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生气?”
“气又如何?能让那位收回成命么?”
易茗棠摇头。
“既然不能,那又何必自找不快?”南楚柳偏过头看他,“小棠哥哥,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罢。”她唇角挂着浅笑,看上去温柔可爱,但道出的话语却是字字扎心。
“今日之后,不,应是下一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她全程是笑着的,可笑容连半分都不曾浸入眼底。
易茗棠咽下口中虾饺,自顾自地摸出新的一颗咬进一大口,“我跟随着的,向来只是自己的心。”
“我还要回万事屋整理档案,不叨扰虚先生用膳。这食盒权当临别礼物,不用归还了。”南楚柳起身就走,又听对方呼唤,顿住脚步等他发言。
“小柳儿需切记,有时眼见的,耳闻的都不一定都是真相。”
“多谢虚先生教诲。”
“不用客气。”
易茗棠目送她身影渐行渐远,捧着食盒的手越发收紧。
对不起。
萧予戈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有人往上头压几个流星锤。又经过些时候,神志略微变得清楚,辨得是两名女子的声音。
尖利嗓音说道:“苏姐让我们照顾他,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含义?”她似乎吸了口气,“世间女子多爱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可我偏对这样精壮的男子情有独钟。”
绵软声音诧异道:“你莫不是疯了,苏姐看中的人都敢动?”
“苏姐又不是想讨他做夫婿,就算真的要,作为她最得力的下属,我们也能分杯羹。你难道忘记之前那几名男子了么?”
“别说了,要做噩梦。”
门上一阵响动,交谈声渐渐靠近,萧予戈当即闭上眼装睡。
一只凉得惊人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啧啧说道:“这样俊的男子,真不知究竟是要便宜谁。”
“别乱摸。摸坏了你要怎么同苏姐交代?”似乎是瓷碟磕地的声音,随即是一缕又一缕的饭菜香。
“你说都快一天了,这药效怎么还没退?”绵软嗓音犹如银铃,在萧予戈耳边晃动,令他不自觉地僵直身子。
“这药效因人而异。他不醒来倒好,我还能多瞧几眼,省得又要被苏姐送去远方。”远方?难不成是去做苦役么?萧予戈心里不甚平静。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绵软声音自远处飘来,“他既然未醒,我们便去做自己的事罢,莫要虚度光阴。”
“这话倒是在理。”
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时,萧予戈偷偷睁开一条细缝,就见一名圆脸少女正痴痴地搭在铁门栏杆上看着他。他顿时脸上血色褪去大半,赶忙闭眼试图攥拳蓄力。
“你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因着声音抬高的缘故,原本就有些尖的声音更为刺耳,狠狠地在萧予戈耳内划了一道。
萧予戈下意识朝后挪动,那少女开了门蹦跳着停在他身前,笑道:“你醒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在地上摸索一阵后,萧予戈的心陡然凉下大半,“我的东西呢?那对我很重要,请你们还给我。”
少女支着脸好奇地看他,“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同苏姐说。”说着,她用力拍了下手掌,“你果然生得很好看呢。有人家没有?介意再娶一个么?”
萧予戈蹙眉,“姑娘慎重。”
“你们中原人还真是无趣。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非要说什么慎重,莫不是瞧不起我姐姐那身轻的人?”
萧予戈有些想笑,但碍于眼下局势,很快将笑意吞回腹中,“拂姑娘好意。我的屋子很小,只能藏一人。”
“那就买个大宅子,就像我们的主公那样。”少女抬手比划两下,而后嘻嘻地笑出声。
主公?你们中原人?
萧予戈心底一沉,大起胆子打量少女的面庞,她脸上有未褪的稚气,笑着的时候会将眼睛弯成月牙,唇边也同南楚杉般生着两个梨涡。
但教人觉着奇怪的是,她的肤色比其他女子更为白皙,眉眼瞧着也更加深邃,的确不像是本土人士的长相。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少女笑出一排白牙,“阿妈说了,如果一个男子盯着一名女子许久,定然是对她有心思。小公子,你难不成对我动了心么?”
“你叫什么名字?”萧予戈问。
少女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你果真对我动情了。我叫依娜,你呢?”
“南歌。”
“不好听,”依娜用手指摩挲着脸蛋,“我还是叫你小公子罢。好不好?”
