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过去了几日,大夫人这会子却问起来了,苏婉只得淡淡回道:“劳夫人挂心了,婉儿一切平安。”
姜淑月轻叹了一声,“想来,嫁的太远终究不是个好去处罢。要我说,这门亲事竟如此作罢算了。”皇室之女,她如何敢自作主张将她嫁了贱民,若将来宫里头算起帐来,她如何逃的掉。
“不碍着的。”苏婉微微福身回道,哥哥原已替她作好了筹谋,以此契机离了苏府才是。
“你且先住下罢,等你哥哥回来,我再与他商议商议。”姜淑月笑着道。
“娘——”苏尤柔彻底不悦了,脸当即黑了下来。
苏婉黛眉轻蹙,不知姜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取回了虎头枕,便匆匆行礼退下了。
“苏婉!”苏尤柔愤愤的追了出来,上前道:“我瞧你定是有意的,你原不想去柳家庄,如今母亲说许你不去,你倒还装腔作势起来了。”
苏婉无心理会她,未停下步子继续走着,她却仍要追上去。
忽然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苏尤柔惊呼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挡我的道儿,你这个哑巴!”
苏婉忙回身,见阿七正沉着脸站在苏尤柔身前。她恐阿七会惹恼了苏尤柔,忙轻拉着他的胳膊,轻声道:“阿七,我们回去。”
那人眼中的怒火像要吞噬她似的,足令苏尤柔心中一悸,咬牙道:“果然贱人只配与贱人在一处。”
下一瞬,她的喉便被他扼住,双颊登时涨的通红。
苏婉亦被他突然的举动吓的不轻,忙扯住了他的手,“阿七!”
被陡然松开的苏尤柔蓦地摔到了地上,惊的大哭起来,一面向内跑去,一面口内道:“苏婉、苏婉她要杀人了!”
“娘,她在哪里弄得那个疯子!”苏尤柔一面哭着,一面说道,“苏婉竟敢纵着他伤我,我决计不会放过她。”
虽听得院中咋咋呼呼,但姜淑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女儿,若非她寻衅滋事,苏婉如何是敢动手的人。姜氏从前对苏婉的恨意,绝大部分是来自于苏致拯,如今既知她根本不是他的私生女,那份恨意亦尽散了。
此时姜淑月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原不准备告诉苏尤柔的。但见她如今这般模样吵闹,若再不说出,不知她还要生出多少事来,她轻扶额缓缓道:“那日见着的信,是恒亲王给你父亲的托孤之词。苏婉,正是恒王之女。日后,你谨慎相待罢。”
苏尤柔闻言,顿时止住了哭声,满面惊愕,张了张口,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
“阿七,你不可如此!”苏婉脸上有了恼意,她知阿七心智不全,方才也是为护着自己。可确是惊险的,即便苏尤柔无事,她也不会放了他的。正要开口训斥,手倏然被他握住,大步朝院外走去。
苏婉觉着腕间微微发疼,方抬眸,便瞥见了他后颈上的浅色伤痕。
魏衍,也有这样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zzzz
☆、第24章
苏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脱口而出道:“大人。”
走在前头的人,并未停下脚步。
苏婉心内不禁自嘲道:怎能单凭一个伤痕,便去断定一个,况且他的容貌与他相差甚远。
“夫人来了。”
门外迎香见沈氏率下人进了院子,忙行礼道。
屋内的姜淑月与苏尤柔面面相觑,良久后,彼此点了点头一起迎了出去。
“姐姐来了。”姜氏向内抬了抬手。
“夫人好。”苏尤柔乖顺的上前行礼道。
沈氏略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径直去了屋内,直接开口问道:“今日唤我前来,是那事有信儿了?”
姜淑月沉吟片刻,避退了下人,唯独留了苏尤柔在屋内。走上前从袖中取了那封信纸出来,“姐姐瞧瞧这个。”
沈氏狐疑着接过了纸,正眸瞧了上去,匆匆略了一眼,“哪儿寻见的?这印,是恒王之印!”
姜淑月忙讪笑着回道:“在我家老爷的屋内寻见的。”
“这么说来,那人,也在你们府上了?”沈氏抬了眼,面露急切之色。
姜淑月瞥了一眼苏尤柔,后者款步上前,盈盈一拜:“夫人。”
苏尤柔心内自是得意,而姜淑月却浑身发软,双腿不觉一直打颤。此时,她才心生悔意,昨日便不该听了柔儿的话,做如此冒风险的事。虽说若一朝蒙混过去了,此后自然是无限风光、富贵泼天。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沈氏瞧了几眼苏尤柔,又转眼去看姜淑月。迟了半晌,陡然笑道:“难不成那郡主便是眼前这位?”
