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色的发丝被黑漆漆的团状物缠住如同有生命般互相争斗着,但明显水蓝色占据了弱势。血丝不断渗出,有过接触的地方仿佛染上了什么脏东西迅速地破口溃散溃烂。
然而这还不是大量血雾的来源。
在鱼尾组成的屏障后方,那个赤裸的少年神色如常地闭着眼端坐着,他看着真的太小了,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他是这世界上最年长的一只陵鱼,已经活了数不清多少年,甚至此刻还怀着孕。他双手一直放在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这是他少有的亲昵,却是在对这个还未成形的小孩道歉。
他的鱼尾之下正是用血画成的一个巨大又复杂的符阵,更可怕的是聚成符阵的血还是流动的,从少年身上流出的血正在源源不断地填满它,那些血珠并不融于水,诡异地密集在一起像是要酝酿一场阴谋。
“哥!”冥云终于从怔愣中反应过来,他往前一冲却被无形的屏障死死挡住,“哥!你们这是在干嘛,我们直接走吧!”他焦急地盯着对面那个闭着眼的男人,他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眉眼,或许说,冥云往旁边一一看过去,每张脸都有着相似的气息,这是他全部的亲人啊!可如今他们在自己眼前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族长!”冥云见他哥并不打算回应,没办法只好将希望投向了那个更加沉默的存在,他手脚并用一下一下拍打着横在空中的屏障,“族长!”着急间他瞥见了族长身下的血阵,心下一惊,即使被遮住了大半他也依稀能看出来这是引胎儿之魂镇压妖物的法阵!
再细看那血统统是从小腹涌出...
难道,族长竟然要杀了小族长?!
冥云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恐慌,饶是这小族长是怎么怀上的大家都不清楚但这也是稀有的血脉啊,他慌不择口大叫,“族长?!小族长还没出生,他的未来还没开始!你不能...”
此刻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感受到流波山抖动地愈发厉害,这并不是普通之地,流波山之下就是那无间地狱。
所谓历练成神,若是没能通过结果便是坠入那无间地狱贬为游魂,再一道一道劫难历上来。可眼下明显有人故意置他们于死地,从这流波山一坠下去再遇到的就说不准是什么了。
“冥云。”混乱之中,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是族长。冥云急忙停下手上的动静哀求地望过去。
“他的未来还没开始...你说的很对。”
然而话音刚落本来闭着眼承受黑雾纠缠的其余族人却瞬间睁开了眼,眼神里蛮是惊愕和悲哀,冥云专注地盯着族长完全没能注意到瞬间变换的气氛心里暗自提了一口气。
“冥云,他出生后记得告诉他...他的名字...”
衰败的气息不可避免地笼罩住少年模样的族长阖上的双眼,身下的血阵蛰伏着即将爆发,他的手抚过那隆起的小腹。“若是人间寻常女子,这应该未足七月吧,如此早产生下来可怎么补呢?”族长忽然没来由地想到,甚至笑了一下。
鱼尾高高甩过一个弧度,紧接着身下的血阵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数之不尽的血珠跟着窜了起来忽大忽小地包裹住少年人站立着赤裸的身躯。湖绿色的眼眸微微睁开,只是轻轻一瞥便是要摄人心魄,他最后无比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小腹低喃了几个字...
衰败的气息不可避免地笼罩在他的身影上,却不合时宜的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冥云竭尽全力地想要睁开双眼但他什么也看不清了,流波山彻底塌了!
更加混乱的是,他惊恐地发现那个血阵竟然不是引胎儿之魂反而是以生母之魂抱住胎儿的魂魄,也就是说族长将他上万年的魂力全部倾注在这还未成形的胎儿身上将其强行剖离母身就为了保住他。
冥云抱着小小一团东西疯狂地往外游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拇指大小铜钱模样的坠子,那是族长最后将婴儿交付给他的时候从自己腰间解下来的东西,他说那是能保护蔚鱼的护身符,凝聚了他魂魄的——“”。
冥云冲出水面几乎决定立刻往下跳,突然一只五彩的小鸟飞速地飞过来,“啁啾!啁啾!”
是狂鸟?!
“狂鸟?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冥云看到突然出现的狂鸟惊讶之余心里猛地一跳,“狂鸟,你听我的,我把我的魂力都给你助你出去,你要答应我带着他走,出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名字!”
