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被黄教练追尾的那辆宝马倒是受损不太严重,车身整体看起来受损不重,只是被他高速的追尾撞上了马路牙子。
只要还能修,就没事。黄教练慢慢站起身,拖着腿往司机的座位走过去。
他已经想过了,追尾是全责没得逃,但是只要好好跟人家司机说说,搞不好能让他少赔一点钱。
黄教练努力挂上最和善的笑容,走到驾驶窗前。
驾驶座前已经聚了七八个看热闹的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却都在看见他走过来的瞬间集体噤声。
黄教练心里嘀咕,还是走了上前。
“不好意思,我追尾了您的车……”他低着头,正准备道歉,却突然定住脚步。
他撞到的这辆宝马因为巨大的撞击力度而冲上了马路,又在撞到水泥电线杆的时候最终停下来。他自己被安全气囊撞得七晕八素,可是眼前的宝马司机,却没有了他的好运气。
挡风玻璃碎得满地都是,宝马车一头撞上了灰色的水泥电线杆。
灰色的水泥电线杆牢牢卡在车前,驾车的司机被狠狠夹在座椅和电线杆之间,前胸被彻底压扁,碎裂得像一块破布。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一大股一大股从司机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来。他歪着头,脖子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挂在窗户上,左边太阳穴大约是撞到车侧玻璃,现在血肉模糊,几乎少了半张脸。
再不用多看一眼……
黄教练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两步。
“不……”他喃喃地说,拒绝相信眼前看见的情形——他,撞死了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会追尾撞死一个在等红绿灯的人?
黄教练头疼欲裂,勉强坚持着回忆今天晚上的遭遇。
有一只橘猫站在马路中间,他为了避让动物才打了方向盘。
他找不见手腕上的表,好像分不清左和右,错把油门当成刹车。
对,是这样!黄教练突然醒悟过来:“猫呢?我看到的那只猫呢?”
他回过头,视线在宽阔的马路上拼了命地逡巡,却连一根黄色的猫毛都没看见。
没有猫?那刚才一惊一乍喊着路上有猫的人又在哪里?
黄教练绝望地找着茉莉:“是她……是她让我分不清左和右,是她总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格外紧张。也是她,在我开车正认真的时候喊路上有猫,扰乱了我的判断!”
一定是她!
“茉莉!茉莉!茉莉!”黄教练大吼,“快出来!你在哪里!”
桑塔纳后门打开,车后座上压根没有茉莉或者小海的身影。四周围观的群众聚成了一圈,他茫然地抬头环顾一周。
猛然间,黄教练看见了茉莉!
她穿着浅灰色的裙子,牵着小海的手站在车祸发生的两辆车中间。她在和他目光交汇的时候露出诡异又阴森的微笑,就在他眼睁睁看着她的时候,一点点地钻进那宝马的后备箱里,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
黄教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抖如筛糠。
他看见小海在拨手机里的号码淡定地报警,像是压根不在乎身边到底有没有茉莉。他仿佛全世界唯一一个看得见她,或者看得见她凭空消失的人。
第65章在哪里(五)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来急救的医生拉开驾驶室的门,只看了一眼就摇了头。
连尝试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了。
几乎被挤成一滩烂泥的尸体被放在了担架上,用白色的裹尸袋严严实实盖了起来。
黄教练愣愣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来像那具尸体一样被彻底埋葬,甚至没有拯救的希望。
“我要去坐牢了,对吧?”他神经质地对着眼前的交警重复着,“我逃不过了对吧?我女儿才十八岁,今年正要考大学……我老婆死了好几年了,现在我却变成了杀人犯要去坐牢,我女儿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哽咽,双腿打颤,扶着车身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啊!”黄教练嘶哑着声音嚎啕大哭,“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像是被自己的一句话点醒,猛地站起身,抓住面前年轻交警的手臂:“……我开了几十年车了,从来没遇过这种邪门的事。”
黄教练神经质地看了看身边,压低声音:“……是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让我分不清左右,分不清刹车和油门……还有猫,猫也是她说的。你看到猫了吗?没有吧?”
