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出陆怀有悔改的意图,当即干脆果断地甩开对方的手,冷眼看着雄虫趴在舱壁上气喘吁吁地挣扎:催化药剂是你自己喷的,诱导剂也揣在你怀里,就连那只雌虫,你也提前数次接触过。
陆忱的声音十分平静、冷淡:你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一定要怪另外的虫,又能怪谁呢?
他凝视着雄虫憔悴不堪的侧脸,淡淡地续道:哦,你还可以怪蒙希。
陆怀听到这个名字时惊诧地睁大了眼,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怪雌君呢?
雄虫与其是在回应堂兄的话,不如说是在反复说服自己:没错,雌君是对我最好的家虫,我永远也不会怪他。
陆怀强撑精神,细看陆忱的神色,却失望地发现对方还像从前一样,即便在眼下这仇虫相见的场合,也保留着平静与克制,令他无从分辨堂兄到底是真的掌握了事实、还是仅仅在骗他说出真相。
他想到此处,憔悴不堪的脸上竟然十分坚定:害你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会胡乱攀扯,你也休想利用我诬陷任何虫。
陆忱原本以为他依附于蒙希只是权宜之计,单纯为了在陆家有所依靠,现在却有点唏嘘:原来那只表里不一的亚雌就是陆怀在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的虫了。
他所依附的也许并不是蒙希作为家主雌君的权势,而是对方向还是幼崽的自己伸出援手、照料数年的那份感情。
换言之,陆怀比他预想的更倒霉、更愚蠢,也更可悲。
陆忱问道:你今天为什么想见我?
陆怀怔了一下,轻声笑着说:我听他们说联邦出了一只S级雄虫,当然也想看看。
他在修复舱里坐直了,破罐子破摔似的,十分坦率地歪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堂兄:我原本还藏了一支催化药剂,本来想着如果你还没彻底进化好,就再出手料理你一次。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用不到了。他颇为遗憾地摊开手,习惯性地撩了下耳边的碎发。
陆忱叹了口气,他唤醒只虫终端,将弹出的光屏设置为共享,把陆怀幼崽时期的病例拍到他自己脸上:看来你完全清楚它的药效那么,你以为自己就没服用过催化药剂吗?
光屏上呈现的是经过分析后的身体数据折线图,陆怀在虫蛋时期曾经受到重创、提早破壳,从出生起就比同龄虫崽体质更弱,一直无法凝聚足够多的能量成年。
折线的走向在蒙希进入陆家的那一年发生了显著改变,原本表现平庸的幼崽在三年内迅速完成二次进化,陆忱以指尖轻碰那个醒目的拐点:你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用药。
陆怀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屏,他的手指再度神经质地痉挛起来:不、我没有
陆忱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雄性长于精神你的精神力呢?你作为A级雄虫,感受过自己的精神丝线吗?
他将另一份诊断结果在分屏上打开:你的精神力强度连雌性的一般水平都达不到,真的没怀疑过自己的进化过程吗?
陆怀眼中落下两行泪,他的脸颊瘦削、苍白,泪水却丰盈而充沛:你在说谎。
雄虫一声呜咽,泪眼朦胧地看着诊断书末尾那句该患者长期服用催化药剂,且与等级过低的雌性结合,造成不可逆的天赋倒退,狂乱地否认道:你说谎!这明明是陈燃的诊断,他是你舅舅,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陆忱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原谅每个伤害过自己的仇家,陆怀虽然受到别有用心者的蒙骗,但本身并不单纯无辜。
可他如今有更长远的打算,因此不得不向陆怀说明真相,还要争取对方的信任、耐心地与他争辩。
雄虫沉默了一瞬,调出了蒙家名下某位医生的取药、用药记录:这只雄虫一直负责为你调养身体,蒙希授意他配了什么药,写得这么清楚,你看不懂吗?
他直视着陆怀的眼睛,一点也不委婉地说道:还不明白吗?你的家主雌君在唆使你利用催化药剂干扰我进化以前,就已经在让你长期服药了。
S级雄虫抱臂站在墙边,挺直的腰背没有倚靠墙壁,目光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你一次也没怀疑过突然进化的真相吗?
第24章公开诉讼
陆怀弓着背坐在修复舱里,仰起头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光屏。
为了确保隐蔽,那位医生为他开具的药剂中含有剂量很小的催化成分,在进化后改为服用缓释剂,不至于突然造成患者的身体改变、引起他虫的关注。
蒙希的雌父曾经是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如今经营着几家高级疗养机构,亚雌从小耳濡目染,经常为雄主和家中晚辈们调制营养剂,被陆家族虫视作改变陆怀坎坷命运的善良雌君。
陆怀的嘴唇有些颤抖,常年含笑的眼角挂了一道干涸的泪痕,瘦削的脸上只有一双蓝眼睛还显露出一丝活气。
雄虫的表情有些迷茫,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能提前完成二次进化。
陆忱对他的情况心知肚明,对方虽然先天不足,但比腺体受创的原主还是强了不少,如果好好休养,进化速度也不会比同龄虫滞后太多。
如果蒙希没有决定一箭双雕地资助他,既博取家虫的好感,又将幼崽作为近在咫尺的试验品、观察自家研制出的催化剂成效的话。
陆忱不能原谅陆怀一再欺压原主、暗算自己,却也有些怜悯这只雄虫以一腔真挚的感情错付他虫。
他对联邦病房中的常规设备十分熟悉,察觉到陆怀神色有异,当即迅速打开医药箱、找到针剂,抓起陆怀细瘦的小臂,熟门熟路地为他注射了镇定药剂。
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的雄虫此刻表现得平静多了,他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光屏上频繁的取药记录,一声不吭地任凭摆弄。
监测仪器仍在疯狂报警,昭示出他正在经受着剧烈的精神波动。
此情此景太过眼熟,陆忱脑中蓦然想到了受尽羞辱的原主,小幼崽也曾多次含泪咽下心中委屈、被迫伪装成无事发生,却被监测仪一再泄露真实情绪。
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的不只有陆怀一个。
在他看来,陆怀虽然童年坎坷,但严重缺乏共情、对他者的感受没有最基本的关照,所以才会欺压雌性兄弟,还捧高踩低地侮辱原主。
眼下他经历的痛苦比当年的小雄虫还要深重,也许能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怎样的错事。
正像陆怀自己所控诉的那样,十年过去,他们二虫的境遇再次调换了,谁能不说一句天理循环呢?
坐在诊疗舱里的雄虫一脸麻木,勾着头十分呆滞地静止了片刻,忽然挺直腰背,迷惘地抬头问道:雌君是故意的吗?我我难道没有像陆恒一样爱他吗?
陆恒是蒙希所孕育的雄子,只比陆忱年幼一岁,现在已经在中央研究院修习,始终受到陆凌无微不至的宠爱。
得知自己等级倒退时陆怀只是陷入短暂的崩溃,眼下他忽然被尘封多年的真相拍了一脸,顿时连精神都开始恍惚起来,只觉十年来的感激和爱戴都是一句荒唐的玩笑。
我将他当作雌父啊
陆怀在面对强势的对手时一向乖觉,他从来不敢嫉妒陆恒、不敢表现得比蒙希的亲生雄子更抢眼,生怕引起对方的恶感,他始终认为家主雌君同样将自己看作值得关爱、提携的后辈,为此对亚雌的关照心怀感激。
而事实上,那只言笑晏晏、从来都亲切温和的亚雌长辈,竟然从始至终都只将他作为违禁药剂的试验品,在心里计算着如何榨取他的价值、笼络他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