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人敬仰的这标志,却是他池砚最想摆脱的戳。
“滚你的少爷,滚你的族长儿子谁爱当谁当去!我要逃出去,我才不要被困死在这大山里!”
小池砚看着那很快恢复原样的图腾,长着人脸的鱼正在瘆人地盯着他像是挑衅,恶狠狠地又踩了几脚边踩边骂。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试图逃跑了,可每次连族楼都没跑出去就被抓了回来。
前两次是被阿鲁抓回来挨了一顿打,这第三次却是直接被扔进了这“静心室”。
小池砚发泄完了被冻得直哆嗦只好偷瞟了四周确定没人在盯着自己又感觉把皱巴巴的衣服捡了起来穿在身上,“别人犯错都是去堂屋等候发落,为什么我都犯错三次了,娘一面都没见着呢...”他蜷缩着身体,觉得穿了衣服还是特别冷,“我都已经有小半年都没见过娘了,明明就住在一起,娘天天都在忙,她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嘛...”
池砚很委屈,鼻子比被打的时候还酸。
可男孩子是不能掉眼泪的特别是作为下一任族长,他没有哭的资格。
“但现在没人看吧。”池砚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将落未落,“可是要是娘知道我掉眼泪了,她肯定更不喜欢我了。”
小池砚认真地权衡了一下,咬咬牙仰起头,憋得眼睛都疼了还是一点一点地再将眼泪倒转了回去。
“静心室”实在是太冷了,小池砚再也无法强装自如,瑟缩成小小一团挤在墙角,他好像知道那些犯错的人为什么宁愿去水牢也不愿来着密室了。
黑暗会诱发人无穷尽的想象,寒冷会使人无法自控地僵硬。
小池砚慢慢闭上眼睛,他还太小,想象里只有娘不再严厉地叫他背族规而是像其他小孩一样陪着他放风筝,这对他来说是最美好的梦。
不知是不是幻觉,等他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硬邦邦的床板上,阿鲁明明长着一身肌肉却端着细小的碗在旁边候着,像个小丫鬟。
池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看到池砚醒来阿鲁赶紧将手中的汤碗吹了吹递到池砚嘴边,“少爷,快喝点东西暖暖身子,族长要见你。”
池砚刚含进去的汤立刻呛了出来撒了一床,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咳咳,阿鲁你再说一遍?谁要见我?”
阿鲁赶紧收拾起床铺闷声闷气地说,“族长说你醒来就叫你去见她。”
“娘娘娘...族长大人要见我?”池砚心里轰地一声炸了。他虽然期待见到娘,可是内心深处也在惧怕着人人敬畏的“族长”啊。“这是要兴师问罪吗?我会被打死还是贴上各种收鬼的符咒弄死还是丢到山里给那些鬼吸阳气?”
“阿鲁,我平时对你好吧!你就当我没醒过,我继续睡了!”池砚想不出什么办法扯过被子就想蒙头装睡。
“这......”
“还要睡?”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出现在门外,听得屋内的两人同时冷汗直流。阿鲁怜惜地看了一眼池砚,意思是他没办法帮他了。
紧接着阿鲁赶紧起身迎到门口,“族长,劳烦您来了,少爷还有点不舒服不过马上就能去见您...”
“你先走吧。”女人忽然打断了阿鲁。
阿鲁显然也很意外但他只能低头答了一声是,转身离去之前又看了一眼还裹在被子里的少爷,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他抖得有多厉害。
阿鲁离开后女人跨过门槛进了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随着门闩“咔”的一声,小池砚觉得自己的心也凉透了,他颤抖着掀开了被子露出被憋得通红的小脸咬咬牙自己翻身下了床。
“娘...”小半年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足够是占满十分之一人生漫长煎熬的时间了,他真的太久没看见过母亲了乃至在看见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时,惧怕担忧统统褪去涌上来的厚重的思念。
小池砚吸了吸鼻子,眼睛瞬间充盈眼眶,“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娘就不喜欢自己了。”
而站在门口的女人看到他的眼泪下意识皱了皱眉,她依旧挺直着背走近小池砚这让他们的身高差了很多,小池砚笼罩在阴影里,他只有仰着头才能看见思念的母亲的脸。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了池砚头上叹了口气,“我们方家的孩子是不能哭的,方池砚,你都懂吗?”
方池砚...方池砚...
