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在耳中,却一点也不惹人生厌,对他来说,反倒有些异域风情。
劳卡文怔怔地点头:“是我,捡了你的钱包。”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和学生证上一模一样的笑容,连多问一句都不用。
他知道她就是邓亘馨。
“但是……”他仍有些张口结舌。
但是神奇的宿管阿姨是怎么找到你的?怎么一个晚上,她就能在几千人的学校里把你找出来?难道中国大学里的每一个宿管阿姨都认识这个学校的所有学生?
邓亘馨却咯咯笑了,像是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啊,你楼下的宿管阿姨,是我的舅妈。”她带着笑意抿了抿唇角,“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到宿舍来的?”
“你把钱包交给她,她就给我打了电话。”她像昨晚的宿管阿姨一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唔,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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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真小。
劳卡文和邓亘馨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刚刚来到中国的第二天。
他穿着乱七八糟的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宿舍门前。
而她穿着浅橘色的风衣,清新得像一只林间小鹿。
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当代好青年,邓亘馨决定请劳卡文去校外吃火锅。
他第一次见识这种吃法,格外拘谨地坐在火锅店的长板凳上,束手束脚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笑。
邓亘馨一股脑地把牛肉卷全下到锅里,又把红油锅里翻腾很久的白菜夹给他,问道:“好吃吗?”
人高马大的劳卡文被吸足了辣椒的白菜辣得直抽舌头,满额头都是汗,眼泪汪汪对她点头:“……好吃。”
“你的英语说得真好啊。”他边吃边赞叹。
邓亘馨毫不脸红,连连点头:“那当然,我可是英文系的呀!”
她在同一所大学读大一,专业就是英语。也是赶了巧,学了这么多年哑巴英语,这还是第一次跟正儿八经的老外对话。
“以后你就是我朋友啦。”邓亘馨直爽又坦荡,“你陪我练口语,我教你学中文怎么样?”
好当然是好的。
劳卡文来到这座城市还不到48个小时,竟然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有些感动。
他也笑了,迷人的蓝眼睛在阳光下有些微微的褐色,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温和了很多。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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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等到了买单的时候,劳卡文十分知趣,坚决拒绝了邓亘馨掏钱。
“既然是朋友了,就别说什么为了谢谢我。下次你请我吃饭,一样的。”
明明是个老外,但竟然比中国人还上道。
邓亘馨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便拉着劳卡文在学校里面逛了一圈。
她舅妈在学校当了快二十年的宿管,她自己又是本校学生,对学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再熟悉不过。
邓亘馨先带着劳卡文去校务处交表,再去办饭卡学生证,最后还领着他去学校门口的修车行,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听我的没错!要是没有自行车,早上起晚了哪赶得上课?等你回国前再把车交给我,我帮你卖个第三手。”她讲义气,拍着胸脯保证,又指指远处的一栋小房子,“喏,那是二食堂,量少味差胜在便宜,还有大约10%的概率吃到菜虫子。我都是月末实在没钱了,才去那里吃!”
她突然想到吃饭买单时他掏出的钱包,顿住脚步,探究的眼神在劳卡文从上到下扫了一圈,在他腕上的名表上停留了很久。
“不过看你这样,也肯定不会有缺钱的时候。”邓亘馨嘀咕。
她带着他熟悉校园,转了整整一个下午。
劳卡文心里十分感激,约她周末再一起出来:“你教我中文,我请你吃饭。”
邓亘馨微笑摇头:“不行,周末我还要打工呢。”
“我可忙得很,不打工连饭都吃不起。”她眨眨眼睛,“下次想约我,记得提前一星期。”
“兼职吗?做什么兼职吗?”他很好奇。
她却一脸神神秘秘:“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我做的事,可厉害了!”
“哈利波特知道吗?巫师,巫师!”她努力寻找着脑海里的词汇,突然一拍手,“《驱魔人》看过吗?就那个恐怖电影。”
“里面那个驱魔的神父,知道吗?我就是干这个的!”邓亘馨笑眯眯地说。
“你是神父?”他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一噎,无奈地叹口气。
“什么神父呀……”邓亘馨摆摆手,“神父是你们外国人的玩意。我这个,叫……神婆!”
她苦思冥想,也不知道“神婆”这个词的英语怎么说。
“就是,就是……”邓亘馨绞尽脑汁,灵光一现,“God'swife!神婆!”
