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轻抽了抽胳膊,欲将苏婉放回塌上,却反被她环住了颈,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令他喉间不禁滚了滚。
苏婉虽在病中,朦胧之间却还是觉出了那人身上的沉香气味,熟悉的味道令她充满安全感,不禁向他怀中缩了缩。
“王爷——”
怀中的香软将他神思勾回了三年前的夜晚,魏衍心下动了动,才回眸望向怀中的人,便听见了外间的声音。将苏婉揽回了塌上,才缓缓起身。
苏婉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身子上清爽了许多。轻抻了抻胳膊,缓缓踏下地去,寝殿陈设极简,出了一张书案,只有一方小几上摆着的沉香炉,云烟缭绕。
这应是大人的寝殿,她如此想着,嘴角不禁抿着笑了笑。
听见外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虽不真切,她却听出了其中一人的声音,正是魏衍的。
不禁抬步往外走去,才靠近了门前,便听见一人道:“王爷,我等是要在寺庙外便动手吗?”
只听见这一句,苏婉便知,这非她该知道的事,忙撤回了步子,缓步回至塌上。
少时,听见门“吱呀”一声,苏婉忙拢了锦被,佯闭上了眼。
瞧见地上的绣鞋转了向,他便知塌上的人已醒来过了,慢步走去塌前。一手撑在苏婉玉枕的一侧,缓缓俯下了身子,见她黛眉渐渐蹙起。不禁轻笑一声,身子再要往下时,身下之人果睁开了秀眸。
“大人……我、我醒了。”方才身上分明大好了,这会子不知怎的又热了起来。苏婉将眼垂向一侧,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伸手轻扯过锦被,堪堪遮住了她的朱唇。
苏婉的称呼令他重想起了三年前陈秉礼的事,沉着声道:“这儿可没什么大人,本王是平南王,而你,是萧思蕴。”
萧思蕴……
萧乃皇姓,此时她才想起,魏衍一进门时对她的称呼,竟是什么公主。苏伯伯的遗言,母亲之死,概都是因着这个缘故罢。
在她垂眸思索时,魏衍抚上了她的额,顿了顿道:“想来是好了,既是如此,便好生歇下罢。三日后,启程前往盛京。”
“去盛京?”苏婉不禁问道,“那弟弟……”
“太子,自是同我们一起回宫。”提及苏桓时,魏衍的眼底略过一抹冷意。
宫里传出的消息,一直是寻恒王之女。实则是为了寻恒王遗子以继承大统,未免因储君之位起纷争,知道这事的人甚少。
魏衍用三年时间平定了九江,手中掌着重兵。当年老平南王在时,太后吕氏便一直欲除了平南王,天下太平时那些旧日功臣往往倒成了威胁。如今魏衍承袭了王位,原以为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谁知竟比他爹难对付多了。
皇帝病重猝然崩逝,膝下无子,储君人选未定,她只得瞒着秘不发丧。皇帝生前便软弱无能,而这恰恰是吕氏所看中的,如此这般,她才能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如今,为了保住她自己的地位,也断然不可将皇帝转为实力雄厚的诸王手中,最好的法子便是再寻个无能的帝王。什么也比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更易掌控了。
魏衍现下是她的心头重患,她恐魏衍会暗自对太子下手,便先行明旨令他去将人接回宫,若有失职,正好将他问罪。
苏婉顿悟,既然自己是公主了,那弟弟自然也……
只是,太子……太子之位可与公主大不相同,她至多是顶了高贵的头衔罢了,而太子作为储君人选,自古而来,都是随时会有性命之危的。
“大……王爷……我们可以不入宫吗?”见魏衍怔了怔,她忙补充道:“王爷就当从未见过我们。”
“从未见过你?”
见魏衍的眸子暗了暗,她才知这话儿还有另一层意思,而他正好会错了意,急着开释:“不、不是……我从未后悔过遇着王爷。”
魏衍不由轻咳了一声,不自然的从塌上起了身,“你早些歇着罢,明日本王同你一起回府去接了他。”
眼瞧着魏衍行至门前,苏婉陡然思及那日曾与他索要喜服,轻声道:“王爷,那处人家是哥哥寻的,我嫁过去只是一桩空院子罢了,没有人的……”说到后头的几个字时,不觉脸颊泛红起来,声音便越说越小。
纵是如此,魏衍仍听的真真儿的,挺直的后背僵了一瞬,声音低沉却带了几分柔情:“夜间甚冷,记得掩好门窗。”
苏婉向床边上挪了挪,生恐他听不见,软声道:“谢王爷。”
睡在魏衍的寝殿中,苏婉心思荡漾,一夜都没能睡好,第二日又是早早的便起身了。
魏衍的寝殿中,连一方铜镜都没有,她寻思了半晌,灵机一动唤侍女端了盆水进来。照着水中的倒影,整理了半日自己的衣衫与发饰。
午时,一侍女推门而入,欠身道:“殿下,该用膳了。”
说着将苏婉引至外间的一方小几前,命几个小丫鬟摆好了菜馔,正要退下时,苏婉问道:“你们王爷……在何处用膳?”
