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戈拍苍蝇似的打掉他的手,“恭维话不必多说,且跟我走罢。”
“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方丢下这话,萧予戈惊觉手脚发麻,不能动弹半分。
“杵在这儿做什么?是打算当个塑像供万民参拜么?”
“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他回答得淡然,若非不是身子僵得犹如木板,倒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姜昴倚在门上抬起自己的右掌,指缝里藏着几根细针,“这麻药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随即又是两声笑,“炎狐君,要怪就只能怪你警惕性太差。”
萧予戈的手指不住试着向内合拢,但不见任何成效,大半边身子没有半点知觉,如今连着眼皮都开始打起架来。
“先生且放心,这药无毒,顶多就是让你麻上个一两日。”
“你有什么目的?”萧予戈强打着精神问他。
“秘密。”
一阵又一阵的倦意袭来,萧予戈用力闭了下眼,用牙齿用力咬着嘴唇与舌头,最终却还是翻倒在地。
不多时,墙边烛火燃起,苏玉缜背手进入地牢,蹲下/身试探身边人的鼻息,冷笑道:“你做得很好,我会为你向主上讨一份赏赐。”
“多谢苏姐。”
苏玉缜接过手下递来的灯笼,在萧予戈脸上晃了晃,手上的匕首快而稳地割断面具上的绳子,“我倒要看看,这让主上忌惮许久的炎狐君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生得三眼五嘴。”
在面具被拨开,显露出主人真容时,在场的几人俱是一惊。苏玉缜最先回神,嘴角弧度不住扩大,“正愁没有好角儿用。且吩咐下去,一切照旧进行。”站在外头稍远的黑衣女子称是,转身离去。
苏玉缜伸手在熟睡的面庞上摸了两下,“孩子就是孩子,半点遮掩都没有。如今看来,还真是叫人有些怜惜。”
南楚杉猛然坐起身,抚得一手冷汗,身边的妹妹睡得很熟,并未被这一动静惊扰。她轻拍两下胸口,下床披好外衫,关好门进入花园。
是夜无月,唯有几颗星子眨眼。
南楚杉拉紧外衣,朝小亭靠近。亭中轻轻漫漫地飘着酒香,她就近坐下,端起对面人斟满的杯,笑问道:“不是说佛门中人不得饮酒么?怎就这样轻易破戒了?”
妄尘法师笑道:“心中有神佛,又何较入口的究竟是水还是酒呢?”
“您这样贸然现身,不怕遇上什么不快之事么?”
“怕的事太多,日子就过得没什么意思。再者说,连这诸天神佛都要隔三差五下来走走,我不过一介小僧,又为何不能回俗一时?”
南楚杉抿笑,仰头将酒饮去大半,“容女儿猜猜,父亲这回还是要为萧家冒险?”
“鹤林,你会怪我么?”妄尘法师对月举杯,“你幼年时曾经同我说过,如若不是身在南家,你已成为有名的丹青师。”
“童言童语,爹不必放在心上。”
“你们三人中,其实最向往自由的人是你。但如今却是承担最多,爹对不住你。”南楚杉就着月光,隐约察觉父亲眼角的泪花,鼻头微微酸涩,回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大哥自小狂傲,走江湖可行,做官容易惹事。小妹年纪尚小,平日管理万事屋就已是颇为劳累,怎好让她再涉足官场之事?更何况,娘说过我是她最合适的接班人,我不愿让她失望。”
妄尘法师叹气,“你与靖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性子。”
南楚杉微笑,为父亲添酒,“您突然从寺庙离开,究竟所为何事?”