萧予戈近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她的手,冷声道:“依娜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已有未婚妻了。”
“未婚而已,又不是你真正的妻子。阿妈说了,中原的男子可以娶很多个妻子,大家凑在一起吃饭,肯定特别热闹。”
“热闹不见得,兴许只是吵闹。”萧予戈叹气回应,“你们打算将我关到什么时候?我还有许多要紧事得办,没空在这儿瞎胡闹。”
依娜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同他对坐,摇头说道:“苏姐说了,如果计划顺利就送小公子回去。不顺利的话,就送小公子去远方。”
“什么计划?”
她耸肩,“我听不懂那么多中原话。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害你就是了。”她侧身拉来托盘,推到萧予戈面前,“我刚才听到你的肚子一直咕咕咕的,快点吃吧。这些可都是我们的特产,在中原很难吃到的。”
萧予戈低头看着碗里烂泥似的糊状物,当即伸手摸来它身边的大饼,掰下一小块丢进嘴里。饼外表是酥脆的,像是用香木烘烤过,隐约带着点焦香气,内里松松软软的,嚼得久些会渗出点甘甜。
“啊呀,你怎么就吃饼子呢?我们这个鱼肉酱才是最好吃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沾着满满糊状物的饼子猛地钻进嘴里。萧予戈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抬手用力拽下剩余大半饼子,在依娜殷切的目光下缓慢动起口。
这个味道……
萧予戈忽然油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依娜(捧脸):小公子长得真好看。
萧予戈(微笑):真的好看?
依娜:(用力点头)
萧予戈:(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南楚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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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羊知马
这肉酱嚼得多了,便知其中的所以然来。
所谓的肉,其实是蒸好的嫩鱼肉与羊羔肉搅和而成,再添上几味不知名的香料,以人力搅和两刻钟,即为眼下可见的佐饼酱。
但国内往往是不大喜这样的吃法,抑或者说,这样粗中有细的烹调鲜有。百姓信奉农神,将牛羊等能用于生产的家畜捧得极高,只在过年时才吃得一口街市贩卖的酱牛肉。
“你难道不是中原人么?”萧予戈咽下饼子问道。
依娜正对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酱碗出神,过些时候才回道:“这是个秘密。你要是想知道,得拿东西跟我交换。”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换的。”
“阿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我就把我的事告诉你。”
萧予戈微笑,“秘密么?既然是秘密,自然不好随意同他人做交换。”依娜撇嘴,“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样无趣呢?我又不会到巷子口叫,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这算是秘密么?”
依娜大笑,“人心就这么点大,真的能装满一个人么?”
“别人来的时候,小若芝麻;她来时,涨如西瓜。”萧予戈的眼里闪烁着微光,唇角微微牵起个弧度,“这世上,大抵只有她才能让我觉着完全安心。”
“是你口中的未婚妻?”
萧予戈点头。
依娜支着脸,一副虚心好问的样子,“你对她这般痴心,她知道么?就算你们真的,那个,哦,两情相悦,你又如何保证你们真的能够白头到老呢?”
“等环海落雪的时候,我们便一起白头了。”
依娜掰下小半块饼子就酱咬进一口,“小公子,阿妈说世事难料。如今你们或许甜甜蜜蜜,愿意携手同行,可谁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难道都依着规划过日子么?生活的妙处不就在于它的不可捉摸么?”
依娜轻轻晃了晃头,搁进最后一口饼。见萧予戈开始对着墙壁发怔,收拾好碗碟离开。
萧予戈在她远去不久后靠墙坐好,闭眼小憩,很快又睁开眼,映着烛光的眸子亮得有些吓人。如果依娜与苏玉缜都效忠于同一位主公,那么这出戏还真是有得唱了。
姜昴打了个哈欠,躺在小院里的椅子晃荡,堪堪眯上眼,就听不远处凌乱脚步靠近。睁开半只眼瞧去,懒懒道:“大姐大驾光临,可是有事指教?”
“终于舍得唤我一声姐了?”汤君雅在树前观赏大石头上坐好,“我还以为你改姓姜之后就只认那儿的祖宗。”
“姜也好,萧也好,都是我的祖宗。你呢?汤氏君雅姑娘。”
汤君雅冷哼一声,四下张望,问道:“子彰呢?怎的我到了这么久都不见他人影?”
“衙门来人说是出了点事,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算算时间,也就比你早一点。还真是不大凑巧,就这么错过了。”
“罢了,这事同你说也一样。”汤君雅似乎是坐得不大舒服,慢慢地移动两下身子,“我知道玉佩的事了。”
姜昴蹙眉,“你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
“不然,你以为自己如何能在环海安全地抛头露面?子彰只能救人,但不见得能护人。”
“你知道了这事,接着?”
