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从詹台身后探出头,大声说:“我们家老李上班去了,不在家。你有事找他去单位吧。”
张老板却摇摇头,脸上惊恐的神色更显:“……我不找其他人……我听人说,听人说道上有名的道长住在这里……我找他……”
“詹台……詹道长?”
“你找我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将张老板安抚下来,詹台将一杯暖茶递到张老板手中。
张老板啜了一口茶水,慢慢止住了颤抖,恳切地望着詹台的眼睛说:“我打听了很多人,知道如今江湖上詹道长盛名在外,如果遇上了疑难杂事,来求您最好不过。”
詹台点点头。三教九流里很多人都是麻将馆常客,他自己以往混江湖的时候也常在麻将馆打探消息,张老板找到他,他并不奇怪。
“我的馆子里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两位客人打过麻将之后遇到意外死亡,跟其中一位客人同桌的另外两位客人也遇上稀奇古怪的事,差点死掉。”张老板压低声音,凑到詹台面前说。
他话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詹台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妥,却来不及想明白到底是什么。
张老板继续说:“别人都说我这馆子有点邪门。我自己本来不信这些个,最多就觉得今年犯了太岁,赶了巧了撞上这些倒霉事。可是前天晚上……我,我自己也差点死了!”
詹台扬了扬眉毛:“你说。”
张老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麻将馆原本是晚上的时候生意最好,可是出了这些意外之后,连白天也没有几个客人。到了晚上,宝灵街上冷清得能见了鬼了,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店里,就把门口的卷闸门拉上了。”
“你怎么不回家?”詹台问。
张老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好不容易盘下一家店,几个月时间亏成这个样子,回家不被老婆骂?我宁愿自己清净,懒得回家。”
李嫂刚好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闻言扑哧笑,同时瞪了张老板和詹台两人:“不回家看老婆,就在外面游荡撞鬼,下回看你怎么选……”
詹台:“……”
张老板:“……”
詹台:“然后呢?”
张老板回过神,继续说。
“锁上卷闸门之后,我去后面的小厨房里看电视磕瓜子,磕着磕着,却突然听到了外间的麻将桌上,发出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刚开始,我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太大,或者我自己出现了幻听。我就把电视关了……可是关了电视之后,外面奇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我就很好奇啊,就悄悄走过去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卷闸门被拉开了一半,靠门的麻将桌上,原本整齐码好的麻将被丢得到处都是,在桌子上垒得乱七八糟。像有小孩子来捣乱过似的……”
詹台打断他:“为什么说是小孩子来捣过乱?”
张老板打了个寒颤:“小孩子不会打麻将……我家六岁的小孙子总是把麻将牌当成积木块,搭成个高塔啊,大炮啊什么的。那天晚上,那张麻将桌上,四散的麻将就搭成了个四四方方的小房子,有模有样的,里面还拿麻将搭了床,搭了桌子,就好像刚刚有个小孩子在这张麻将桌上玩过过家家似的。”
“卷闸门上了锁,就算两个成年人同时往上拉也未必扯得开,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呢?”张老板脸上更加惊恐,“我当时就有点害怕,一边心里求神明保佑,一边走过去收拾麻将桌。”
“可就在这时,我身后的柜台上突然又传来霹雳吧啦打麻将的声音……刚才在门口玩麻将牌的那个小鬼,好像跑到了我身后。”
身后到底站着什么,张老板不敢想也不敢转身,他像是被定在了当场,动也不敢动一下。
可是柜台上麻将的噼里啪啦声只响了一下,就迅速停下了。
像有一阵清冷的风从他身边穿过,张老板浑身僵硬,恍惚间听到一声轻笑,接着就看见已经被拉起来的卷闸门像被谁撞到一下,不断地晃动。
张老板这个时候才确定,刚才真的是有一只“小鬼”来到他店里,玩了他的麻将牌,还撞到了他的卷闸门上!
