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沈瑜打了个哈欠,挽住她的手臂依依不舍道,“我是想跟你告别一下。”
周燃青听她这么说,也有点舍不得,“没事,再过二十四天,我们又能见面了。”
“嗯,到时候机场见。”
“好,到时候机场见。”
……
送走了沈瑜,她没有立刻离开机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算算不过四个月,她却已经非常习惯国外的生活了,习惯到下了飞机的那个瞬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低下头,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坐在旁边无人的椅子上,把耳环摘下来,插进卡槽,把小小的卡芯拿出来收好,替换成中国移动的SIM卡。
一开机,手机屏幕上,各种消息争先恐后地涌入。
10分钟前妈妈打来了三个电话,15分钟前爸爸打来了一个电话,半小时前高中同学群里疯狂艾特她说回国聚会……
忽略掉所有堆积如山的消息,她指尖停在微信界面,然后慢慢往上滑。
终于。
被置顶的那个头像,5分钟之前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下飞机了吗?”
一颗刚刚还漂流无依的心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终于安定下来。她打字回复,说自己已经下飞机了,一切顺利。
回复完,她心情好了点,又给妈妈打电话,说不用来接,她从机场打个车直接回家就行。
排完队上了出租车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上海这座城市看起来跟她四个月之前离开的时候相比,好像丝毫没有变化。她把头虚虚靠在出租车后座的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陆忍,想见他,想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是他,想他突然在某个红灯路口回过头,笑着对她说,我们私奔吧。
她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跟他走。
出租车一路从浦东国际机场开进黄浦区,然后从人山人海里慢慢驶向繁华斑斓的外滩。
保安把小区大门打开,借着街灯的昏黄色灯光,周燃青看到妈妈就站在小区门口等着她。
旁边有邻居遛狗回来,笑着打招呼:“夏秋,干嘛呢?”
对方回答:“等女儿。”
司机车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跑下去,扑进妈妈怀里。
回国之后,她又过上了久违的随心所欲的咸鱼的生活。
每天睡到中午十一二点才起床,中午阿姨在家做饭,下午跟以前的初高中同学出去聊天逛街,玩到半夜才回来。
每天的生活都很无聊,最大的盼头就是跟陆忍聊天。
她起得晚会告诉他自己睡到眼皮肿了,她喝奶茶会拍照给他发过去说终于喝到了,她跟朋友晚上压马路会跟他抱怨美国太不安全,晚上都不能出门压马路……
吃中饭的时候,她总是会对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莫名其妙地傻笑,直到听见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抬起头,看见妈妈正在看自己,神色有些无奈。
见女儿的视线终于望向自己,夏秋低头喝了口水,轻声问:“谈恋爱啦?”
思考了三秒钟不到,周燃青选择点头答应。
妈妈看起来好像有点好奇:“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被很多人喜欢的人。”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饭桌上,夏秋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笑了:“你把他说得这么好,我都忍不住要见见了。”
“等他回国了,我一定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想了想,她又问:“谈恋爱的同时,还记得妈妈叮嘱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
“那你说说看,妈妈叮嘱过你什么?”
“比起外在要更注重一个人的本质,不要太主动,不要太被动。开心恋爱,如果发现在这段恋爱里不开心了就要考虑是否继续在一起。”周燃青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想起最后一句,“哦,还有,保护好自己。”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乖,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放下玻璃杯,她突然想起之前陆忍在八月打工唱歌的时候,台下有人点这首《听妈妈的话》,当时他拒绝了,还说,自己没听过妈妈的话。
他当时眼睛里的情绪……是遗憾吗?
为什么呢?
思绪越拉越远,最后被妈妈的声音强行拉回来:“你下午要去哪里玩?”
