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子是你建的。”
“这个小院子你出不去,别徒劳了。”
“你不是为了吃掉蔚鱼,或者说一开始是为了吃掉他但后来却改变了注意,为什么,因为他真正的外婆死前拜托你?还是你,舍不得了?”
池砚突然冷静下来,他脑海中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过滤掉先前自己狂妄甚至称得上自大的狂躁,最后定格在蔚鱼跳楼前朝自己望来的眼神。
他让自己不要担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皮鬼已经快说不出话了,它不停地重复着蔚鱼的名字沾满血污的指甲抠着地上的泥一寸一寸地试图往前挪。
这双“手”幻化过各种模样,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也剥下过各种人的皮,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还曾屠掉了整个村。
那又是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垂死的女人的哀求就同意穿上这一身并不喜欢的人皮,接过一个羞涩怯弱的小男孩,一养就是十几年?仅仅是因为小男孩不寻常的血脉,或者是因为他一声声真心的呼唤...
画皮鬼的眼球已经彻底失去用处,它再也没有力气从它的地窖里挖出另一双给自己安上,可笑的是这个时候了,它遗憾的却是自己不能再见一面它的“外孙”。
它也想知道为什么。
池砚凝视着幽黑的深山老林,必须回到故事的最开始。
第40章阿软
画皮鬼的过去
我没有名字,死太久了。
对,我是一只鬼。
将身体熟练地挤进小女孩的皮,画皮鬼缩在草丛中眯着眼打量着面前劳碌着的一老一少,这已经是它暗自观察他们的第三天了。
它懒散地打了个呵欠,老女人和干瘪的小屁孩都不是往日它会感兴趣的对象,要不是为了搞清楚那是什么味道它才不会浪费这张难得找到楚楚可怜的脸蹲在草丛里,肯定立马掉头去找器大活好的汉子了。
说到这里它又深深地嗅了一口,第无数次地想要确定那股味道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其实鬼怪无法闻到人间百味也并不使用鼻腔呼吸,它们甚至不应该用闻这个字。因为作为鬼怪能感受到的只有同类甚至更高级别的——妖神的气味。
然而此刻,稀疏的杂草那头平凡又普通的女人和小孩身上却透出浓烈的同类气味,画皮鬼的眼神飘忽不定,再次深嗅一口,即使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种类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肯定不是人。
而且还是相当特殊的种类,因为那股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勾得画皮鬼想要立刻吃掉他们。
只是,画皮鬼又犹豫着,已经三天了,他们为什么像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不论是鬼怪还是妖神,这都是基本的能力啊。
眼看着杂草那头的一老一少收拾起一些树枝杂物等等就要离开画皮鬼即将第三次放走嘴边的鸭子,想到自己没填满的肚子,画皮鬼心里一横!
管他的,我至少是在这块地盘混了这么久还能怕这看着就弱的一老一少?
他下了决心就从草丛边窜了出去,假装柔弱地摔倒在地,“哎呀!”
这一招对那些臭男人可是百试百灵。
手上提着蛇皮口袋的女人听到身后的动静警觉又紧张地转过头盯着摔倒在地的“小女孩”,
“你是谁?”
在她身后是一个怯怯的小男孩正害怕地探出头来,虽然穿着朴素破烂但五官却是清秀出尘,就像是这山里藏着的不为人知的仙子。
女人见状轻轻拍了拍小男孩露出来的额头,语气无比温和地安抚,“蔚鱼乖,别怕。”
画皮鬼对小孩子没兴趣,偷窥这三天硬是一直没怎么正视过小男孩,这下子才惊觉对方如此好看甚至身上的味道更加浓郁...
不免下意识地抛了个媚眼,接着更加楚楚可怜地软倒在地,“我我迷路了...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好害怕啊...”