汤君雅清了清嗓子,“我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相似的,听说那东西珍贵得很。”
“我见它第一眼便知并非俗物。大姐若是想同我探讨玉器,恐怕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困倦得很,提不起兴致。”
“我幼时偷听到父亲与母亲说,这块玉佩关系到萧家全族的运数。如今一分为二,恐怕事出有因。”
姜昴随意点了两下头,汤君雅见他这番表现,有些不悦地撇下嘴角。
“这玉的故事我不知晓,从来就没有人同我提过此事。”姜昴翻了个身,靠在曲起的右臂上,“但我记得《梦川集》的第三篇就写过玉。”
“不是第七篇么?我记得永乐那时还因着与他岁数相同,吵嚷着让娘也给他买块玉戴。”
“当真?”
汤君雅睨他,“怎么?是信不过我的记忆么?”姜昴当即赔笑,“永雅姐打小过目不忘,是我等学习的楷模,我怎会质疑你的能力呢?只是,南家的《梦川集》似乎与萧家不甚相同。”
“相不相同的,取来永乐手中那本一校便知。”姜昴答应一声,起身跟在她身后出去。
方穿出巷子,二人就见萧卫远远而来,脸上是说不出的古怪。姜昴正想出声招呼,被汤君雅捂住嘴拉到旁边大树后,他疑惑地唔了一声,而后顺着汤君雅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瞪大眼睛。
等人走得不见影子,汤君雅松开手立在旁边,姜昴咳嗽几声,说道:“剩下的玉佩怎么在胃手里?莫不是我那位弟弟的手笔?”
“永乐从未提过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汤君雅抓住姜昴手腕往相反方向拖动,最后在一间小宅子前停下脚步。
不等姜昴顺好气,猛地将他推进门内,姜昴踉跄几步,倚借身后的大树勉强稳住身形,刚准备开口骂人,就听身后传来清冷的话语。
“这不是我想要的见面礼。”
汤君雅用力拍了几下手,像是在摆脱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向后抬腿关上小门,走上前笑道:“易小弟,好久不见了。”
姜昴朝身边瞥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虚?你怎么在这儿?”易茗棠并不理他,只踱步来到汤君雅面前,拱手行了一礼,“敢问姐姐这般动怒,所为何事?”
“玉佩是你交给萧卫的?”
易茗棠轻笑,直起身子对上她的眼,“既然萧三公子不愿保存,我自然得依照小姐的命令寻个可信之人暂时保管着。”
“你家小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主人的事,我等做下属的不敢过问。”
汤君雅又问道:“可曾读过《梦川集》?”易茗棠有些不解地点头,她便问及方才与姜昴谈过之事,听得答案后,冲面露惊愕的姜昴使了个眼色。
“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昴在他身后忙摆手说没事,又上前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向后一压,半恼半玩笑地说道:“你小子还真是神出鬼没,什么时候来的环海?怎的不来找我喝酒?”
汤君雅白他一眼,动动嘴唇,但没有作声。被制住身子的易茗棠抬手推开越凑越近的脑袋,“来了有几日。找你喝酒有什么意思?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探访这环海的民生。”
“探访民生是假,见小柳儿是真。我说得可对?”
易茗棠不大自在地拍拍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二人跟着自己进屋。在他们坐下后,从衣柜里取出个小盒子,姜昴伸手想碰,被汤君雅一掌拍走。
“这是机关盒,闹不好要你的命。”汤君雅说。
“只是一般的木盒罢了。”易茗棠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取出其中的物什展在二人眼前。
二人异口同声惊呼,“铁叶令?”铁叶令是用上好玄铁打造而成的树叶状令牌,凡执此令者可代圣君行事,见令如君亲临。
“你竟是为君上办事的么?”姜昴如遭雷劈,果然易家人都是一个德性。
“来对南家施压?”汤君雅问。
易茗棠摇头,沏好茶推到他们身前,“君上的后宫近年来不甚太平,这几月更是闹得厉害。根据线报所言,或与环海有关。”
“你的意思是,环海县内有人跟后宫妃嫔扯上了关系?”汤君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看着他,“南家避世,巴不得君上能够忘了他们,犯不着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萧家……”
“你觉着萧家有必要趟这淌浑水么?”
gu903();易茗棠道:“我只负责查案,旁的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