冥云不管不顾地直接一掌扎进自己的心脏,不同于血液金黄色的液体流了出来,这是最简单粗暴伤害最大的剖心,狂鸟显然被吓到了又抵不过冥云只得看着那金黄色的液体顺着自己五彩的羽毛流进了它的身子。
而他俩都没注意到的是,金黄色的液体也洒了不少在那枚“”上。
紧接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流顺着血管往上,那是上古妖兽独特的灵力。随着魂力的灌入,狂鸟原本五彩斑斓的羽毛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白,深黑的眼眸旁长出一圈独属于陵鱼鱼尾的蔚蓝!
几秒钟后五彩的小狂鸟俨然变成了巨大的纯白凤头鹦鹉。
“抱歉,你的外观改变了,小狂鸟我很高兴和你做了短暂的朋友,现在你该离开了!蔚鱼就拜托你了...”魂魄所剩无几的冥云脸色青灰得可怕,他勉强地笑了笑将“”交付给狂鸟却不敢再看一眼缩成一团的婴儿。“进桑或者是不远的部落就有信仰陵鱼的家族,族长曾经于一个姓方的家族有恩,若是走投无路,去找方家吧...”
“啁啾!!”狂鸟仍然不熟练自己的新身份,它在担心冥云。
“我有我要去的地方,陵鱼一族不会抛弃自己的族人,直至死亡。”蔚蓝色的鱼尾决绝地没入水里,再也不会升起来了。
“小蔚鱼,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数日后,寄北市,含谷阁
“嘎吱——”陈旧的木门被拉开一扇,久日未通气的潮湿窒息感透出来,池砚穿着好久没换的一身衣服一点也不嫌弃径直走了进去,“池小盂,滚出来。”
很快一个白色的影子扑闪着翅膀飞过来,池砚在檀木椅子上坐下,双脚一叠就搭在那价格不菲的古董桌上,抱住胳膊冷冷地望过去,而被看的对方——池小盂小同学瞪着蔚蓝色的眼圈装着无辜。
“装傻是吧?”池砚冷笑着,把一向尖牙利嘴的池小盂看得瑟瑟地打了个颤。
“啪!”一个金属的东西被摔在了桌子上,赫然是池砚一直挂在脖子上不离身的吊坠。
池小盂的眼神跟着一转。
“啪!”又是一声,另一个乍看一模一样的坠子被摔在它旁边,仔细看来就会发现上面没有扎那么多的小孔。
“这,还有俩?”
许久池小盂才敢抬起可怜巴巴的眼睛瞥了一眼池砚,少年的脸色明显可以看出憔悴,就连衣服都是好几天没换了,想来是从山里出来直接就奔回寄北了吧,他都知道多少了?蔚鱼...又在哪里?
第46章守护
“池砚...”池小盂挪动着它蓬松羽毛下的小短腿蹭到池砚手边,把自己光滑柔软的毛送上去,这已经是它能做出最丧权辱国般的让步了,它一脸豁出去地开口,“给你摸!别生气了好不好。”
而池砚不紧不慢地换了换叠脚的姿势,双手抱胸斜睨它一眼还是不言语。
“靠,这个臭小子给脸不要脸啊!”池小盂在心里跳脚,“难道真生气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隐瞒在先...池小盂长长地吸了口气,突然扑闪着翅膀飞到了池砚小臂上。一向高贵的鹦鹉头低了下来,紧接着柔软的羽毛轻柔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池小盂居然主动地蹭起了池砚的手背!
这...这这...是在撒娇吗?
要是往常池砚保准儿兴奋地炸成了烟花再给他家亲爱的池小盂照照水碗看看是不是被门口那只逢人就卖萌耍嗲的胖橘上身了。事实上他现在脑子的确炸成了烟花,正在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以此维持表面冰冷的形象。
三下、五下、十下...一大一小都暗暗数着次数各自揣着小九九。
终于忍受不住的池小盂:“妈的有完没完?劳资不干了!”说着便要挣脱开来,却被头顶的手捉了回来。仿佛到达人生巅峰的池砚一顿揉搓后还一脸意犹未尽,“再来五块钱的!”
池小盂:......
