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像是个很紧急的电话。她颇为苦恼地看了一眼,对小海做了个手势,一边犹豫着接起来,一边走出了等待室的门。
经纪人和茉莉都不在等待室内。
长椅上只坐了沈轻唐和小海两个人。
沈轻唐有些尴尬,正绞尽脑汁想找些话题来说——却突然想起来,小海的耳朵听不见。
七八岁的孩子,清澈的黑眼睛看着他,乖巧又纯真。
沈轻唐怜惜地摸了摸小海的头发,嘴唇嗫喏:“真是可惜啊,你听不见。”
“可是……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太大逆不道。但是我真是羡慕现在的你,听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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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的秘密。以前没有,这次也绝对不会。”
“但是我想说的……我想告诉别人的……我想让所有人都懂我明白我,可我……真的不能说。”
一个秘密在心底埋了十年,埋得快要腐烂掉了,将心底某一块灼穿无可挽回的大洞。
有的人信不过。有的人虽然信得过,却绝对也不能说。有的人信得过也能说,可是偏偏不在你的身边。
沈轻唐靠在墙上,声音轻得像能散落在风里。
“我就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沈轻唐微笑着看了看乖巧地坐着的小海:“反正你也听不见,不然就当当我的小听众吧。”
“你知道吗?”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多么绝望的感觉,你知道吗?”
第48章小螺号(五)
初出道的时候,每一个艺人都幻想着自己会有一天成为大明星,却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条崎岖坎坷的路上走着走着,越走越远,越走越难,最终失去的东西竟然会比得到的还要多。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耀眼很光鲜?年轻又有钱,又有很多人喜欢?”沈轻唐垂眸,嘲讽的笑容若隐若现,“那是因为喜欢我的人从来都没有见过我最落魄的样子……”
他那时候才十六七岁,被一间会忽悠人的皮包公司骗去签了七年合约。十几岁的孩子懂个什么,等行李打包好被拉到“宿舍”一看,才发现二十平米不到的“宿舍”里面,满满当当住了七八个男孩子。
“公司想拉投资,迫不及待想推出一个爱豆组合充门面,天南海北找到这么多人凑数。大部分人舞也不会跳,歌也没练过,每天乱糟糟聚在一起,人人都惶恐,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沈轻唐连床都没有,怯生生地在客厅墙角找了个角落,随便扯了一床被子睡在地上,就这么睡了半年。
那时候的阿木,每天晚上就睡在他旁边。
他靠墙,阿木靠门,两张铺在地上的被子间隔一个拳头的距离,亲密得连翻个身都能听得见。
“一起睡了半年,你以为我们肯定很熟悉了吧。”沈轻唐微笑,“但是其实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公司内部总有竞争和淘汰,艺人彼此间防备心都那样重。
他和他性格都谨慎小心,除了躺在一起睡觉,再不敢有其他交集。
阿木很认生,沈轻唐也一样。
每到夜晚关了灯,两人肩并肩躺着,对彼此的呼吸要比对彼此的声音要熟悉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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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司刚刚出道的不知名组合,哪有什么知名度和销量,只能靠着一场又一场的公演维持着最初的生计。
舞台表演为了吸睛,特意设置了一个别致的空翻环节。沈轻唐长得漂亮,一直站在队形最前面。然而整首歌没有分配到几句歌词,一直站在队形后排的阿木,要在歌曲快结束的高潮时,在舞台中间完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倒空翻。
他们每天晚上都有表演,场地各种各样都有,有的时候在人声鼎沸的商场表演,有的时候在酒吧中央小小的舞台表演。
一次又一次空翻,阿木沉默着翻了一遍又一遍,从来没有抱怨过。
可是有一次,他们在刚下过雨的露天街头表演,穿着透明雨衣,机械地站在雨中唱着歌。
满是雨水的青石地,连仅仅站着的时候脚底都会打滑。
阿木却要在这样湿滑的场地上完成后空翻。
这一次,他失手了。
舞台太滑太滑。“砰”地一声响声后,阿木从半空中重重摔在了地上,后背着地。
伴随着寥寥无几的观众的惊惊呼尖叫,泥水四溅,溅上了沈轻唐年轻英俊的脸,眯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
可是他们还有舞台要表演。
直到歌曲结束,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中,他们才上前扶起阿木。
沈轻唐伸出手背,擦过阿木满是泥水的脸颊,小声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
阿木沉默着摇摇头,连一声痛都不曾叫。
