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茗棠?另一位,是在朝中为官的小易大人?”
“父亲自会法子保他。”易美人垂头,“此乃家丑,还恕妾身无法多言。大人只需知晓,我那位弟弟因着家族变故,听信谗言,错助恶人。他本性不坏,还望大人能够在深渊之前拉他一把,莫让他越陷越深。”
“如此,妾身便死而无怨了。”
萧予戈蹙眉,“娘娘此话何意?难不成是什么人要对易家动手?”
“妾身乏了。清澜,着人护送萧大人出去。”
“是。”清澜冲着殿门伸长手臂,“大人请罢。”
“且慢,臣有一事不明,娘娘怎知臣在陵墓之中?”
“匿名信。”
清澜将人托付给内侍后,返身进殿走到帘前,福身轻问道:“娘娘为何不向萧大人道明真相?若得大人相助,或许能度过此劫。”
“一步错,步步错,已然不能回头。”她抬眸浅笑,“若能救下非情,赎一回易家的罪,便是极好。”
跟随内侍走出一段路,萧予戈倏然停住脚步,且悄悄朝后退去几尺,“这似乎不是出宫的方向。”
“自然不是。”
“那……”萧予戈收起锦盒,张腿抬手做御敌状,“那公公要带我前去何处?”
内侍道,“环海,百雀巷。”说着,他转头粲然一笑,“见大人安然无恙,属下便放心了。”
萧予戈喜出望外,“嘉,嘉海?你怎么进的宫?小棠他还好么?”
“一切都好,只是大人眼下不可露面。”周嘉海重新抬步,“请大人跟牢属下,莫要在这深宫中迷了路。”
两炷香后,二人停在一座幽静宫殿前。殿外红漆铁门散着淡淡锈气,因着许久未启的缘故,推门时还发出沉重而喑哑的声响。等两人进入,那门则缓慢地自动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是恬妃娘娘胞弟曾经的住处,平日里鲜有人来访,大人可暂且在此休憩。”
萧予戈疑惑望他,问道:“你应当不只是周嘉海罢?”
“大人不也不只是萧永乐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窥探无益。”周嘉海含笑,“稍后应有宫人前来打理,烦请大人不要乱跑。”
“我明白。”
南楚杉用过茶点,趴在窗边看楼下人来人往,朱雀坐在一边桌上剥橘子,偶然抬头问道:“姑娘瞧见什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他们在搬运什么?”
朱雀站起身朝外瞧了会儿,很快坐回原位,“似乎是胡人要献给陛下的贡品,正好在这儿的驿馆里做交接。”
望着驿馆前呵斥抬夫致面红耳赤的官兵,南楚杉心中陡生疑云,“朱雀,入夜后你且去驿馆瞧瞧。”
“姑娘,那可是贡品。”
“正因为是贡品,才有可能被人做手脚。”
朱雀微讶,“姑娘是发现什么了么?”
“说不清楚,只是觉着领队有些奇怪。据我所知,往年的贡品大多是香料、马匹、瓜果等物,从不见他们这般紧张。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得辛苦你跑一趟。”
“是。”
最后一缕霞光褪下,天边逐渐染墨,小二依照吩咐上来送了饭菜。临出门时,南楚杉叫住他,问他脸上和手上淤青的由来。
“多谢客官关心,小的就是跌了个跟头,不碍事。”他回答时眼神有点闪躲。
南楚杉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你和我一位友人一样,都不擅长说谎。小二哥,这里是法治之地,容不得恶霸欺凌,你这样忍气吞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倒不是什么大事,”小二心有余悸地摸着嘴角的伤,“只是先前小的去驿馆门前凑了个热闹,姑娘也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难得见一回贡品,难免有些情不自禁。”
“偷了?”
小二赶忙挥手,“那倒不是。姑娘方才说了,这里是法治之地,我们怎好知法犯法?只是小的有些激动,不留神撞歪了其中一个箱子。兴许是路途疲乏,官兵大人们有些焦躁了。”
“再焦躁,也不能冲无辜百姓发火。”南楚杉黑下脸,伸手解下自己的荷包,取出一小锭银子搁在桌上,“小二哥,这是封口费。今天的谈话,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
小二收下银子连连道谢,“贵客的请求,小的定然遵从。就算是有人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莫说这些晦气话。下去罢,想必你们的掌柜要生气了。”
“贵客慢用,有什么事招呼一句就可。”
等轻快的脚步渐行渐远,南楚杉唤了声白虎,白虎自衣柜后头走出,朝她躬身,“白虎在此,请姑娘下令。”
“请帮我查查,今年这批贡品的运送路线。”
“是。”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整装待发
大夫照例向陶渊典嘱咐好注意事项,派小学徒去厨房看守药炉,这才背起药箱出房。
“这么着急走么?我可还想请您为我把个脉。”倚在廊柱上的男人斜斜地望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打量的笑意。
大夫颔首,“萧大人打算就在这儿问诊么?老夫倒是不介意。”
“劳大夫跟在下走几步。”
方放下药箱坐定,就听对面的男人问道:“整天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不累么?”