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年轻的交警听着听着,渐渐抓住话中重点,皱起眉头:“我刚刚看了轮胎印,这么长的距离,你是压根没刹车光加速了啊。到底怎么回事?按你刚才的意思,是刹车和油门搞错了?”
黄教练脸上涕泪横流,掀起袖口擦着眼睛:“不是我搞错……我不想搞错的……”
几十年的老司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待,都不合逻辑。
交警隐约感到一丝异样,走近那辆追尾的后车,白色桑塔纳。
车基本上已经报废,好在正面直撞,司机系着安全带,安全气囊弹出,除了鼻梁骨折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大伤。
交警一边想,一边鬼使神差地弯腰,低下头,朝驾驶座里面望去。
只一眼,他骇然心惊。
挡风玻璃几乎全碎,副驾驶座上一片狼藉。可是副驾驶的窗户上竟然出现了长长一道血迹,乍一看像是个向前指的箭头。
哪里来的血?
交警回头,大声喊:“你这车上还坐了别的乘客吗?还有谁受伤吗?”
黄教练还在抽噎,嘴里嘟囔着说了什么,交警没有听清。
可等他转过头想再检查一下的时候,玻璃上那血红的箭头却又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满是灰迹的车窗玻璃依然在那里,没有一丝异样。
交警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隐约察觉到了今天遇上的这起事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缓缓往前走。
相对于桑塔纳来说,宝马车受损并不算严重,只是后备箱轻微变形,连玻璃都没碎。如果不是追尾的时机太巧,方向太刁,一下将宝马车撞上了人行横道电线杆,这场事故本应像任何一场城市常见的小事故一样,绝不至于闹出惨烈的人命。
即便是他,也会觉得有点古怪,更遑论刚才出现在车窗上他的“幻觉”了。
刚才那个血红的箭头,又到底是不是幻觉呢?
交警静静地看着两车追尾的地方,突然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三步变作两步跨上前,拽起后备箱拼命往上提。
车身变形,打开后备箱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一件事。交警一边用尽全力往上抬,一边招呼着事故现场的同事快点过来帮忙。
“快!赶快!把后备箱给我打开!”
有人冲到了驾驶座,有人冲到交警身边,慌乱一片。
黄教练也听见了动静,止住了悲泣,站起身走过来。
“要帮忙吗?”他擦擦手,正想上前,却突然看见已经被抬起的后备箱一角,露出了一段长长的凌乱的头发。
那黑色的长发,仿佛是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子的乌黑头发,此刻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每一个看到那露出的头发的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了异样和恐惧。
“三、二、一!”伴随着另外一声怒吼,后备箱被猛地抬了起来,力道之大甚至连变形的车身都震了片刻。
而转眼之间,被掀开的后备箱里,立刻骨碌碌地滚出了一个东西。
黄教练定睛一看,几欲作呕。
滚出来的东西,那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十分怪异,脸上的皮肤不是青灰而是通红,像被灼烧过一样。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乍一看就是年轻女孩的模样,眼睛紧紧闭着,脑后的黑发犹如漆黑的沼泽,黏在了柏油路上。
围观车祸的人群轰然一下散开,四周都是凄厉的喊声,交警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拿着对讲机在焦急地说着什么。人人似乎都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对黄教练投来古怪的目光。
黄教练茫然地四顾,却看见小海一个人,仍然静静站在桑塔纳副驾驶车门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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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该走了。交警正在往这边走。”小海紧张地抓住茉莉的头,压低声音催促她。
茉莉反手捏了下他的手背:“放心吧,等我说几句话,这就走。”
她凑在了桑塔纳副驾驶的车窗边。
“有的时候,我还挺想不通你的。”她垂下眼眸,耸了耸肩膀,“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家团聚?如果你不搞这么一出,你们一家人明明很快就要团聚了呀……”
即便没有人,练车的时候茉莉也从不肯坐的……副驾驶座。
空空荡荡的副驾驶,一个人也没有。
“嗯……是会惨一点的。”明明没有人回答她,茉莉却依然郑重其事点点头,像真的在和谁对话一样,“唔,不管怎样,你已经这么选了,我也只能理解啦……”
她极轻地敲了下车窗,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就放心吧,早点回家。”
有一个交警狐疑地大步走了过来,小海拽住茉莉的手,紧张地往后退。
“这么晚,快点回家,别看热闹了。”交警皱着眉头,正想再问什么,小海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向前走。
他的掌心里都是汗,努力镇定地往前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惨烈的车祸现场才再一次开口说话。
小海声音低沉:“姐姐,刚才教练车那里,你在对着谁说话?”