“所以你没生气还耍什么臭脸人设啊...嗷!”池小盂一脸愤懑地被池砚抱在怀里揉搓,恶狠狠地啄了一下池砚正在忙碌的手结果被池砚反敲回来痛呼出声。
“那是你做贼心虚。”池砚不耐烦地把池小盂摁回桌垫的位置,他正窝在他的工作桌前专心致志地搞着什么东西。一旁的电脑停留在淘宝店的界面,果真即使这次去进桑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回来还是没有生意。
一向凌乱的桌面被草草地清理出一大片空处,垫上了一块深色的看着就很有些年岁的布。布料被叠成方形中间正摆着那两枚“昼吹”和一小截编到一半的红绳,而角落还放着一个盛着水的青色小瓷碟,从高处吊下来的暖色灯静静地打在上面,透出古老又庄严的味道。
池小盂见状也安静地噤了声。
穿上细绳的昼吹摆在最中间,大量的暖光都聚在上面。池砚微微往前附身,这个动作让他挺拔的鼻尖也映上了黄光,对比下眼窝却完全陷入黑暗,这样看上去他的确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池小盂小心地打量着,一股心疼泛上来,它受伤阴差阳错被池砚捡回来照顾时他才不过十七八岁,整天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好像无所谓,只有池小盂偶然看见过他几乎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见到火光便心悸的样子。
“这就是缘吗?”它闷闷地想,不管是当初托付给他的蔚鱼,还是后来的池砚。是不是当初把蔚鱼送到方家,就会不一样呢?还是说,一切都是缘,不管怎么抉择都将走去一样的归宿。
只是不管怎样,它都想池砚能好好的。
反而对于蔚鱼...池小盂有些复杂地阖上眼。
池砚的注意力正紧紧吸在桌面的东西上,吊着的暖光灯并不是普通的灯,它又称“炼魂灯”是由火属性的妖怪炼化而成的“灯”。用此灯可以照出同为妖物炼化而成的物品的原形,更有甚者能照出妖怪亡魂。
总是被池砚拿来当作台灯来使用,甚至在缺钱的时候还想过卖给隔壁美甲店当烤瓷灯结果被人家嫌弃推销无果的“炼魂灯”很感动,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
炼魂灯古朴的黄铜色笼罩着同样呈铜色的昼吹上,上面原本雕刻出来的黑孔褪去了颜色,下方并没有光却奇异地呈现出琉璃光泽的光点,接着好像活过来一般从昼吹薄薄的表面挣扎着想要爬起。光点如同小人一般扭动着试图腾空,它们一点一点地往外钻,跟着在光点离开表面的瞬间有什么淡蓝色的东西跟着露了出来。
池砚的瞳孔立刻紧捉住!
只见挣脱出表面的光点越来越多,一缕一缕的透明的蓝色跟着上升的光点或深或浅地流了出来在半空中拉出一条蓝色的细线。很快那些光点在半空中聚成了一个形状,蔚蓝色的鱼尾,双腿以及...手臂被断掉了。
这才发现,除了穿过手臂的那个孔阻断了手臂,在中间还有极为细微的一个小孔不偏不倚锁住了脖颈。
这是一条被扼住要害的陵鱼。
这样看似轻飘飘的三个孔却精准地锁住了这个图腾以及背后蕴藏的魂力,这就是所谓信仰的方式吗?
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池砚紧紧锁着眉,脸色沉得可怕,右手握拳用力地青筋暴起。
大概过了好几秒,蓝色的光点无力地飘在半空中实在无法聚拢,池砚才松开拳用二指沾了沾青色小碟里面的水朝那浮在半空的光点洒了两下。
“刺啦——”被沾到的光点如临大敌纷纷蜷曲地迅速退了回去,刹那间四周恢复地干干净净,除了那股暖黄,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池...”良久,池小盂弱弱地开了口。
“池小盂,我什么时候捡到你的。”池砚忽然拿过那一小截未编好的红绳在手里细细摩挲起来,他往后退了一点将脸完全隐在了黑暗里。
“十七八岁吧,怎么?捡到我是你的荣幸...”本想开玩笑活跃气氛的池小盂越说越觉得不对。
“那天是七月半盂兰节,我刚好十八岁,所以给你取了个‘池小盂’。”池砚淡淡地开口,红绳在暖光下格外扎眼。
神仙和妖怪都是不过生日的,所以池小盂也从不曾问过池砚的生日,但听说人类都很重视生日果然池砚也不例外啊,想到这里他犹豫着说,“七月半还没过多久,要不我给你补个蛋糕庆祝一下?不过得你出钱...”
“不是这个意思。”池砚轻笑了一下,揉了揉池小盂的脑袋,“我也从来不过生日,之所以记得这一天是因为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总是有人不停地念叨着在我十八岁的那天会怎样怎样。我出生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庆祝,但并没有一个人是因为我而高兴,你知道吗?我对他们来说只是某个标志,甚至只是个仪式的一环。”
“直到前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认真地问我的生日,说要给我庆祝。就只是因为我,要给我庆祝,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复杂的原因。”
“我受宠若惊又不敢相信,害怕他只是个幻象,但我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我短暂地追上了他,可是现在他被我弄丢了。”
“你知道吗?...”池砚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将面容全数隐藏在黑暗里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稀释掉浓郁到窒息的想念,他用力地捏着手上一小截的红绳,这是他现在找回蔚鱼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