“若有盈利,累也值得。请萧大人将手放在桌上,老夫这就为您把脉。”
“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后悔。”
大夫还是微笑,“既然萧大人并非真心求诊,那老夫便回去了。医馆里还有不少琐事需要打理,请恕老夫不能久留。”
“扮久了好人,作恶时就会下不了狠手。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声音很轻,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字字都准确无误地钻进正打算开门的大夫耳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子槿。”
黑影落在窗上。
“跟上他。”
“是。”
饭菜微凉,可显然桌前的人并没有半分想要动它的意思,纤细的手指不住在纸上来回,眉头松了又紧,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直线。
朱雀咬下一口苹果,劝道:“姑娘还是先吃饭罢,路线的事,我们会帮着分析。”
“你说那些箱子并无异常?”
“倒也不是全无异常,”朱雀认真思索,“似乎有一个不甚对劲。”
“如何?”
“在丝绢最底部有个厚厚的牛皮纸包,揭开之后发现是少量黑色粉末,依照我走江湖的经验来看,应当是火/药。”
南楚杉的眉皱得更紧。
朱雀见状,丢了果核递上筷子,“我已让玄武在那儿盯着,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动作。姑娘心中再有什么疑虑,都没有吃饭来得要紧。”
南楚杉架不住他这一回回地劝导,终是放下毛笔,接过筷子抱碗开始扒饭。
“我来前听白虎说,为姑娘准备的东西提前送来了。大抵明日就能动身回京城。”说完,朱雀拿起聚拢在一边的纸张查看,“今年的运送路线的确与往年不同,莫不是换了负责的官员?不过,剩下的贡品走的都是大路,大路沿途的官兵查得紧,如果也有火药存在,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嗯。”
朱雀又说了几句,忽听房门敲响,便放下路线图前去开门。来人是白虎,南楚杉听他们在门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半晌话,好奇抬头想瞧情况,却见白虎推了个崭新的四轮车进来。
“退了。”
南楚杉的低语堵回二人接下来所有的话语。
经过些时候,青龙拿着药膏和绷带现身,两人悄然松了口气,退到墙边。
“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青龙温和地笑着,用脚勾来凳子坐下为南楚杉换药。
南楚杉冷道:“我也懂医术,它伤得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姑娘是习武之人,理应知晓一双好腿有多重要。属下明白姑娘的心情,但医者向来不敢让病人轻易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还望姑娘理解。”
南楚杉不答。
青龙打好结轻放下她的腿,“夫人说姑娘向来倔强,往往遵从本心行事。可眼下事态难料,只能是想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姑娘是我方一员大将,绝不能再受到新的损伤。”
“只要我坐上它,明日就能启程?”
“不错。”
“我懂了。”
萧予戈在床上不住翻转,即便周围只留着风吹叶子的沙沙声,他也无法静下心闭眼睡午觉。思来想去,还是下床打开衣柜门取锦盒放到桌上,趴在胳膊上琢磨。他这两天试着开过一回,可这盒内的机关次次都让他打响退堂鼓。
易美人在交付盒子的时候,想必就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干看吃不着,真够叫人抓耳挠腮。想到这儿,他幽幽叹出一口气,把盒子放回原位,开门前去花园散心。
宫殿的主人似乎是个爱花之人,单一路走来,萧予戈便见着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花,他心里开始感慨,眼下已然入冬,它们却还能这样盛放,当真是个奇迹。路过淡紫色的花丛时,他不由自主停步驻足,小心地伸出手指拨弄叶片。
“这叫紫鸢草,是母妃最爱的花。”突如其来的话语骤然令萧予戈绷紧身子,赶忙收回手行礼。
祁靖宁含笑望他,“永乐不必多礼,孤原想遣人去请,没想到你竟自己走到这儿来了。”他转身指不远处的小亭,“孤命人备了茶点,自你从环海回来,孤似乎还没能与你好好地说上一回话。”
萧予戈躬身,跟在这位年轻帝王身后踏进小亭。
“都先退下罢,孤要与萧大人谈政事。”
几名宫婢福身离开。
“坐。”
石凳上皆放置着软垫,再配上正在咕咚煮水的小炉,倒是驱散几分寒意。萧予戈双手接过枣糕,慢慢咬进一小口。
有点过甜。
但碍于君王,就只得暂时先捏在手里。
“孤近日听了个故事,想着或可与你分享。”
“臣洗耳恭听。”
“不被夫君一族认可的母亲诞下了一对麟儿,依着规矩,需抱回主家抚养。可主母及诸位姑嫂并非善茬,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因此遭受欺负,一边是强硬的家族规定,一边是至亲的骨肉,永乐觉着,她会如何选择?”