画皮鬼一边拼命挤眼泪一边往小男孩那边蹭,自己用的这张皮囊虽然也不过十几岁,但面前这张才八九岁的脸它实在喊不出“哥哥”否则不知道得用多嗲的声音叫个不停。
一旁的女人见它这副模样明显地将小男孩护在了身后,眼神古怪地微微一动。
然而小男孩显然是相信了,他动作轻柔地扯着女人的衣袖抬头真挚地询问,“外婆,她好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女人眼神沉了一下,反手捏住小男孩的掌心。
“就是,帮帮我吧...我好可怜啊...谢谢小哥哥,小哥哥心真好。”画皮鬼也不管这么多,给点甜头就要顺竿爬,可怜巴巴地盯着小男孩撒娇,眼神一下也移不开了,先前闻到的味道更加浓郁。他略微一怔,这到底是什么味道?香甜得要陷进去了,不祥的预感却反着腾然而升。
一直没有吭声的女人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修长的影子将画皮鬼全部覆盖住,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小鬼。
强烈的视线让画皮鬼停止跳动很久的心脏都咯噔一声。
两人一站一躺,高处那张漂亮而不失妩媚的脸似乎用强烈的注视就将自己的五官一笔一划全都刻进了画皮鬼心里。
它当时并不会知道自己之后的十多年将无数次地描绘着这烂熟于心的五官,钻进泛黄还在使用的皮。
“帮了你,要记得知恩图报。”
女人冷冽的声音留在原地,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在那个简陋的草棚,他们称为“家”的地方。
“?你在哪里啊?”不远处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跟着又消失在更远的地方。
庆幸小男孩走开了,画皮鬼紧张地咽下一口气,它后颈最脆弱的十字疤此刻正抵着一把匕首,刀尖浅浅地刺入让它丝毫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地说,“大姐,都是鬼...相煎何太急,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鬼?谁告诉你我们是低劣的鬼?”女人轻巧地捏着匕首,让刀尖浅刺着皮肤表面跳动着,“?你可真想当人,还给自己取个人名...”
嘴角抽了抽,都是鬼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啊!
还有这名字也不是他自己取的啊。
在那天之后这个女人果然就把自己带了回去和他们住在一起,看着年轻却被唤作“外婆”。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小男孩拉着自己的手臂问自己叫什么,他答不上来就说不知道。
“你的手捏起来软软的,那就叫好不好。”漂亮的小男孩说话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的。
心里虽然想着软个屁,我死前也是个男人,要是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就不会说软软的了。
但对上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他还是嗯了一声。
很快就过了一个月每天和漂亮小男孩混在一起到处玩儿它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了,直到现在。
很懊悔,他早该想到女人不一般的!
然而现在自己性命被威胁着只得服软,“您高贵,我这小鬼您看不上不如就把我放了?省的清净。”
话音刚落就觉得后颈的皮被更深地扎入,同时身上的鬼气竟也开始泄露!
“啊我错了,我嘴贱,大人有大量,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我好不容易变成能跑能跳的鬼,你别把我弄回去啊!!”是真的急了,它化作画皮鬼时发过誓死也要死在男人身上啊!现在还没睡几个,再说了外面那小男孩儿也没长大呢!成年后肯定是个绝品吧!
“,你很想当人吗?”扎在后颈的刀没有再深入,女人的声音褪去威胁带着些沙哑。
“唔...”还是觉得很痛,口不择言大叫,“喜欢啊,能跑能跳能撩,你别把我弄回去!我干什么都可以!!”
“我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女人忽然拔出匕首,“哐当”一声丢在地上,接着扒开衣服露出自己一大片裸露的肌肤,声音带着悲凉,“,你把我吃掉吧。”
“吃掉我,你就可以当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只要你答应我,将蔚鱼抚养成人然后彻底送出这大山,并且一定一定不能让蔚鱼知道。”
愣在原地,这比他当年死掉的时候还震惊,“啊?”他听见自己懵懵懂懂地问为什么。又摆摆手后退几步,“不行不行,我不吃活人的,不好吃,我喜欢死的。”
“我气数将尽,本就在苦苦支撑,我不是鬼也不是人,只是一个跟随主人多年的精怪。我无法放心蔚鱼他独自一人,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女人伸出自己变得苍老枯败的双手,眼底满是苦笑,“本来我是觉得你很不靠谱的,但你自己选择要跟着我们回来,还记得吗?帮了你,要记得知恩图报。”
“不...不...”转身想逃忽然觉得后颈到脊骨从内部像是被钉住一般灼热疼痛,他猛地撩开衣服扯长脖子往后扭,只见他后颈的十字疤一直延伸到脊骨处发出淡淡的光,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咒语刻在上面如同一把锁将他禁锢住!