可是那天晚上,沈轻唐照旧睡在客厅的角落,却清晰地听见身旁的那个人不同以往的,急促的呼吸。
阿木躺得笔直,连翻身都没有。可是如果仔细听就能听见极轻的呻吟偶尔从他口中溢出,处处显示他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轻唐也没有睡着,皱着眉头听了许久,担心的心情怎么也放不下。
受伤却不愿让队友看轻,又或者不愿意受经纪人的责难批评,阿木宁愿自己熬过疼痛的漆黑的夜。
沈轻唐不该多管闲事的。
可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轻轻翻过身,看着阿木直挺挺躺着的身影,。
“很疼吧?”他问,“还是陪你去医院看看好吗?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咱们两个人,去看看急诊……总可以开点止疼药的,能好受一些……”
很久的沉默,久到沈轻唐已经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看见沉浸在黑暗里的阿木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沈轻唐松了一口气,嘴角轻轻弯起,上前慢慢扶起了阿木。
客厅的地板上睡着人,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队友们,像是做贼一样溜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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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们去的医院,就是今时今刻沈轻唐和小海所在的医院。
隔了这许多年,人事变迁,故人不再,只有这间医院在沧海桑田中屹立不倒,比号称永不倒闭的银行还要坚挺。
沈轻唐喜欢这间医院,正如喜欢与他过去那几年有关的所有细节。
“以前哪里有什么移动支付……”沈轻唐笑,“医生让拍片子,我和阿木全身上下搜刮了遍,也没凑够钱。”
稚嫩又拮据的岁月,在回忆里却依旧那样美好。
沈轻唐眼中笑意更深:“……好在那几年,歌手组合还能有点市场。我们出了一首口水歌,被当成手机彩铃火了一阵子,赚了点钱。”
公司尝到了甜头。
他们也从小小的宿舍搬了出来。
两人一间宿舍,沈轻唐终于有了自己的床。
经纪人挨个询问谁和谁愿意做两人间的室友。
问到沈轻唐的时候,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了阿木。
而那一刻的阿木,也恰恰在看着沈轻唐。
眼神对视,他们同时笑了。
寂寥岁月里,依赖感随着时间的增长而一丝一丝愈发浓厚。
“陪伴也是一种救赎……现在的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有这种救赎了。”
那年年末,他们第一次参加商演。十几个有点名气的歌手或者组合凑成了一场拼盘演唱会,沈轻唐第一次站上这样正式的舞台,紧张得手脚全在发抖。
阿木站在他身边,比他冷静很多,眼神坚定声音沉稳,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不是吗?”阿木慢慢说,“我们做艺人,准备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六年,不就是为了出现在人群面前?观众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空翻摔倒,我也宁愿在观众面前。”
偶像的使命就是被人认可,每个人都期盼着站在人前的这一刻。
沈轻唐的心情渐渐镇定,脸上表情也逐渐坚毅,肩并肩站在了阿木的身边。
他们站在舞台下的升降机上,伴随着歌曲前奏,升降机慢慢升起。
眼前的灯光是这样耀眼,更显得舞台以下漆黑一片。
沈轻唐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手里紧紧握住话筒,等待着前奏结束的那一刻开口唱歌。
可是就在此时,像是一阵巨力袭来,他脚下一时站立不稳,竟莫名往前一扑,半个身子吊在了升降机外,险些从升降机上滚下。
舞台故障了!原本像一片平台的升降机骤然塌去了右侧的一半!几个队友都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中东倒西歪。
沈轻唐站在队伍最前面,升降机故障时他首当其中,半脚踏空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摔下去。
可是他的右臂却被猛然一扯,生痛。
沈轻唐回过头,看见阿木一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另外一手仍在左右摇摆,拼命地寻找能支撑的东西。
他明明连自己还没站稳,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拽住了沈轻唐。
人在最危险的那一刻,暴露的才是真心。
沈轻唐心中暖意流淌,借着阿木的力,脚下渐渐站稳,用力攀住了他的肩膀。
“抓稳了。”阿木低声说。
“嗯,到死也不会放手的。”沈轻唐低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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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密。