他吓得浑身哆嗦,颤颤巍巍走到柜台前面,赫然发现柜台上面垒了四只麻将牌。
“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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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就是这四只。”张老板把麻将牌放在詹台面前的茶几上,“找到的时候,两只麻将正面朝上,另外两只朝下。”
他指着“东、北”两张牌。
詹台了然地点点头。
“哦,还有一件事。”张老板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红布包着的小包裹,“那天晚上,隔了一会儿,我越想越不对,就想去看看我上锁了的卷闸门到底是怎么被拉开的。”
“我就拿着手机,打开电筒,走到门边一看,这才发现卷闸门的锁孔上面,竟然插了一把钥匙。”
张老板轻轻地展开红布:“我还在嘀咕,是不是我自己把钥匙插在卷闸门上忘记拔,反倒让别人钻了空子溜进来捉弄我。可是等我把钥匙拔下来,才发现……卷闸门锁的明明是好好的。然而插在锁孔里的这把钥匙,压根就不是我家卷闸门的钥匙……”
“道长您看……这钥匙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是谁的。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里。”张老板把钥匙放在了詹台的手心,“您救救我吧,我是不是也像那几个客人一样快死了?有没有法子化解?”
詹台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躺在他掌心的那把黄铜钥匙。
几个月之前一串总共四把的钥匙被从他手中夺走,几个月后,那串钥匙其中的一把,又回到了他手中。
第78章俩老虎(三)
张老板心满意足地拿着一叠黄纸符从老李家中离开,边走边回头对詹台连连鞠躬,千恩万德地感谢着。
詹台脸色冷漠,顺手将张老板交给他的红包塞到李嫂的手里。李嫂想要推辞不受,他手腕轻轻用力,坚硬如铁:“嫂子你是我自家人,千万别跟我客气。在你家白吃白住这么多天,总得给嫂子买菜钱。”
李嫂这才收下,心里却仍有点七上八下:“那个张老板撞鬼的事怎么办?你能解决掉吗?”
詹台微笑,光洁的下巴轻轻一点:“……放心吧。只要他听我的话搬走,就不会有事。”
麻将馆从来都不是最终的目标,就像赵钱孙李那四个人,只是为了如同东南西北那四张麻将牌一样,物尽其用。
一旦真相大白,目的达到,就会恢复往日的平静。
那把黄铜色的钥匙静静躺在詹台的掌心,凝聚了肃杀和绝望的气息,像危在旦夕的人发出奄奄一息的呼救声,等待他天神降临的拯救。
老李接到电话后就往回家赶,在楼下遇见了整装待发的詹台。
“去哪里?”老李问,“麻将馆吗?还是宝灵街?”
詹台摇头:“去见赵大。”
黄铜钥匙叮咚一声被扔在赵大面前。
赵大初时还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懒散地坐在椅子靠背上,漫不经心看了那钥匙一眼,却在数秒之后,如同见了鬼魅一样转过头,面露惊恐。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宛如死灰,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平静了许久才终于问出一句话来:“这把钥匙,你是从谁那里找来的……”
詹台冷冷看着他:“不,应该是我问你,这把钥匙你丢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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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秦岭山里面,有个小县城,叫留坝。留坝北面是山,东西两边都是河,依山傍水,聚集了很多世世代代耕种为生的村民。
“山高路险,村民们都将家安在了山下的平地,靠近南边山谷的唯一出口附近。百年来一直安居乐业,饲鸡养猪,过着平淡和乐的生活。”
夜深人静,小海侧躺在洗头椅上,看着茉莉坐在桌边的侧影,轻轻打断她:“我记得你讲过这个故事的……后来有一年天气反常,干旱后接着暴雨,遇上泥石流。”
“很多人因为泥石流死去了……有一个没有死掉的,还到了咱们洗头店里洗头。”他打了个哈欠,越来越困的样子,说话也含混不清,“……后来那个客人不来了,你墙边的架子上却多了个长得古怪的泥娃娃。”
小海对那个来洗头的跛子印象深刻。那段时间,茉莉总喜欢拿着丑娃娃过家家。
茉莉转过身,歪着头,语气略带责备:“哎呀,你还要不要听故事啦?你自己说睡不着,想让我讲一个故事给你,结果我讲了,你又不耐烦了嘛?”
小海哑然失笑,一手托腮,认真地看着她,语气沉静而温柔:“姐姐,我听。”
茉莉清清嗓子,继续说。
“那场泥石流之后,村庄被毁了,凤县里留下来的人就在留坝北面的山口重新建了一座村庄,叫京陵村。京陵村不像其他世世代代的村庄,人口稳定,而是大多由遭了灾的村民投奔而来。”
那个时候的京陵村还不像现在的村子,年轻人外出打工,留下来的人只有老弱妇孺。
那个时候村庄里的年轻人很多,可是他们既不耐烦像老一辈一样种地,又没有便利出行的条件。
“遭了灾的人,迫不及待想要重塑家园,可是三十多年前哪有什么一夜致富的幻梦啊。遭了灾来避难的村民很多,村子里耕地却少。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好在村庄位置不错,修在国道旁边、把守进秦岭的路口,如果南下开往四川,京陵村是必经之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亘古不变的道理。京陵村靠着路,全村人……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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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赵大:“……你说全村的人都参与了?”