“是、是……”姜氏此时已被吓的有些结巴,也不敢抬眼看沈氏,只垂着头用帕子轻拭鬓角的汗。
“妹妹啊,这大冷的天儿,是屋内的炭火太旺了?你出的哪门子的汗?”沈氏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
姜淑月不敢答言,只垂立着。
沈氏在京城的权势斗争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们母女的那点子花花肠子,如何就能瞒的过她去。嗤笑了一声道:“让她进宫,也可,”说罢扫了一眼垂着头的姜氏,冷声道:“你和你那个宝贝儿子先自戕罢!否则任谁瞧着你们的脸,都是一家子人!”
说着便从椅上起身,拂袖离去。
姜氏听着再也站不住了,登时瘫倒在地。
“娘——”苏尤柔憋着嘴将姜氏扶起,抱怨道:“她不是我的姨妈么?怎的也不向着咱们自己人?”
姜淑月叹了一声,“我早说此计行不通的,她没直接将我们法办了,已是情分了,”她缓缓坐回了塌上,久久才缓过神来,“罢了,早早的将苏婉交出去,苏府到底照顾了她这么多年。纵没功劳,也当有些苦劳的。”
苏尤柔仍是不肯死心,怂恿道:“我们何必要靠沈氏,她不是说平南王也会来扬州城吗?届时,我们直接去见那王爷不是更好。”
“你快停停罢,那平南王是什么样的人?三年时间便平定了九江,驰骋沙场之人多暴厉恣睢,岂能容你利用他?”姜淑月亦从苏尤绍那处听过些关于那位王爷的事,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苏尤柔并未应答,只垂着眸思索着。
“婉儿,”苏尤绍下了值,便大步往相思阁来了,“收拾收拾,过几日哥哥亲自护送你的喜轿去柳家庄。”
他仍放不下进屋藏娇的心思,纵是此生都不能与她结成夫妻,他亦情愿为了苏婉终身不娶,只祈盼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便可。
苏婉还未应,院儿中正在砍木头的人,忽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深深的瞧着她。
“好,有哥哥送,我便不怕了。”苏婉微微笑着答应了。
不远处站着的人,听见这话,眼角顿时横生戾气,握着斧头的手泛起青筋。
许是那目光太过凌厉,即便苏婉在同哥哥说话,仍是难以忽视掉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鸦睫微颤了颤,拢住了苏尤绍的胳膊,低声道:“哥哥,府衙内可有什么好差使,将阿七带过去做罢,他许能帮得上些忙。”
倒不是她厌弃阿七,只觉着这个人,时常阴晴不定的。早先还递了手炉给她,方才便是那样凌厉的眸子盯着她,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样。
“怎么?他不服你的管教了?”苏尤绍向后瞄了一眼,问道。
“倒也不是的,只我也不出门子的,尚且犯不上用这么一个会功夫的守着。”苏婉开口解释道。
苏尤绍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罢了,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去和他说来就是。”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采青唤道:“怎的这样不当心,快放下!”
苏婉回身时,见阿七正捂着手站在原地,暗红的血直从指缝流出。她再顾不得别的,忙上前道:“快,去唤大夫来。”
他既受了伤,还如何去得府衙,便转身对苏尤绍道:“哥哥先回罢。”
苏尤绍亦未多想,只当他真是不留神伤着了自己,一个哑巴而已,他倒未将他放在心上。只应诺了一声,便自出了院子。
采青出去唤郎中了,苏婉便自将他扶回了下房。在左近的匣子中翻了个遍,却未见一块纱布,不禁有些心急起来。
陡然一转身,他正对着她,靠的极近,苏婉刻意别过了他的目光,转问道:“疼……疼吗?”
他重重点了点头,忽而手探向她的腰间。
苏婉下意识的一把按紧了腰间的襟子,惊恐的瞧着他。见他面无异色,心才缓缓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掌中按着的地方,竟是一块帕子。
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道:“那个……我、我来帮你包上。”苏婉敛了敛神色,将他扶回了塌上。自己则半俯身在塌前,用帕子将他的手缠上了。
塌上的人,炯炯目光锁在她的发丝上,那轻柔的动作令他方才心下横生的阴霾散去了些许,墨眸也渐渐柔和起来。另一只手不禁抬起,欲落在她的墨发上,顿了半晌还是停住了。
包好伤口后,苏婉便起了身,“只消等采青唤了郎中来,再替你瞧瞧便好。”
正要出去时,听见“啪嗒”一声,回身瞧时见他将茶盅撞在地上了。
“要喝水?”苏婉指了指几上的茶壶。
他点头。
苏婉将地上的碎瓷揽了揽,复回桌旁替他重倒了茶来,递在他左手中。见他喉咙滚了滚,饮下了水,才又接过茶盅。
待又要出去时,又听见他一声闷哼,回身时却见他要躺下,压着了手。苏婉忙上前搭了一把手,将他扶好后,索性也不走了,只侍立在一旁,以免他又伤着自己。
塌上躺着的人,瞧见她低眉敛首乖顺的模样,眼角不觉扬了扬。若不是见识过她的薄情寡义,此刻倒要被她的小恩小惠蒙蔽了。
苏婉对眼前人心内的想法却全然不知,只觉他今日竟这般娇气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记仇的魏大人
☆、第25章
乞寒节就要到了,苏府内悬灯结彩以备佳节。姜淑月亦命人给沈氏下了帖子。她已准备在三日后的节上,将苏婉引见给沈氏。如今在她心里,苏婉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竟是愈早送出去愈好,亦是了了一桩事。
“你们二姑娘呢?”全府上下皆在筹备节日事宜,唯独苏尤柔却不见人影,未免她再去寻苏婉的麻烦,姜氏只得寻着将她留在身边。
“姑娘才回来,正在屋里呢。”院内洒扫的丫头见是姜淑月到了,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屈膝叠手相迎。
姜氏略颔首,便径自入了屋内。思忖着,亦应早些将她的心思一并告诉那丫头,也省的她再作妄想。
“柔儿——”姜淑月将走进了里间,苏尤柔便脸色煞白的蓦然转身,讪笑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姜淑月双眉皱了皱,缓缓的掀过了珠帘,疑道:“你平日不最是喜凑热闹,今日外头真闹的红火,你怎的一人在屋内待着?”