萧予戈思考片刻,回道:“若是三个多月前的臣,一定会禀告陛下,母亲应当选择回到主家,让孩子认祖归宗。”
“那如今的你?”
“宗族固然重要,可自由高过一切。与其在高堂大院内忍辱偷生,不如躺在山野田间看云起云落。”
祁靖宁轻笑,“倘若那位母亲能够早些遇见你,兴许她能走上更好的路。”
“她回去了?”
“不,”祁靖宁往嘴里放进一颗栗子球,“她走了让人更为痛心的路,带着自己的孩子一道葬身火海。”
“当有更好的法子。”
“是啊,或许会有。可没有人愿意为她铺路,她自己也铺不了新路,只是苦了那两个孩子,连这天地都没怎么瞧过,就永远合上了眼。”祁靖宁双眼晶亮亮的,隐有泪花泛动,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可故事仅仅只是故事。”
萧予戈漫不经心地又吞下一口枣糕,“陛下从不会轻易说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是新的案子么?”
“旧事罢了,无人举报,难以成案。”祁靖宁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环,“孤的暗卫回报,鹤林已在离京城不远的城镇歇脚,最快一两日后可达。不知永乐可是做好准备了?”
萧予戈摇头。
“毫无准备就想斗过他们么?孤真不知你是自信还是莽撞。”
“臣只是相信公理还有臣的朋友们。”
祁靖宁大笑,“孤这几日一直在好奇,你是如何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同南子彰换的身份?”
“不瞒陛下,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因着南先生与永乐身形相似,才勉强骗过众人的眼。”
“若非子彰压不住他那骄傲的气性,孤与丹雀还真是要认错人,下错令。”想到这儿,祁靖宁举杯饮下一口茶,“如今他代替你待在北都所里,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你们向来都是孤的福将,这回应当也能逢凶化吉。”
“陛下当初吩咐的事,永乐已经查明,后续之事已请求宣王。”
“是么?那孤还真是能够期待一番。”
南楚柳带着王九等人挡在县衙门前,冷面应对眼前的布衣男人,“你当真是北都所的人?”
“方才已交由姑娘看过,姑娘不也确认了么?”男子淡然回答,眼皮始终半启不启地耷拉着,整个人就像团棉花,把他们所有凌厉的攻势都逐渐化解开。
萧卫拉了下她的衣角,又对男人弯身拱手,“大人,并非我们无理取闹。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未得北都所主事或萧大人的手信,我们无法擅自派遣衙役出外务。”
“诸位,在下也不想让你们为难。只是那些东西关乎到一起大案,你们当真愿意让我随意雇用几名挑夫,而后在路上丢失部分物什?”男人说话时,唇上小痣跟着颤动,莫名增添几分嘲弄之意。
南楚柳的眼眸掠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客气回道:“我们并不是不借人,但你以一张名帖就想调走我环海超过半数的衙役,不合规矩。更何况,据我所知,这样的名帖可在黑市购得,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单凭这一样东西,恐怕不大可信。”
“若有我的证明呢?”温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宣……”萧卫的手背被狠狠掐了一下,很快改口道:“宣先生,杨秀才。”程慕鸾稍稍点头,走上前冲男子作揖,“严大人,有日子不见,这厢可好?”
严大人的眼神比先前亮了些,脸上也浮出点真诚笑容,“遂宣先生别来无恙。”
“楚柳,萧卫,这位严大人的确是北都所的外务官。”
“可……”南楚柳正想说些什么,胳膊却被萧卫拉住。萧卫微笑道:“既然有宣先生作保,我们可以派人,但严大人要的人数有些过多,恐怕需要再行商榷。”
“再减三个,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南楚柳垂了垂眼,很快回答,“好。王九,去点人。”
“是。”
王九领严大人前往衙役所挑人,门口很快只剩南楚柳四人,程慕鸾收回送行目光问道:“他打算来取什么东西?”
“阮、潘两家的资产。”
“不都悉数还回去了么?”祁靖宣疑惑,“忽然要这些做什么?”
gu903();萧卫道:“说是要运去北都所核查。至于查什么,我们还真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