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北风呼啸,将脆弱的窗枢吹得阵阵作响,许再过不久,这窗枢便要被吹破了。
窗枢尚未被吹破,反是他的房门率先被叩响了。
紧接着,他听得叶长遥道:我能进去么?
他迟疑须臾,一抬指,令房门打开,让叶长遥进来了。
一见叶长遥到了床榻边,他淡淡地问道:出何事了?
没出甚么事。叶长遥将手中抱着的一物塞到了他手中,抱着罢,暖和些。
这物乃是一只小巧的手炉,包着一张绒布,内里盛有炭火。
我他欲要拒绝,但终究默然地接受了叶长遥的好意。
他身体孱弱,自是惧寒,躯干尚能忍受,但一双手、一双足却已然被冻得失去了大半的知觉,藏于被窝中虽好了一些,可仍是觉得寒气不散。
见叶长遥满面关切,他下意识地想对叶长遥示弱。
叶长遥无意于他无妨,但应该愿意将他抱在怀中,为他取暖罢?
他尚且记得被叶长遥抱在怀中之时,所感受到的体温,手炉全然无法同叶长遥的体温相较。
可他也想体面些,不想在叶长遥面前露出狼狈相,尤其是在他明白自己对于叶长遥的心思之后。
你出去罢。最终,他听见自己这么同叶长遥说。
叶长遥一步都未挪,而是道:我是何处惹恼了你么?
他摇了摇首,叶长遥纵有千般好,万般好,但终归不是他所能染指的,他恼的是断了袖,又对叶长遥横生情愫的自己,而非叶长遥。
叶长遥丁点儿错都没有,错的是他。
于是,他扯了扯唇角,笑道:叶公子,你何故如此想?
叶长遥叹气道:你变了许多,我在想究竟是你怀有心事,还是我惹恼了你,亦或是你原本便该是这副模样?
云奏以指尖摩挲着手炉,半晌才道:你我本就是暂时结伴而行的陌生人,再过段时日便要分开,你又何必费心思去想我在想甚么?
叶长遥未料到云奏会这般直白,霎时语塞。
偏生云奏又嘲讽道:你口中道一到观翠山便要同我和离,心里莫不是迷上我了罢?
叶长遥被云奏勘破了心思,慌忙否认道:我对你从未有过龌蹉心思。
我倒是盼着你对我有那龌蹉心思。
云奏口中含了黄莲般发苦,却道:你对我从未有过龌蹉心思我便安心了。
叶长遥见云奏信了,暗暗地松了口气,又听云奏道:出去罢。
待房门被阖上了,云奏才吸了吸鼻子,继而自言自语地道:这段时日若能长些该有多好?这段时间若能短些又该多好?
前者,他能有更多的时间与叶长遥相处;后者,他能尽快忘记叶长遥。
过了半日,窗枢终是被在风雪的击打下,跌了下去,没入了积雪当中。
风雪旋即灌了进来,将云奏从噩梦中解救了出来。
云奏凝视着风雪,良久,才唤了小二哥来。
小二哥修好了窗枢,又找了木条来,将窗枢钉死了。
又三日,风雪愈演愈烈,根本没有转缓的迹象。
云奏每日在房内用膳,若不是叶长遥偶尔会来探望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他都不会见到叶长遥。
叶长遥口舌并不灵便,每每说上一两句话,便没甚么可说的了。
俩人时常相对无言,次数多了,叶长遥从一日探望他三回,成了一日探望他一回。
这样很好。
当叶长遥再次来探望他时,他正怔怔地立于窗边,透过木条,望着风雪。
不知是着了甚么魔,他一掌将木条与窗枢一并拍碎了,而后被风雪扑了满身。
很冷。
衣衫猎猎,发丝纷乱,肌肤生疼,连双眼都几乎睁不开。
但很痛快。
云奏!他听见叶长遥在唤他,叶长遥生气了,而后,他被叶长遥抱在了怀中,叶长遥用身体为他挡住了风雪。
叶长遥的怀抱很暖和,可惜不属于他。
他恍惚片晌,便从叶长遥怀中挣了出来。
而后,他后退一步,凝望着叶长遥笑道:叶公子,外头风雪交加,还要几日才会止歇?
叶长遥用术法将窗枢封上了,才道:不知还要几日。
云奏不再理会叶长遥,又回到了床榻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叶长遥瞧着云奏,觉得自己该当离开了,却又觉得自己该当留下来。
矛盾中,他坐到了床榻边上,无奈地道:云公子,即便我与你仅仅是暂时结伴而行的陌生人,我亦希望你能爱惜自己。
云奏扯开棉被,端详着叶长遥道:我没有不爱惜自己,我不过是想瞧瞧外头的天气而已。
叶长遥肃然道:你耳聪目明,要瞧瞧外头的天气何须将那木条与窗枢一并拍碎?
云奏不答,指着房门道:你出去罢。
叶长遥心脏发疼,方要站起身来,却闻得一声尖叫:吃人了!
他当即循声而去,却见客栈大堂门口,有一少女软了双足,瑟瑟发抖着,而少女面前居然是一双人腿,鲜血淋漓,上半截不知去了何处。
他并未戴斗笠,少女本就受了惊,见了他,惊得昏厥了过去。
云奏下楼时,瞧见的便是叶长遥抱着少女的情状。
这与他并无干系。
他没有到叶长遥身边去,而是问缩于柜台后头的一书生:出了何事?
书生惊魂未定,颤声道:有雪怪吃人了!好端端的积雪莫名其妙地自行堆成了一个雪人,然后冲进客栈,不由分说地便吃了一个人,那双腿便是那雪怪吃剩下的。
云奏听得这话,到了那双断腿前,蹲下身来,细细察看。
断口是被硬生生地咬断的,要有这般惊人的咬合力,自然并非凡人。
他站起身来,出了大堂,捧起一把积雪,这积雪并无异状,仅仅是寻常的积雪而已。
他又回了大堂去,一一问了在场的一十七人,所言皆与书生差不离。
他沉思着,将客栈门封死,才问掌柜:若是风雪不止,这客栈中的食物与饮水能支撑几日?
掌柜匆忙与小二哥一道去清点了,才回道:眼下这客栈中统共二十一人,恐怕至多能支撑三日。
他又问:这风雪天怕是并无野味可打,最近的城镇离这儿有多远?
掌柜答道:约莫三十里。
三十里,寻常天气的三十里于他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但而今方向难辨,三十里却是不容易。
云奏毫不迟疑地扬声道:若是三日后,天气并未好转,便由我去取食物与饮水来,诸位不必惊慌。
其中有一商贾模样的中年人道:若那雪怪再来吃人该如何是好?
云奏启唇笑道:我定教他有去无回。
说罢,他在客栈门上施了个术法,复又回了房间去。
云奏从始至终都未理睬自己,让叶长遥登时觉得自己与云奏隔了千山万水。
他将少女交由少女的家人,追了上去,却眼睁睁地瞧见云奏将房门阖上了。
为防雪怪现身,云奏睡得并不安稳,不过他本来亦甚少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