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漱玉得意一笑:“怎么样?看到了吧?我就说我会嘛。”
“嗯。”赵臻颔首微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姜漱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将弓箭递还给他:“你练吧,我看你射箭就好。”
赵臻接过来,他似是有意炫技,不满足于一次只射一箭,还曾两箭齐发。
靶子那边的小太监齐声叫好。
赵臻勾了勾唇,将视线转向了阿玉,她双目微敛,正在出神,忽然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轻击双掌,笑道:“好。”
这明显敷衍的样子让赵臻心头涌上丝丝不快。他双唇紧抿,将弓箭往韩德宝怀里一丢:“累了,不射了。”
姜漱玉有点意外,盯着小皇帝看了看,轻轻摇一摇头。皇帝比她初见时又长高了,据她那次所见,他的身材也挺有看头,怎么才射箭一会儿就累了?
她轻叹一声,心想小皇帝体能不太好啊。
赵臻快行几步,没听见她追上来,回眸看去,见她正一脸惋惜地摇头。两人眼神接触后,她眼中的惋惜更明显了一点。
他头皮一麻,心情不自觉微妙起来。
直觉告诉他,她想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赵臻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佯做无意问:“在想什么?”
姜漱玉面露迟疑之色:“我教你武功吧?”
赵臻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教朕武功?”他笑容微敛:“你是不是很喜欢教人功夫?”
“不是啊。”姜漱玉笑笑,“这不是想着你体能不太好吗?多学武强身健体。”
她这话听起来倒是替他考量,但赵臻却呼吸一窒,怫然不悦:“谁跟你说朕体能不好?朕身体好得很。”
“好好好,你说的是。”姜漱玉极其随意地回答。
这在赵臻听来,就更像敷衍了。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殿内。赵臻黑眸沉了沉,直接伸臂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姜漱玉乍惊之下,已然要抬手攻击了,但毕竟念着他是皇帝,生生收了手,只急道:“快松手!你疯了!”
先前射箭时心头涌起的那个念头再次涌上心间。
她身轻体软,赵臻抱着甚觉轻松。两人身体相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他声音平静:“就你这样的,朕能连续抱一天一夜……”
他话未说完,就感到右臂一麻,只听她道:“歪理。”
而她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漱玉两颊微红,蹭蹭蹭后退数步:“我不跟你争。你觉得你体能好,那就好呗。这里有点热,我去外面转转。”
她身形灵活,直接从赵臻身边闪了过去,几步到了殿外。她将身一纵,轻巧站在房顶。凉风吹起她的头发,裙裾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之前在宫里待过半年,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皇帝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汤泉宫的宫人内监那么多,都是他的心腹,也没见他对谁像对她这样。
姜漱玉双目微阖,一时之间脑海里生出许多猜测。她一一删减归类,总结出了几种可能。
第一就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他只是看她武功高强,有意收揽为他效力。
第二就是皇帝可能是在撩她。至于为什么撩她,那可能性就有很多了。或许是他发现她美貌动人、可爱大方,对她生出了爱慕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甘心被她欺骗,故意诱她哄她,待她上钩后,再将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以报复她当日的欺骗。
可是,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啊。朝廷大事还不够他忙活?都说了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难道还会以身为饲,诱她上钩来报复她?