“这是什么!?”尖叫道。
“一点,确保你不会逃的小法术。”女人脸色越来越枯败,似乎是终于交代了心事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的气球迅速衰弱下去,她干瘪的嘴还在一张一合。
“啊你别交给我!我只会撩男人不会养小屁孩!我养不好的!万一你死了我转角出去就把他吃了呢?哎哟喂别啊你别死!”都要急哭了,他疯狂地摆手拒绝着,他不就是觉得这孩子味道香了些吗怎么就要被拉去当保姆了,看来活人的主意打不得啊!罪过罪过。
可是女人竟然淡淡的笑了,已经凹陷下去的脸颊沾染上笑意竟然还是风韵犹存,“你会养好的,你很喜欢他...况且...”
“蔚鱼他也不是鬼,他是最接近神的...”
“...陵鱼。”
什么?什么什么?
震惊在原地,那个小屁孩,居然是妖神——陵鱼?
陵鱼不是被灭族了吗?等等,那这么说这个小孩目前是唯一的仅剩的陵鱼后代,我的天呐...
难怪自从一见到他就觉得这小男孩很不寻常,人家何止不寻常啊天上人间独一份,生于天海之池,一脚踩在妖界一手伸到神界,两边都尊敬忌惮的存在。
那这个老女人说自己是追随主人的挂件??她又是什么?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他翻过身抓紧女人枯败萎缩的手,“姑奶奶你别死,你告诉告诉我这高级神仙怎么养也好啊!?照顾好了,我可以早日从鬼提咖吗?”
女人脸上闪过看不懂的悲悯,她连讲话都很困难了,“,请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蔚鱼...别再提什么陵鱼了,让他当个...普通人。”
“...一定要,要保护好蔚鱼...”
最后几个字艰难地挤出来,强弩之末彻底绷断,女人极速萎缩干瘪下去不消几时便只剩下一张人皮。
“你...我...”曾经剥过很多人的皮,从来没有一次得到一张皮时这么轻松又这么沉重。
陵鱼,它投胎八佰次也沾不上的高贵血统,为什么还不让他知道呢?
可惜再也没人能回答它。
“?你去哪里了呀?外婆呢?外婆——”小蔚鱼脆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大概是到处都找不到二人此刻要进屋寻找,听着这一声一声的呼唤,一阵说不出的悲伤混杂着突然生出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哎...”
他捏紧了手上的皮,紧接着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到手上余温未消的人皮上。
“鱼鱼?”
“嗯!外婆你去哪里了,怎么刚刚找不到你,还有,阿...”蔚鱼扭头跑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外婆,身后原本简陋的棚屋被一座小红楼代替。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本来应该有一个什么人。
“我刚刚去洗菜了,今晚上给你做你最爱的水煮白菜。”外婆如同往常一样轻揉着蔚鱼的脑袋,搂着蔚鱼往小红楼走去。
“嗯!”失落的情绪一晃而散,蔚鱼回搂住外婆的脖子没注意到对方在被触碰后颈那一瞬间的僵硬,“我们回家。”
一如这山里本来就有这栋小楼,又如一直是这个两个人相依为命。
“我们回家。”
小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池砚点着烟并没有抽,显然他已经浪费烟草很久了地上掉落了厚厚一层烟灰,火光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透过那一点红点,地上瘫软的腐肉彻底失去了欢笑怒骂,妩媚妖娆的一面只是堆在那里,就像它曾经给自己取过的名字——“”
月亮即将彻底埋进山崖,池砚夹着烟的指节抖了抖,“要烧到尽头了啊……”
“要烧掉吗?”
没有人能回答,只有风呼啸地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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