茉莉坦坦荡荡:“唔,还能有谁……我的线人呀。”
小海抬头,不解:“线人?线人是什么?”
茉莉揉揉他的头:“你这个小笨蛋,线人就是……卧底呀,最了解这个人的人,就是线人啊。”
小海疑惑:“那你说的线人,是最了解黄教练的人吗?这个线人是谁呀?”
茉莉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最了解黄教练的人,当然是他日日相伴的枕边人啦……”
“他的老婆呀,还有谁比家里的女主人更了解这个家?不仅仅是了解黄教练一个人,还了解他女儿呢。不仅仅是一般了解,还是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了解呢!真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尽职尽责的线人啦。所以你看,娶一个好妻子多重要……”
茉莉一边喋喋不休天马行空地说着,一边领着小海,转过宝灵街的路口。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樱花就已经落尽,天空里不再有粉色或者白色的花瓣如雨滴般飘落,只有路边偶尔几朵枯萎的玉兰,还能在夜色中带了若隐若现的暗香。
他说:“姐姐,黄教练会没事吗?”
她微笑:“还在担心啊?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即便是有事,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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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教练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女儿黄莉在客厅里呆呆坐着,在黄教练推门而入那刻小声地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地扑进父亲的怀抱。
“爸,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带了哭腔,“警察怎么说?他们肯放你回来,是不是代表你没事了?”
黄教练挤出苦涩的微笑:“具体的事,要等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了之后才会认定……所以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办。”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他顿了顿,“起码能让爸爸心里好受一点的……爸爸今天撞到的这个人,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的目光落在女儿乌黑浓密的秀发上,伸出手来顺了顺。
黄莉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么说?”
黄教练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即将高考的女儿后备箱里发现了女人残肢的事,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嘀……嘀……嘀……”
每一声都仿佛宣布审判前的小木锤,一下下地敲击在黄教练的心坎。
黄教练的手剧烈地颤抖,额头上冷汗直冒:“事故书……这么快就出来了吗?”
黄莉却安慰地拍了拍父亲的手背:“爸,放心吧,不是你的手机,是我的电话响了。”
她转身,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皱着眉头看了看来电显示:“奇怪,哪里来的座机?”
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
“嗯,我是黄莉……”她的声音满是犹豫,“唔,您说……”
“不,我不认识。我不认识一个叫方钢的人。”
“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她的声音越来越惶恐,“尾号0328?这个号码……这个号码我知道。”
“这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的电话啊。我们……我们最近一直在微信上聊天。但他明明是大我一届的学长,既不叫方钢,也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的啊……”
“什么?他出车祸了?!不,我不知道这件事!”
黄莉望向父亲黄教练的眼神充满慌张,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黄教练再忍不下去,一把抢过黄莉的手机。
“喂?你们在跟我女儿说什么?什么男的?什么车祸?到底什么情况?”他怒吼,紧接着却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几个小时之前才听到过的声音。
“李警官,怎么是你?”
电话那头的李警官心中的惊讶不比黄教练少。他镇定了两秒钟,才沉着地对黄教练说:“老黄,恐怕你得带着你家姑娘再跑一趟了。今天你撞死的那个人,他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拨出的电话,打给了你女儿黄莉……”
“你还是好好问问吧,你家姑娘和这个方钢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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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所以……他以学长的身份,跟你在网上已经聊了一个多月的微信,但是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