她懒洋洋答:“还没想好。”
点点头,夏秋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离开饭桌:“妈妈下午没工作,本来想去朋友家打牌的,既然你没事做,那我带你去买几套好看的衣服吧,美国的衣服太随便了,不太符合我们的审美。”
“打牌?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她随口问。
“新认识的牌友,她把自己家里的地下室收拾出来当棋牌室,我没事的时候就会过去跟她们打打牌。”
“哦……”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打了个哈欠,“那我们还是去逛街吧。”
妈妈捏了捏她的脸,欣然应允。
于是周燃青哼着歌上楼换衣服,红木楼梯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妈妈在给朋友打电话,说自己今天有事,不去打牌了。
客厅里,妈妈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晰,她说:“我知道你们现在三缺一,也知道芙蓉山庄很近,但是我今天答应了要陪女儿的,真的去不了,你们再找别人吧。”
是哪里?
她又把这句话回忆了一遍,终于抓住重点。
芙蓉山庄。
脚下停也没停又折回来,她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脑袋,提高了音量道:“妈妈,还是去打牌吧,正好我也想去参观一下芙蓉山庄。”
对方闻声回头,又笑了笑:“参观什么?你小时候不是去过吗?”
“我真的去过啊,怪不得……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听了女儿的话,夏秋又改口跟朋友答应过去打牌,挂了电话,接话道:“你那时候才五六岁,忘记了也很正常,而且我们当时也只是去参加一个葬礼而已。”
“参加葬礼?”周燃青眉头又皱起来,“谁的葬礼啊?”
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口吻好像非常遗憾:“你爸爸的一个好朋友。不说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带着满肚子疑问,周燃青换了一件厚厚的蓝色毛绒大衣,跟妈妈出了门。
从她们家开车去芙蓉山庄确实不远,满打满算也只用了二十分钟而已。
下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拉不开车门。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司机从驾驶座下来,走过来帮她拉开车门,她这才低头道谢,慢吞吞下了车。
扑面而来就是青山绿水,道路两旁种满了冬青,郁郁葱葱连成一片,即便外头的温度已经降到零度,仍然茂盛生长,经冬不落。
她好像慢慢捡回来了儿时的记忆。
那是夏日里的某一天,她正在客厅练钢琴,被急匆匆回家开门的爸爸出声打断。
爸爸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她判断出来了那是难过的一种。
然后,妈妈给她换上了黑色裙子,但是她们离开得太匆忙,脚上竟然穿着一双红舞鞋去参加葬礼。
原来她真的来过这里。
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小区里特色的青石板路上,昨晚刚下过雪,此时此刻道路上的积雪还未化,部分坑洼不平的地方还结起了冰。
把下巴藏进衣领里面,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解不开的麻,耳边听到妈妈在说:“还记得吗?当时我们来得晚,也是从这条路穿过去,到了后面的私人墓地。”
她边说边叹气,“当时我觉得这里不吉利,哪有房子旁边挨着墓地的呀,风水也太差了。”
认真把她的话听完,周燃青沉默很久,终于张了张嘴,舌尖无意识地舔过自己的嘴唇,她犹豫很久,终于,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问:“我们当时……参加的是谁的葬礼?”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是想问,那个人有没有儿子或女儿?”
夏秋懒懒回想:“我记得是有一个儿子的,听说他很惨的,爸爸死了,妈妈又患了乳腺癌,化疗弄得头发都掉光了,她也没戴帽子遮掩,葬礼那天不哭不闹,在她丈夫墓前站了一天一夜。”
“……后来呢?”