那侍女双手相叠,恭谨的回道:“这是王爷寝殿,稍后王爷也会过来。”
苏婉了然的点了点头,将才拿起的牙箸复发回了桌上。垂眸摆弄着手中的娟子,时不时暗暗的向门前瞥一眼,仍不见那人,心中又闪过一抹失落。
秦江已在他的房里给他备好了饭食,但思及昨夜她说的话,仍是鬼使神差的走进了他的内殿。
“还没用膳?”魏衍佯作差异的怔了怔,问道。
苏婉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
魏衍略颔首,娴熟的落了座,又瞥了一眼他身侧的位置。苏婉顿了顿,才忙挨近坐了下来。
头一回同他一起用膳,苏婉唯恐自己吃相不妥,便只捡着小粒的冬笋吃。
半晌,见自己面前的碗里多了一块肉。
“瘦了,别净吃些素食了。”魏衍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
苏婉下意识的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一圈,回过神来时不禁又红了脸,“嗯”了一声,忙低头将那块肉放入口中。
“皇帝病重,膝下子嗣多夭折,为避祸端,特允恒亲王之子寄养在外。哀家甚感苏卿之恩,着升苏卿之子苏尤绍为二等伯,世袭罔替。恒亲王之子萧思绎,性情敦厚,俊秀笃学,为固社稷特封其为太子。恒亲王之女萧思蕴,晋昭宁公主。令平南王护送回京,钦此。”
为首的大太监,在苏府正厅宣毕了太后懿旨。
苏尤绍跪在最前,迎了懿旨。令他惊愕的并非苏婉乃皇室贵女,而是她竟非自己亲生妹妹。
苏尤绍浑浑沌沌的接了旨意,回身对跪在后侧的苏婉道:“婉儿,不,公主殿下。”语言之间的尽是喜悦。
苏婉恐哥哥因身份而疏远了,忙道:“哥哥,永远是婉儿的哥哥。”
苏尤绍嘴角勾了勾,露着满着柔情的笑意:“不,从今往后,婉儿便是殿下。”
苏婉还欲说话,却被魏衍冷声打断了,“还请苏大人,尽快安排入寺事宜。”
太子作为储君,回京之前须去寺中烧香拜佛,为社稷祈福。
魏衍原对苏尤绍无甚感觉,但苏尤绍方才对苏婉的神色却令他心生不快。
苏尤绍虽见过魏衍,但如今他已是手掌重兵的平南王,对三年前之事自不敢提。只上前恭谨回道:“微臣即刻便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便可启程前往。”
魏衍略点了点头,便引着秦江出了苏府。
魏衍走后没有多久,姜氏便只身前来相思阁。今日的相思阁已不同往日,院外守着诸多宫内带来的婢女。
“你是何人?”姜氏方走进院门,便被拦住了。
“我,我是苏府的大夫人,想见见昭宁公主。”姜氏讪讪道。
婢女福身应了一句,姜氏便往里走去。那婢女忙道:“你急什么?且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少时,婢女才款款出来,道:“夫人请罢。”
姜氏这才忙跟着入了院子,进去时正见苏婉在收拾着行装。她上前拜了拜,却不言语面露难色的侍立在一侧。
苏婉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唤采青避退了左右,缓缓道:“夫人何事?”
姜氏不得已缓缓跪地,红了眼圈儿道:“婉儿,在你走之前,帮帮柔儿罢。”
苏婉微微蹙了蹙眉,略抬手道:“夫人有事还是起身说罢。”
姜氏将前些日子沈氏来府上的事娓娓道来,只隐去了她与苏尤柔合谋用公主身份诓沈氏之事,泣道:“她不知跟柔儿说了什么,竟诱的她非要随她入京去,宁愿嫁与六十余岁的男人作妾室。柔儿还小,心性纯真无知,你亦曾是她长姐,求你以公主之名压住她,不允她去了才是。”
沈氏之所以会将目标转至苏尤柔身上,是因她们之前隐了苏婉的真实身份,是以让平南王得了先。她亦不能空手而归,亦不能笼络太后,笼络个贵臣尚算可行。
且见苏尤柔愚钝无知,却满心荣华富贵,正是容易利用之人。果不其然,只略引导了一番,便唯她是从了。
苏婉听了她这话不禁觉着好笑起来,心性纯真?若她知晓苏尤柔都曾做过些什么,只怕纯真二字再难说出口。
“夫人,苏尤柔之事恕我难从命。在你看来,她是被蒙蔽了,你又如何知她不是真正情愿的。”
苏婉话一出,姜氏脸色便拉了下来,在她看来,苏婉才是无情之人。只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便这般目中无人了,连昔日亲情都全然枉顾。
姜氏还要求情,见苏桓进了门,帮上前抓住了他:“好桓儿,快求求你姐姐,救救你二姐姐。”
苏桓因从小被姜氏辖制,因落下了心病,见着便十分惧她。瞧她抓住了自己,更是哭出了声音,便唤着姐姐。
苏婉将他牵过身子,好生哄了半晌,他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低声道:“我不要见二姐姐,二姐姐推桓儿下水,桓儿害怕,桓儿不会凫水。”
姜氏只是知晓此事的,只苏婉那天夜里未瞧的真切。姜淑月见他如此说,忙道:“你可莫要信口胡说!”