见姜氏走近,苏尤柔心下慌乱起来,只暗暗拢着衣袖,轻笑着回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倦了,想歇歇的。”
苏尤柔虽娇惯任性,却也算不得有什么城府,她的神色举动丝毫未能逃过姜氏的眼。见她面色慌张,姜氏便知她定又在寻思什么亏心事了,快步上前厉声道:“我全瞧见了,拿出来罢。”
苏尤柔眼神闪烁着,双手向后缩了缩,只摇头:“娘在说什么呢。”
姜淑月顿了一瞬,恍然道:“柔儿……你不会是要……”
姜淑月气的深吸了一口气,她都知苏婉是郡主了,如今还敢动这种蠢念头对她下手,真真是不要命了!
苏尤柔见瞒不住了,眼圈儿陡然一红,猛地跪地哭道:“娘——娘,这药,这药只会让你和哥哥容貌受损些,并不会伤到你们的。”她当姜淑月已知晓了她的目的,忙一股脑的全招了。
姜氏闻言双眸圆睁,柳眉倒蹙,“苏尤柔——”话才出只觉胸中疼闷半晌喘不过气来。
眼见母亲要昏倒了,苏尤柔忙起了身扶住了她,“娘,柔儿并非存心要如此的,待柔儿日后入了宫,受封了郡主,定会加倍疼娘和哥哥的。”
姜淑月早气的心肝儿发颤,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说的话,不一会子眼睛竟也红了。自己教导了十几年的女儿,竟是这般。一时之间,她倒不知是该怨她狼心狗肺,还是骂她愚蠢至极。
“沈氏一句讽刺的话,你竟然还当了真,你脑子里装可都是浆糊!竟对你的哥哥和老娘下起手来了。”姜淑月撑着身子抬手给苏尤柔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怒之下呵斥道:“给我滚!滚出苏家!”
苏尤柔本有心抚慰母亲,却冷不丁的迎来狠狠一巴掌,当下只觉又羞又愤难以自容,捂着脸便跑出去院子。
掌灯时分,苏尤柔仍蹲在府上的鲤池旁低声呜咽啜泣着。
苏桓在一旁与采月玩耍着,忽听得隐隐约约的哭声,便缓缓探了过去。
“二姑娘……?”采月瞧见了她的银红色绉纱裙子,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苏尤柔,上前探问了一声。
她才被姜氏打了,生恐此时脸还红着,教下人给瞧出来。便不予理会,只埋着头。
苏尤柔向来任性跋扈,苏桓自是有些怕她。但听见她那般哭,思及自己每次难过的时候亦想让姐姐陪在身边,便撞着胆子走上前去。
“二姐姐……给。”他伸出手,微微颤着将苏婉给他绣的帕子递了出去。
“走开!”苏尤柔将脸埋在双臂中,怒道。
苏桓小脸儿皱了皱,思索了一瞬,转对采月道:“采月姐姐,我冷了,你去替我取件外氅来罢。”他担心苏尤柔是因采月在此,才不愿示人,便寻了个理由支走了采月。
采月瞧了一眼苏尤柔,踌躇了半晌,缓缓回道:“是,小公子好生等一会子,我即刻便来的。”
“二姐姐,采月姐姐已走了,你莫怕。”苏桓一面说着,一面学着苏婉平日安慰他的样子,小手轻抚上苏尤柔的背。
苏尤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红着眼怒视着苏桓,“我说走开,你是听不见的?”
苏桓被这一动作带的倒在了池旁,手肘不小心磕在了池边的石头上。鼻尖不禁一酸,吸了吸鼻子,满是污泥的手向脸上抹了一把,倔强道:“桓儿能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