久远的记忆里,那个总是严肃刻板的女人蹲下身抱住了憋着眼泪的男孩用生涩的动作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脑勺,在那个瞬间她没有再强调所谓的规矩,她忽然回归了自己最本质的身份——母亲。
幼小的男孩终于得以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然后,一场大火好似从天空降临将整座大山烧得连绵不绝,滚烫火热的温度烤热了冰冷刺骨的密室,小男孩发了疯地哭闹着却再也无人回应。
再然后,方池砚死在了密室里,只剩下残缺的池砚。
他彻底地被剔掉那个标记,再也不是什么族长的儿子了,他如愿走出了大山,却依旧没能走进光明。
第32章门后
一根破旧的红烛颤颤巍巍地立在桌子中央,微弱的黄光勉强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块桌面。那脏污累积成垢的桌子被这黄光一晃一晃地照着,黑黄相间更是令人眼前发昏。
池砚眼神一直飘忽不定,筷子被捏在手里在碗里戳在戳去就是下不去筷子,他拧着眉看向一旁显然也是强装镇定的蔚鱼无声地控诉着:面前到底是堆什么玩意儿!
而被灼灼目光盯着的蔚鱼嘴角一抖,夹着筷子伸向了桌子中间,不知怎么的竟然透出些勇敢的意思。
随着筷子伸出去的动作,这才看清楚紧挨着那红烛旁边的是一盆黑糊糊的东西,上面飘着一些絮状的东西在汤里泛着白,实在是...令人作呕。
蔚鱼轻轻吞咽了一下,筷子头就在即将碰到那团东西后硬生生转了个弯拐向一个不起眼的小碟子,轻轻撬了一块出来放在碗里。
“?!”池砚眼睛都直了,“这又是从哪里来的东西!”
“家里以前做的腐乳,放在坛子里不会坏的,而且下饭。”蔚鱼想了想把自己碗里那一小块裹着辣椒的腐乳夹到了池砚碗里。
昏黄的烛光此刻却像是加上柔光滤镜,池砚好奇地盯着那块裹满辣椒的不明物体突然觉得有点顺眼,“嗯...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这可是外婆的...”蔚鱼骄傲的语气忽然停顿住,“...拿手呢。”他环顾了一下被黑暗包裹的房间,这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灭了的红烛也能照清饭桌边只有他和池砚两个人。
他们像是被卡在黑暗的缝隙,勉强维持不被掉下去的状态。
“嗯!虽然看着全是辣椒吃起来也不辣诶,刚入口有点怪不过的确挺下饭。”池砚砸吧着嘴将那块腐乳在嘴里细细抿着。
“一看就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连自制的腐乳都没吃过。”蔚鱼看着池砚如此宝贝的模样轻笑着接话,没注意到池砚表情刹那的变化。“是啊哥,所以我还靠着你好好照顾我,带我开开眼界。”池砚眯着眼往蔚鱼手边蹭作势要挠他,却冷不防被塞了一大口米饭。
池砚:???
蔚鱼收回自己的筷子拍了拍他的头,“别闹,吃饭,吃完睡觉。”
池砚:现在才八点多就睡觉?你们山里人这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表面却只是默不作声咽下口中的米饭,蔚鱼说得不错腐乳下米饭的确是一绝。
两个人说说笑笑间四周沉闷的气氛好像真的消散了一点,却也只是一点。两人独处的同时空荡荡的另一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然悬而不决的事实。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的厨房--
“该死...”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的池砚烦躁地咬着牙想将脑海里那些沉重的过去扔出去,他皱眉看着堵在门口的女人轻轻撞了撞蔚鱼,“你叫她一声试试,她...”
“外婆!”出乎意料地蔚鱼还没等池砚说完便主动叫了出来,“外婆,家里是停电了吗?你拿着蜡烛要小心烫手啊。”随即像是并没发觉任何异样地放开池砚想要站起来,他本就一直有些低血糖蹲太久突然站起让他踉跄了一下,池砚见状赶紧扶住蔚鱼。后者却轻轻挣开了池砚,按住他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意思是让他放心。
他镇定地走向门口的女人轻声开口,“外婆,我们吃饭去吧。”一抬眼,两双眼眸对视上,外婆那纵横着烛光阴影的脸提着诡异的笑容,漆黑却空洞的眼眸盯着蔚鱼又像是再穿过这具身子看向另一个东西。
“外婆?”蔚鱼伸手握住了不停滴落烛油的红烛试图将它抽出来,“外婆,我们吃饭去好吗?”