苏婉蹙着眉抬眼道:“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何以至于出言诬陷她。罢了,你出去罢。”
姜氏只苏尤柔一个女儿,如何肯就此离去,再欲说话时苏婉已唤了采青进来。往日采青一人,如何能将她怎么样。如今采青一进来,便引着四五个婢女,皆冷冷瞧着她,她再不甘,亦只能罢休。
“姐姐,大哥哥说你要入京,桓儿不知盛京在何处,但桓儿不愿让姐姐离开。”姜淑月离去之后,苏桓才红着眼嗫喏道。
苏婉半蹲下了身子,安抚道:“姐姐是要带桓儿同去的,桓儿可愿同姐姐离开扬州城?”
苏桓忙点头似捣蒜,“有长姐的地方,桓儿上刀山下火海,都去的!”
见他说的竟气势汹汹不觉笑了出来,“都说谁教你的这些?”
“大哥哥教的,哥哥说姐姐若遇了难,他便是如此。”苏桓信誓旦旦的说着。
苏婉亦浅笑了一回,哥哥待她,是极好的。
只这一去盛京,有生之年若想再见,便难了。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唤来采青道:“将先前给哥哥打络子的彩线都拿来罢。”
“姑娘,这会子了,还要打络子?”见着天色已晚,行装还未收拾齐整,姑娘竟这会子要打络子,忙不解的问着。
苏婉微微叹了一声,此去竟不知合适才能回来一次,从前与哥哥打的络子恐怕早用坏了许多,既要走,便多打一些给他。
采青心下亦动了动,她与姑娘不同,她即便是打小儿在这里,亦只是这里的一个丫头罢了。姑娘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跟着姑娘走,她倒没什么不舍的。
可姑娘却是苏府女儿的身份长大的,单是大公子这个哥哥,便定教她难舍的。
采青未再说什么,只去外间的搁架上取了些彩线出来。
苏婉一打便是大半夜,直打了整整一摞,才将它们安置在匣子中,心满意足的合上了。
已至丑时,她才躺下略睡了睡,便又起了。
“姑娘昨夜睡得甚晚,怎的这会子又起了,瞧那眼下的乌青。”采青瞧着她倦怠的神色,不禁担忧道。
“是麽?”苏婉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妆奁前照一照铜镜,眼下果真是一片乌青。
采青服侍她梳洗罢,她却强要采青多给她眼下铺些脂粉。
采青一面莞尔笑着,一面照着她的话儿做了。打从她昨日见那位平南王的第一眼,便知姑娘的心又活了。
“殿下,平南王的车架到了。”
梳洗方毕,便有院外的婢女进来回道。
采青出去应了一声,待回里间去扶苏婉时,见她头上多了件头饰,魏衍的玉簪。
苏婉下了马车时,魏衍正领着众侍从候在寒山寺大殿前。
“属下恭迎太子殿下,昭宁公主。”
苏桓尚不知是何景况,只被这黑压压的人吓住了,忙向苏婉身后缩着。
“桓儿——”苏婉话一说出口,却又想起了魏衍昨日的话。苏府的日子虽难,但恐怕日后的日子必不会更容易,瞧着有这许多的人,忙谨慎的改口道:“太子别怕。”
苏桓终是点了点头,鼓着劲走到了苏婉身前。他记得昨日姐姐嘱咐过他,他日后便不再是苏桓而是太子,一国储君。他虽还不知那是什么,但知听姐姐的话便是没错的。
姐姐说,若成了太子,长大后他要照顾的人,便不止姐姐一个,而是天下臣民。
“起。”苏桓酝酿了半晌,才将昨日姐姐教导她的话说出了口,虽不免仍有些奶声奶气,却亦学的有模有样。
苏桓因是太子,便由众将士领着先行入内。苏婉则随后跟着,少时,魏衍亦出现在她身侧,余光瞥见她鬓间的玉簪时,眼眸不由深了深。
“你将太子教导的,甚好。”
这话,魏衍是发自心内的。他身侧的女子,亦如三年前一般,娇艳却坚韧。
“多谢王爷赞赏。”苏婉说着朝魏衍笑了笑,那笑中不免带了几分小小的骄傲。
若不是她眼下的乌青,此时的笑应是无比俏丽可人的,魏衍不禁道:“难不成那一个字,你竟教了一宿?想来,也算不上很聪慧。”
苏婉脸上挂着的笑顿失了几分,这才思及,该是眼下的乌青露了怯,忙抬起玉臂遮在脸上,婉转的弯眉亦蹙起了。
gu903();魏衍还未见这般的苏婉,顿觉多了几分娇俏,垂眸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