“后来?听说那个男孩跟他妈妈搬去美国看病了,也不知道现在看没看好。”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有情绪都模糊成不见端点的线,一开口,近乎哽咽:“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不太清楚。”夏秋牵着她的手,走完了那条容易打滑的石板路,拐了个弯停在某一户。
抬手摁了摁门铃,她回过头,像是也被打开了回忆的开关,“他爸爸姓陆,叫陆思危,年轻的时候跟你爸爸关系特别好的,他妻子生病的时候,我们还去医院看望过。好好的一个美人,身上插满了管子,被折磨地死气沉沉,眼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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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别墅里很快就传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旗袍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为她们开了门,眉眼温婉言笑晏晏:“终于到了,她俩来好半天了,都等你呢。”
说完,视线转到她身上:“这是你女儿吧?真漂亮。”
勉强定了定神,周燃青抿着嘴角笑:“谢谢阿姨。”
“哎呀,还这么懂礼貌,阿姨真是太喜欢你了。”说着侧身为她们让出通道,“来来来,进来聊。”
夏秋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笑容:“我女儿一直都很听话的,十八岁就出国读书,没让我们操一点心。”
对方的表情换成恰到好处的羡慕:“真羡慕你,女儿这么乖,不像我儿子,回回考试成绩垫底,还老爱逃课,自从他开始上学,我跟他爸不知道给老师送了多少礼。”
没有心情参与她们的闲聊,周燃青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妈妈在玄关换拖鞋,然后踩进脚下厚厚的羊绒地毯里。
客厅里此时此刻空无一人,主人直接带她们下楼梯到了被改造成棋牌室的地下室。
麻将桌上坐着两个保养得当谈笑风生的女人。
人齐落座,她跟妈妈交代了一声,就把大衣穿上,帽子戴好,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芙蓉山庄的景色真的很美,绿化做得这么好,选址还在市中心的位置,怪不得林叙说开盘的时候全市都议论纷纷,炎炎烈日底下,售楼处前面排队咨询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她竟然忘记了自己来过这么美的地方。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周燃青垂着头独自一人走在石板小径上,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好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澄明悠远的天空从四面八方涌来乌云,猝不及防连成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天空笼罩得密不透风。
一道白色闪电长长划破长空。
她闭了闭眼,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有水滴顺着侧脸一路滑下来。
原来是下雨了。
参加葬礼的那一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她看着一群穿着黑色衣服脸上死气沉沉的大人在墓前静立,觉得很无聊,于是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在此之前作为一个六岁的小朋友,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这个世界上任何陌生的地方,她往丛林深处不停的走,腿上被荆棘划出道道红痕,就这么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视野一片空旷的地方。
松了一大口气,还没站稳,天空突然又开始下雨。
幸好妈妈出门的时候给她准备了伞。
把手里小小的红色雨伞撑开,小小的她抬起头,盯着乌云满布的沉沉天空,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跑得太远了。
应该原路返回。但是刚刚她完全就是在乱走,这会儿想要顺利找到原路确实有点困难。
低头看看脚面,雨伞以外的地方全部被暴雨不断冲刷,水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伞檐滑落下来,在她脚边砸出一个个高高的水花。
就在周燃青决定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地方,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哭。
可是雨声太大,显得夹在其中的哭声很微弱。
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她抬脚,跨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决定先回去,转而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
雨下得实在太大,她撑着伞走在水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
大概走了不远,视线里慢慢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不太清晰的人影。
又走近几步,她停下来,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这个人在淋雨。
他背对着她,浑身上下全部湿透,薄薄的黑色衬衫近乎透明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背上一对清瘦嶙峋的蝴蝶骨。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慢慢走近了他,手里的伞不由自主地朝他身上微微偏移。
那个人终于回头了,看起来好像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应该也是开学读一年级。
黑色的短发被雨水不断涮,湿淋淋地贴在他脸上,看不清楚模样。她非常友好地露出八颗牙对着他微笑:“下雨了,你怎么不打伞呀?”
暴雨倾盆,天空中又划过一道白色闪电,恍惚间照亮他侧脸。
周燃青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差点连手中的雨伞都握不稳。
绝对不夸张的说,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自杀。
视线向下,又看到他穿了一身冷冷清清的黑色衣服,猜测着问:“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而对方从始至终,就只是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因为读出了他眼睛里的绝望,她思考片刻,非常干脆地伸出手:“这把伞送给你。”
“不用。”他终于低低开口,声音哑得像把沙。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莫名其妙的,她把自己手里的伞一扔,赌气说:“你不要的话,我也不撑伞了,我们一起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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