这次的劳卡文险些连下巴都吓掉了。
“你兼职去做......神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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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卡文本来想尽显绅士风度,送邓亘馨回到女生宿舍再自己走回来。
她小手一挥:“害,你搁我这儿逞哪门子的能?你把我送回宿舍了,你能自己找回来吗?”
劳卡文一噎,抬头看了一圈,一栋栋高大的宿舍楼那样相似,如果不凑近了去看楼牌号,他还真的分辨不出来。
得,他没送成她。
她反倒尽职尽责地把他送到了宿舍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她小声说,“被舅妈看见了,保准要问东问西。”
她推了一把他的后背,笑眯眯对他招手:“快进去吧!”
劳卡文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地往宿舍门里走。
正值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层的留学生公寓旁边种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将傍晚残余的那一点点阳光彻底封杀,然而楼道里的灯却还没有亮起来。
原本就很少人住的留学生宿舍一片寂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气氛,有些诡异。
邓亘馨突然皱起了眉头。
楼外明楼内暗,原本宽阔的一楼门厅显得格外空荡,乍一看像是一个幽深的洞口,通向未知的远方。
那个她最熟悉的留学生宿舍仿佛在此时变作了无边深渊,模糊了每一个走进去的人的身形。
劳卡文还在往前走。
他没有再回头,邓亘馨却仍然在楼外凝视着他往前的身影。
每走一步,她总有一种他在踏入更深一层的黑暗中的错觉。
邓亘馨突然捏紧了拳头,眼睛微微眯起,一瞬不瞬地盯着劳卡文的脚踝。他仍在往前走,她的目光却一秒钟都不敢离开。
他穿着深灰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鞋,仿佛隐匿在黑暗的门厅中,可她却还是在那阴影中,看到了足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的东西。
她看到了,一只手。
“劳卡文……”邓亘馨极轻极轻地开口,像是生怕吓到了他。
劳卡文转过身来,看见邓亘馨轻轻冲他招手。
他一头雾水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他说。
邓亘馨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一定不要害怕。”她格外严肃。
“你,是不是撞鬼了?”
第40章五分钱(三)
邓亘馨正式开始实施自己的“拯救劳卡文计划1.0”。
首当其冲,就是要如何给这个一脸蒙蔽的外国人解释他撞鬼的这个事情。
“《午夜凶铃》看过吗?”邓亘馨挠挠头,“那《咒怨》呢?啊?这么有名的电影也没看过?”
劳卡文摇摇头。
他是功夫迷,从小到大最爱看功夫电影。
邓亘馨拉着劳卡文,坐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一人一只耳机看恐怖片。
每一个突然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会让两个人同时害怕得打个哆嗦。
劳卡文被这些第一次接触的东方神秘恐怖片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攥住邓亘馨的手臂:“......我要是被这样的女鬼缠上了,还不如现在就买明天回国的机票算了……”
每个主人公的结局都是一个惨烈过一个地死,怎么都是死,那他还挣扎个啥劲,逃为上策啊。
邓亘馨拦住他:“万一鬼趴在你后背上跟着你回美国,岂不是害了你亲朋好友一大家子?”
一句话吓得劳卡文面如土色,生怕她接下来就要苦口婆心劝说他自我了断以保全人类的火种。
邓亘馨瞅了眼这个抖如筛糠的外国友人,一面吐槽他一米九的大个子胆子怎么这么小,一面琢磨着这两部片子估计有些太重口,自己恐怕是高估了外国友人的承受能力。
“看这个吧!”邓亘馨当机立断,把科普外国友人的教材从日系恐怖片换成了港系僵尸片,“《僵尸道长》《一眉道人》……这个不错!”
屏幕里的林正英举着桃木剑,一剑刺穿了扑来的僵尸王的胸膛。黄纸符点燃火光,灰烬从天而降,将作乱的僵尸王烧成了一片灰烬。善良的红衣女僵尸嫣红和拯救她的小道士徒弟相拥而泣,人和僵尸都得到了美满结局。
深受功夫电影熏陶长大的劳卡文看得如痴如醉,被这一场别出心裁的“人尸恋”感动得眼角微湿,满脸憧憬地望着邓亘馨:
“缠着我的女鬼,会不会像嫣红一样,是个善良的美人僵尸?”