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皇帝爱慕她?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人不能这么自恋。
姜漱玉双眉紧锁,思绪连篇。忽然她一个激灵,心说,不对不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不是想好了等一年期满就回彤云山的吗?冷静冷静。
如此这般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飞身走下房顶,在汤泉宫晃荡了一圈后,慢悠悠向殿内行去。
她方才忽然离去,赵臻心下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此时见她回来,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抬了抬眼皮:“御膳房的人送来梨糖膏,朕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吃了吧。”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御膳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明知道皇帝不爱吃甜的,还特意送来?昨天是雪酪,今天是梨糖膏。
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但这话如果问出口又得到否定答案的话,那也就太丢脸了。
姜漱玉端起梨糖膏,默默坐到旁边。
平心而论,这饭后甜点,做的很不错。若在平时,姜漱玉可能会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但是这一次,她悄悄看了皇帝好几次。
皇帝低头批阅奏折,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堪称完美的侧颜。初见他时,她看他五官精致,形貌昳丽,然而神情冷峻,气势慑人。虽然他的相貌不是她的理想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令人惊艳。
如今一年的时光飞逝,他身上的少年感似乎退去了一些,她此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辰,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男人”这个说法让她有些耳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别多想,别多想,淡定淡定。
赵臻低头忙碌,隐约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像是有根松软的羽毛在他的心房轻轻挠动一样,他心里痒痒的。
然而他只当做自己没看见,仍忙碌自己的事情,身形越发挺直。
两人各怀心思过了几日。
————
皇帝搬回了汤泉宫,这不是什么秘密。
初时方太后只当是儿子已经走出来了,暗暗放心,待听说皇帝在汤泉宫里金屋藏娇养了一个人之后,方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方太后带着心腹去了汤泉宫。她想看看儿子,也想见一见皇帝金屋藏的娇。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方太后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姜漱玉正跟着皇帝一道用膳,耳听得脚步声,她低声说一句:“有人。”待要站起身,却被皇帝拦住。
赵臻神情不变:“先吃饭,吃完再说。”
姜漱玉甩开他的手:“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然而她刚一抬腿,方太后已然走了进来。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方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双手轻轻颤抖:“淑,淑妃?”
看见是太后,姜漱玉面露赧然之色:“太后,是我。”
其实从答应跟皇帝的一年之期开始,她就想到了进宫以后,如果不刻意遮掩相貌的话,肯定会遇见熟人。不过因为在汤泉宫中,不见什么外人。韩德宝与钟离国师见了她都还淡然,所以她也就没再特意掩饰。
此时见到方太后,她不免感到尴尬起来。她当时一走了之,颇为潇洒。但她在皇宫那半年,太后对她确实还不错。
她有点犯难,也不知该怎么跟太后解释她的“死而复生”。她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皇帝,心想:反正是他让她回来的,他该负责跟他母后解释。
方太后从进来开始,一直盯着这个“跟郑氏形貌相似的女子”,她目光微冷,沉声道:“你先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话要说。”
“我吗?”姜漱玉眨了眨眼,“好的。”
她默默转身,暂时退下。
方太后将她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两道纤细的眉紧紧拧了起来。
赵臻定了定神:“母后请坐。母后既然看见她了,朕也就不瞒你了。”
方太后重重叹一口气:“皇儿,人死不能复生。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啊?”赵臻讶然,随即明白母后的意思,颇有点哭笑不得,“母后错了,这不是替身,这就是阿玉啊。”
方太后神情沉痛:“难道真假母后都分不出来吗?郑氏已经入土半年了,你怎么就魔怔了呢?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像,可再像也不是真人。”
赵臻抿了抿唇,诚恳道:“母后,她真是阿玉。阿玉没有死。”
方太后偏过了脸,明显不信:“她要是没死,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坟墓里埋的是谁?你亲自认的尸体,你忘了?”她叹了一口气:“你身边有人,哀家高兴。但是哀家不希望你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你是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身边放十个八个,哀家都不介意。但是……”
“母后,她真的是阿玉。”赵臻眼神略动了一动,“那尸体面目不清,认错了也很正常。那时在小月河,她被人救了,也是近来才跟朕又重逢。朕还不至于错认了她。她的身份已经没了,朕只好先把她放在身边,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
面对着亲生母亲,他也不想说她故意假死欺骗他、不愿意再次进宫这种话。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她就是郑氏?万一只是一个长的像的人呢?”方太后皱眉,“不是还有那种奇术,扮成别人的样子吗?或许这个是假的接近你不怀好意呢?”
死了的人重返人间,方太后是不信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赵臻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她真的是阿玉,朕的女人,难道朕认不出来么?这一点母后不必担心。至于对朕不怀好意?她绝不会伤害朕。”
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她护他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他?