外婆似乎是不知作何反应,仍旧呆在原地直勾勾地瞧着蔚鱼提线木偶般叫她一声她就转一下头,这衬得她那张笑着的脸更加诡异。
池砚已经站了起来,他微微侧身站在蔚鱼左前方这个位置让他方便在突发状况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隔开蔚鱼和那个女人,自己挡上去。准备已经做好,但现在好像蔚鱼来处理的确更好一些。
“外婆,你记得吗?你在厨房做饭然后我来帮你端菜我们就一起出去吃晚餐,吃完晚餐你就会整理整理东西再让我去睡觉了。”蔚鱼按捺下心里异样的情绪,握紧那摸起来像是枯败树皮的手循循善诱着。
女人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慢慢转了转洞大的眼珠把自己的脸朝向蔚鱼,唇边的笑意更深嘴角提起一个可怕的角度一张一合,“乖乖鱼鱼,外婆睡觉去了,你也要按时睡觉哦。”说完手一松就丢下那残烛转过身,徐徐走近漆黑的堂屋无声无息地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尽管还有着许多地方解释不通但暂时蔚鱼浑身的冷汗终于得以暂时放松,“呼....”他长呼一口气转头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存在赶紧又打起精神,“那个,外婆她今天可能有点不太舒服,我们自己先吃饭吧。”
“唔。”池砚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也有些心不在焉,转眼瞥到汤碗里没倒完还剩下黑乎乎的一团,“你们进桑一般吃这样的?”
“呃...不是...”蔚鱼尴尬地端起那碗余光里看到觉得更恶心了,可是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呢?
诶...还真有。
“吃饭去。”
“吃完了吗?”
就着两块腐乳池砚把一大碗饭吃得干干净净,蔚鱼一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把碗都重新洗了一遍。
“唔,勉强吧!”池砚珍惜地吃完最后一粒米,满足地放下碗。
蔚鱼无奈地扫过自己和池砚对比强烈的碗,心里默念着:算了,能吃是福。
他站起来拿过另一只未点燃的蜡烛靠近燃着的红烛,两头相触就升起另一朵火花。
“真的现在就去睡觉啦?”池砚觉得吃了就睡也太猪了点吧,“不。”蔚鱼把红烛指着厨房的方向,“先去洗碗。”
池砚:......
等洗完碗后蜡烛也烧得不剩多少,蔚鱼翻出两根拽在手里便拉着池砚的衣角想往屋里走。四周真的太黑了,烛光连腰部以下都照不清楚只堪堪能把前面几寸露出个大概来,他们走了几步忽然池砚停了下来,指着旁边开口,“这间屋子是谁住的?”
蔚鱼扭头一望手中的红烛也跟着照过去,由于离得极近紧闭的木门被照得清清楚楚,在看到某个东西的时候他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就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再次虚弱地颤抖起来。
“没事,我们上楼吧。”池砚忽然用手捂住蔚鱼的耳朵用力将他掰了回来,微微俯下身极近地贴近他的脸耳语道,“没事的,我们进去。”
蔚鱼全无血色的脸在红烛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青白,即使耳边就是池砚的安抚他还是恐惧地瞪大眼睛。明明想要逃避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一样,被牢牢嵌在堂屋最里面的暗门上。
那本来是他回房间的路,可那此刻有着什么他不敢想象。
“踏踏...踏踏...”有什么重物在上梯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拖行的声音隔着一层木门又沉闷了几分。
蔚鱼的脑中闪回着刚才偶然瞥见的外婆房间的木门,上面挂着明晃晃一个大锁。
根本没人进去过。
那外婆到底去了哪里?
第33章人皮
“踏踏...踏踏...”类似踩在中空的木头上走路的声音逐渐变大,闷在那道暗门里低沉着像是装着喊冤的魂灵。
听到动静的蔚鱼,身体愈发僵硬。
同时之前被掩盖住的细小声响也跟在后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种沉闷的拖行声,像是被拽在地上刮蹭着粗糙不平的东西强行往上拉的声音。
池砚没有出声,用虎口卡住蔚鱼的下巴,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了一下蔚鱼紧绷的脸颊。
他沉沉地望向暗门方向。
蔚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紧张得面部有些麻木,他无措地转头看着池砚,对方仍然注视着那扇门。那双黑得像一潭水的眼眸让蔚鱼几乎觉得他能看破这道门的背后,能够透视到所有他不愿为人知的黑暗。
“那个...我们要不...出去逛逛!进桑的晚上很漂亮有星空的!我们去吧,池砚...”蔚鱼眼里满是掩饰不了的急切,他甚至不自觉地轻轻拉住池砚T恤的口袋。
“池砚...”蔚鱼侧过半边身子,拉住衣角的手见池砚没有反应更加往上攥紧他的袖口,“池砚...!”
门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地面。
地面。
gu903();就说没人会随便在自己家里挖这样的梯子,池砚心下了然。转头对着这么急躁慌张的蔚鱼,说不出的情绪又被心疼压过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