同在一间宿舍睡在上下铺,夜深人静的时候分享彼此的秘密和野心。
外人面前总是沉默的阿木,在沈轻唐的面前,话却渐渐多了起来。
那年跨年夜,他们演出结束回到宿舍,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却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久久无法入睡。
“阿木……”沈轻唐闭上眼睛,含含混混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阿木沉默了两秒:“大红大紫,赚很多钱。”
八个字,没有一个字造假。实在得不能更实在的话。
沈轻唐蓦地咧开嘴,点头:“会实现的。”
阿木低低笑了,干脆反问沈轻唐:“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沈轻唐想了又想,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下铺的阿木已经睡着,发出均匀又熟悉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地开口,声音温柔地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我啊……只想跟你两个人,好好看一场电影吧。”
第49章小螺号(六)
那年年末,沈轻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上音乐风云榜的颁奖典礼。
每个人都很激动,他们稚嫩又年轻的面孔上画着不合时宜的浓妆,作为出道仅仅一年的新人,小心翼翼地站在舞台的最后一排,看着那些光彩照人的前辈艺人站在镁光灯的最前面,接受掌声和欢呼。
阿木靠着沈轻唐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凑到他的耳边:“……明年,明年我们是不是也能拿到奖了?”
大概真的是吧。
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仿佛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清晨的曙光。
主持人在最前方说着结束语,伴随着最后一首歌曲声响起,舞台落幕,满天飞下纸片雨。
沈轻唐和阿木并肩站在舞台的最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片片雪白的纸片彷如雪花落下,在他们身旁飘散,落在了他们的肩膀上,落在了他们的头发上。
沈轻唐像个孩子一样去抓落下的纸片。
阿木含笑看着他,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颁奖礼后,一向抠门的公司也许也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希望,竟然破天荒举办了个小小的庆功宴。
队友们在庆功宴上喝了酒,起哄开玩笑,要每一个人都对身边的人说一句无比肉麻的“真情告白”。
阿木被闹得没办法,扭头看到坐在身边的沈轻唐,只好低声说:“我永远爱你。”
队友们鬼叫起来,沈轻唐看着阿木的眼睛,起哄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却不知为何,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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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的开始的颁奖典礼,到头来原来是他们最后的辉煌时光。
苟延残喘很多年许多年的华语乐坛,在之后的那年因为一场横空出世的选秀节目,受到了足以致命的核暴击,行将就木。
举办了十年的音乐风云榜因为赞助商的临时撤资而草草收场,甚至没有了最后一场演出。
公司的态度改变也很明显。
原本每晚都有的舞台演出,渐渐间隔到了一周、半月,甚至有的时候整整一个月也接不到一次商演。他们表演的场地也从商场、会展中心,越来越多的来到了户外的街头。
拼搏奋斗了将近两年,却连出道时候的光景都比不过。
那天晚上,经纪人来到他们的宿舍吩咐每个人都收拾行李。
沈轻唐一边草草地把自己的衣服塞进箱子,一边安慰阿木:“……就算是回到以前的宿舍,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睡在靠墙的角落……”
他以为最糟糕不过就是回到原点,从头开始。
可是却没有想到真正的残忍是,他们连一次体面告别的机会,也未曾拥有。
七个队友,七份不同的合约。他们每个人都抱着种种期待,白纸黑字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最后被留下的合约,却只有沈轻唐一个人的。
其他所有人,都在市场的大浪淘沙中被彻底放弃,再也没有了成名的机会。
经纪人李姐一向很会说话,把道理讲得是这样透彻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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