赵臻觑着母亲神色,慢悠悠道:“咱们之前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的身份,母后无须怀疑。”
儿子这般确定,方太后态度松动了一些。她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女子,身形相貌、神情作态,确实跟郑氏一般无二。
她叹一口气:“既然她是郑氏,你不明不白地留她在身边算什么?你不好昭告天下说郑氏没死,那给她再换个身份,让她再次进宫就是了。或是给她个分位,或是直接封为皇后……”
赵臻低头饮了一口茶:“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方太后仍是皱眉,“你们朝夕相处,难道真等弄出了孩子再去安排?”
赵臻的神情陡然古怪起来,他不能告诉母后照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短期内是不会有孩子的。轻咳一声,他沉声道:“母后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方太后瞧了他一眼:“有数就好。”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真是郑氏?”
赵臻点一点头:“是的,真的是她。进宫的是她,扮成朕的也是她,在小月河把生的机会让给朕的还是她。”
他这般有意无意提起阿玉对他的好,方太后的态度软了不少。她轻叹一声:“算了,哀家先见见她吧。”
————
姜漱玉冲太后施了一礼后乖乖站在旁边。她目光低垂,视线掠过自己身上的宫女服饰,忽然感到局促起来。
方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见其相貌身段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如果说她就是郑氏,也并非毫无可能。
姜漱玉给她看得不自在。
赵臻轻声道:“阿玉,给太后倒杯茶。”
“哦,好的。”姜漱玉得了指令,有事可干,心里放松不少,给太后皇帝各斟了一杯茶。
郑太后接过茶水,叹了一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见一见哀家?”
姜漱玉拿眼睛瞅着赵臻,小声回答:“七月十七,就一直待在汤泉宫了,也没见太后。”
她听得很清楚,皇帝唤她用的是原本的称呼,方太后跟她说话时,也用的是“回来”二字。那么不难判断出来,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先前的郑淑妃。不过太后知道多少,她还不太清楚。
“咦?”方太后挑一挑眉,“倒是巧了。”
姜漱玉心知她说的巧在哪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你回去见过你父亲没?”方太后继续问。
姜漱玉点头轻笑:“回太后,见过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一眼皇帝,心头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种微妙感。她现在这场景,怎么有点像拜见婆婆呢?
“郑太傅知道你还在人世,肯定欢喜。”方太后叹道,“哀家见了你,也很高兴。当初以为你走了,哀家和郑太傅都病了好几天。”她说着眼圈微红,自己从怀中取了帕子去拭泪。
姜漱玉心口一紧,莫名的慌乱。
她在皇宫待那半年,始终当自己是个过客。她惯常帮助别人,看见别人有难,出手时毫不犹豫。但是,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师兄等人,她很少把别人放在心上。所以该假死就假死,该抽身就抽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反正她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而现在看见方太后的眼泪,听说她和郑太傅都因为她的“死亡”而生病,她忽然觉得心虚起来。
想到中元节重逢时,皇帝那恼怒的样子,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黛眉轻蹙,看向皇帝,忍不住想:那他呢?他以为她死了,当时是什么心情?
赵臻温声宽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太后点一点头,神情缓和下来:“是啊,都过去了,还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问题一切都好解决。
略坐了一会儿,方太后起身离去。
她刚一走,姜漱玉就问皇帝:“你都跟太后说了什么?她知道多少啊?”
赵臻瞧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吩咐:“去给朕倒杯水。”
“好的。”姜漱玉立时倒水,双手奉上。
赵臻一口饮尽,右手轻抬。
姜漱玉会意,立时接过空杯子放到一边。
赵臻缓缓放下,不紧不慢道:“她知道你是先前在宫里的郑氏,半年前被人救了,现在回来了,别的一概不知。”
眨了眨眼,姜漱玉奇道:“那她也不生气?”
太后这么大度么?得知她假死出宫,一点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姜漱玉一怔,瞬间醒悟过来,多半是赵臻替她遮掩,并未提到她故意假死这一节。
她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没跟她说细节吗?”
gu903();赵臻抬了抬眼皮,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