邓亘馨:“……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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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个学物理出身的、无神论的外国友人科普何为中式“撞鬼”的第一次努力,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邓亘馨决定废话少说,以结果为导向,先把鬼驱散了再去找原因。
于是她带着劳卡文来到了城隍庙前面小商品批发市场。
正值周末夜市,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摊贩,有卖小吃的,有写字儿的,有摆了个大喇叭唱歌的。
邓亘馨和劳卡文在人群中肩并着肩走着。好奇的人们向棕发碧眼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劳卡文投来善意的好奇的目光,让他渐渐有些不自在。
“大家都在看我呢。”他低头,小声对她说。
“那当然,你帅啊。”她有口无心,毫不犹豫地说。
她夸奖的话说得太自然,劳卡文耳根红了起来,默默瞥了眼她。
夜市里摊贩林立,一辆辆电动三轮上摆着各色各样的中华小吃,香味弥漫。
劳卡文一手抓着炸串,一手端着一杯珍珠奶茶努力地吸着。邓亘馨也端了杯奶茶,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他像是被她牵到市场去卖的货物,时不时还要接受路人的打量和调侃。
突然,邓亘馨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拽住劳卡文的衣袖往人群里挤。
“在这里!”
邓亘馨停在了一个卦摊前面,小小的摊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法器,下面平摊着从黄纸符到纸扎马等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得益于刚刚才看过的僵尸片的熏陶,劳卡文对卦摊上挂着的八卦镜桃木剑充满了亲切感。
邓亘馨也毫不含糊,踮起脚尖从摊子上面一个个地往下摘法器。
她个子不够高,踮起脚尖够得辛苦。
劳卡文默默伸出手,毫不费劲地把她指到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桃木剑、铜罗盘、黄符褂、八卦镜……
这些像电影道具一样的“法器”被邓亘馨一件件放进了塑料袋子里,递到了卦摊老板娘的手里。
“全要吗?”老板娘笑意盈盈,嘴巴险些合不上。
邓亘馨重重点头,左手一摊,伸到劳卡文面前。
他连忙掏出钱包老老实实地交钱,又把那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抱在胸前。
“这就够了吧?把这些法器都挂起来,鬼怪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吧?”劳卡文满怀希望地问。
邓亘馨摆摆手指:“哪儿这么轻松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她突然飙了一串押韵的中文,听在耳中像是练功夫的真经箴言,让劳卡文崇拜地睁大了眼睛。
“没听懂吧?”邓亘馨颇为自豪,“这就是在说呀,世界上所有事都有原因,有内因,也有外因。”
“你被鬼缠住这件事,自然也有两个原因啦。一个是外因,外因就是鬼。至于内因嘛……”
她一本正经地胡扯。
“内因嘛,自然就是你了!”
“我?”劳卡文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逻辑会落到这里,指着自己鼻子问,“我?”
邓亘馨重重“嗯”了一声,“阳气不足,才会被鬼怪缠身!光有外面的这些法器还远远不够,我呀,还得想办法帮你补补阳气!”
“由内而外,内外兼修,才能将鬼怪从你的生活里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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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劳卡文的理解里,“阳”就是男人的意思。
所以他十分不明白,作为一个刚满二十岁男人的他自己,还要再怎么“补充阳气”才能“内外兼修”。
但是当他看到邓亘馨带他来的地方的时候,他惊恐万分地想拔腿就跑。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补阳气,不要!”
邓亘馨带他来的,是北方最常见的大澡堂子。
满脑子都是可能到来的可怕画面,劳卡文欲哭无泪,恨不得甩开邓亘馨的手。
她牢牢抱住他的胳膊,不给他一点逃走的机会,拖着他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有没有那种……比较私密一点的房间?”邓亘馨胸怀坦荡,大大咧咧开口问。
前台小姑娘抬头瞥了她和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劳卡文好几眼,终于递过来一把钥匙。
这些年来大澡堂子也紧随时代发展,逐渐注重民众隐私。
许多澡堂子里都有了私密包间,小一些的澡盆里套上塑料袋,专门供有洁癖的人或者小情侣两个去泡澡。
劳卡文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套了层塑料袋、灌了半桶热水、冒着氤氲热气的大木桶。
邓亘馨把塑料袋里买来的法器哗啦啦一股脑全倒进了热水中,回身冲他眨眨眼睛。
“快点,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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