢。
起初,赢的回数多些,每每赢了,父亲都会买糖人与她吃;不久,输的回数多了,每每输了,父亲都会打她一顿出气,直指她便是其输钱的罪魁祸首。
她十岁之时,母亲又怀孕了,产下了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她的妹妹一出生便被父亲抱走了,此后下落不明,不知是被父亲杀了,亦或是被父亲卖了。
她十三岁之时,父亲开始做小生意,走街串巷。
后来,她没了母亲。
再后来,她没了父亲,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她又眨了眨眼,见得满地的血红,眼睛被刺痛了。
说到底,他依然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她恨他,但她的心还不够硬,见他身死,心口终究生出了些温情。
她瞧了瞧自己染血的剑,痛快才勉强战胜了温情。
父亲抢她的剑是为了逼她就范,她何必为这等丧尽天良之徒伤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来,慢慢地擦拭着剑身,再也不看父亲一眼。
中年男子已是气息奄奄,许是人之将死罢,他竟是觉得此生对妻女不起。
他方要向女儿道歉,却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吐出些血沫子。
一旁的云奏看清了中年男子的唇形,令其噤了声。
为父者非但不能保护妻女,反倒让妻女承受痛苦,致妻子上吊,又想将女儿卖了抵赌债。
临死前的幡然悔悟有何用?不过是为傲雪徒添困扰罢了。
不久后,中年男子便断了气,死不瞑目。
傲雪眼睛发酸,一松手,帕子当即飘落在了父亲面上。
而后,她转身走了,不曾回头。
领头者对于死尸并无兴趣,遂带着自己的一干属下走了。
一时间,此地仅余下了叶长遥与云奏。
俩人皆无要为中年男子收尸的意愿,但又恐惊到了旁人,便由叶长遥去了棺材铺子,请棺材铺子的掌柜将尸体收殓了,而后问过傲雪,将其葬回了家乡,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傲雪并未为父亲做法事,而是愈加刻苦地练剑。
叶长遥又配合内功心法教了傲雪眼法、身法、挽花,两月后,傲雪的剑术已有模有样了。
又半月,傲雪已能敌过小部分的凡人剑客了。
又一月,他们启程离开了。
又十年,他们居于观翠山上,有一回下山时,偶然听闻了傲雪的名声,当年骨瘦如柴的少女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一名使各路盗匪闻风丧胆的镖师,令叶长遥颇感欣慰。
二更·一斛珠·其一
父亲头七那日,傲雪练罢剑,沐浴换衣过后,坐于客栈大堂,同云奏一道饮黄山毛峰。
大堂内已点了灯,云奏轻呷了一口黄山毛峰,抬眼一望,门外,行人渐少,暮色四合,然而,叶长遥却还未回来。
他摸了摸肚子,正要先点些点心果腹,却忽而听得傲雪低语道:我若是并非女儿身,我们是否便能圆满?
这我们显然指的便是傲雪及其父母。
他侧首去瞧傲雪,傲雪好似有些惆怅,遂启唇安慰道:你若是并非女儿身,你便不是你了。
傲雪并未再作声,复又是一副倔强模样。
他换了话茬:饿了么?要先用些点心么?
傲雪摇首道:但叶公子还未回来。
叶公子应当再过不久便会回来了。云奏听傲雪提起叶长遥,不由心生甜意。
叶长遥并未收傲雪为徒,但傲雪早已将叶长遥当做了师父,哪有师父未归,徒儿先用点心的道理?
故而,她坚持道:等叶公子回来罢。
云奏也不勉强傲雪,他受伤后,便忍不得饿了,遂要了一碗牛肉粉丝汤来吃。
半碗牛肉粉丝汤下肚,叶长遥便回来了。
叶长遥一身风霜,到了云奏面前道:我回来了。
云奏但笑不语,只是舀了一勺的牛肉粉丝汤送到了叶长遥唇边。
叶长遥张口吃下,才道:我先去沐浴,我除了只蜘蛛精,衣衫上染了蜘蛛精的血。
云奏闻言,站起身来,又对傲雪道:我有事与叶公子说,过会儿便回来。
他随叶长遥进了房间去,叶长遥见他紧紧地阖上了房门,急声问道: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
云奏却是含笑道:我是骗傲雪的,我无事要与你说,而是有事要与你做。
做甚么?叶长遥迷惑不解间,云奏已摘下了他的斗笠,紧接着,那双微凉的唇瓣便凑了上来。
他很是喜欢云奏主动亲吻他,即刻松开了唇齿,云奏的舌头宛若一尾灵蛇,若有似无地一触,他便情不自禁地反客为主了。
同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起了云奏的面颊、后脑勺、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