赵大叼着烟,长长出了一口气:“嗯。”
詹台也有些吃惊。
车匪路霸这件事,詹台从小混迹江湖,又师从无比阴险恶毒的阴山十方,对于这些行径并不陌生。
幼年时他师父陆老道将茶馆开在甘肃,说穿了,他们当初的茶馆也是家打劫的黑店,害死不知多少江湖同道。
可是全村人通通成了车匪路霸的情况,詹台倒是第一次听说。
赵大嘲讽地看着詹台和老李惊异的表情,讥笑道:“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以前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又遭天灾,谁家没死几个人?人命算个屁。有的村子全村出去卖,有的村子全村下海捞,我们村子位置好,让过路的司机交点水费油钱,又算得了什么?”
“天下哪有白修的路?村子总要吃饭,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也是……也是劫富济贫。”赵大油腻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狡猾的眼神像滑腻的蛇。
詹台再见不得赵大这样颠倒黑白,呸一声唾在赵大脸上,一手揪住赵大的头发,语气阴狠:“在我面前装什么孙子?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狗玩意?”
“水费油钱?”詹台冷哼一声,冰凉的手指仿佛刀尖,啪啪拍在赵大的额头,“抢过路司机,让女人们把人骗进去吃饭,用钳子把油箱盖子撬了拿油泵抽油。”
“一条死狗放在路中央,不论哪辆小客车经过,拦住就说是人家撞死的,开口就要五千块钱。三十几年前的五千块,嗯?哪个司机拿得出来?拿不出来就把人家身上东西扒光,看病救命的钱都一分不留!”
“让自家老婆穿着暴露搔首弄姿,千方百计把过路司机骗到楼上,衣服一扒玩仙人跳,讹上一大笔钱。”
“就算司机心术正派不上当,你们也有法子。一盘炒鸡蛋收人家一百块,非说这是秦岭里面野生的鸵鸟蛋,哪个敢质疑你们,全村的人围上来打得人家满嘴是血!”
“要是遇上路过的大客车,你们就更没人性了。”詹台的声音清冷,可是冷静的语气之下却波涛汹涌,暗含了滔天的愤怒。
“长途大客车上坐着的乘客往往携家带口,如果晚上经过你们村口,就会被提前搭好的路障木头桩子给拦下来。”
“月黑风高,你们手里拿着棍子,随便套件衣服,上车就说要抽查证件,让所有人交钱。”
詹台深深吸一口气,语气里的阴狠之气尽数倾泻,连隔着桌子的老李都感受到他的怒气。
“……要是遇上年轻女孩子,你们把人家拖下客车在路边糟蹋,满车的人,谁敢伸手施救,谁就被留在车上的用棍子打个半死……”
“这叫让人家留下点水费油钱?”
赵大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眯起眼睛望着詹台:“这位领导对我们这行倒是挺了解啊,以前怕不也是江湖上人?”
“你们这种人渣,我见得可太多了。”
詹台冷冷一笑,凑近赵大的耳边:“……你最好祈求自己死在牢里,不然你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把松开赵大,任由赵大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塌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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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陵村里,赵大年轻力壮,又颇有头脑,身边聚了一群以他唯首是瞻的小弟。
“……村里年轻人晚上出来活动,白天的时候有的睡觉,有的种地。可是白天里路过的车来来往往,每一辆都是商机。”赵大慢慢说。
“我就让村里的小孩子去捡牛粪等在路边。如果见到车经过,就往车上砸,砸中了有奖。”
老李从小长在城内,对这些事只略有耳闻,疑惑地问道:“牛粪砸车,为什么?”
詹台头都未抬,淡淡解释道:“……如果过路的司机被牛粪糊住挡风玻璃,就会停车下来擦。只要停车,就会被骗进旁边的饭店里去。”
“或者……有些司机开得好好的,被莫名其妙丢了一车牛粪。司机气急败坏下车,一看路边几个小孩儿,不仅不道歉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