“听闻京中陆续来人,我来凑热闹。”
“令人不喜的走了,剩余的我说不清楚。毕竟是友族子嗣,还是楚柳的意中人,我不好太过刁难。”
妄尘法师抚摸杯壁上光滑的纹路,“易家愚忠,本就与我们不在一道,同他们少打点交道反倒是件好事。你跟在我和你母亲身边多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公案,想必心中已然悬好明镜。”
南楚杉闻言,抬眼静静望着他,“父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风自然是有的,眼下便在吹树叶。可你知晓,这些叶子是因着风吹而落,还是自身本就想要拥抱大地?”妄尘法师面上笑容似有若无,“世间百态单瞧个表象,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见女儿没有反应,他自顾自地拿过酒壶添满,对着皎月吟了两句诗,而后留下一人一壶一杯离去。
翌日,鸡鸣刚过。
南楚枫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城外的一家小驿馆中,开门的小二一甩毛巾搭在肩上,略微疲倦地迎他入内。
“今日怎么不睡回笼觉了?”待小二关门下楼后,南楚枫走到桌边坐下揶揄道。
姜昴扫他一眼,舀一勺热粥送进嘴里,“心里烦,睡不着。你不也起得这样早么?五十步笑百步,没甚意思。”
“我爹昨夜来了。”
“哦?倒是件奇事。难不成是来替你还花酒债的?”
南楚枫蹙眉,“你真是被纪司墨的人捉走的?他手下那个叫昴的护卫应当不是你罢?”
“我好歹生得一副人模样,自然做不出走狗事。”
“这话可得牢记,莫要打脸。”南楚枫揪下一颗带水珠的果子丢进口中,“说到底,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小杉儿。你们老萧家就不能安分点,少给我们家找点事做吗?”
“我充其量不过是萧家外戚,你要真想发火,还是寻萧三去。”说着,他又往嘴里灌进一大口,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纪司墨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
“官场中人最喜的便是勾心斗角,只要火不烧到环海,我们就不用理睬。”
姜昴轻点头,咽下口中的酱菜。
待粥碗见底,他简单收拾两下,整理出大片空档,问道:“你那日说有事要与我相商,此话当真?”
南楚枫嗯了一声,自怀中取出《梦川集》,交付夹在其中的纸张,姜昴浏览一番,疑惑道:“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还有其他的?”
“这些是我依照友人相赠的书籍解读而来的。”他将《梦川集》与解读用的书本一并摊在桌上,“你且看看,是否有缺漏之处?”
姜昴随意翻了几页,“你诓我吗?”南楚枫不解,只听他继续道:“这不是《梦川集》。你莫不是被什么人骗了,又或者是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将真品调包。”
南楚枫心道这书是从万事屋密室里得来,怎会是赝品。
这般想着,他有些狐疑地掀至扉页,指着上头有些褪色的墨迹和印章,稍稍松出一口气,“落款可仿,但我爹的私印却是世间独一份。”
因着他的提醒,姜昴这才发觉,印章一角有个极不明显的缺口。
“这么看来,这真是你们南家拥有的那本?”
南楚枫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有了计较,“依你所言,这《梦川集》难道还有别册?”
“别不别册我不知晓,但我当初看过的那本与你的完全不同。”姜昴边说边挠自己的头发,“我突然有个荒唐的想法。”
“再不说我就动手。”
“你们家是不是被算计了?”话音刚落,姜昴的额头就挨了重重一记,他哎哟乱叫几声,抱头重新读眼前的《梦川集》。
南楚枫冷眉横对着他,重重地吸入一口长气。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吗?毕竟你们南家得罪过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的行踪传去京城,请你们的老大来带你回去。”
“别别别,我不提就是了。别找他,我脑壳疼。”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在求职,耽误更新真是非常抱歉!
萧予戈:结果一回来就让我被抓?可以可以,很优秀。
南楚杉:凡事不能只看表象。
☆、按迹循踪
南楚枫在客栈与姜昴絮絮叨叨好一阵子,再三校对二人所知的讯息,这才告辞离去。
将至环海县县衙门口,就见周嘉海正停在门外张望,于是快步上前询问。周嘉海一见着人,笑了,“南先生来得巧,师爷刚嘱我来寻你。”
“有事?”
周嘉海摇头,“她并未细说,只是着我在这儿等着。”南楚枫问了去处,快步前往。
南楚杉尚在整理档案,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抱着一叠卷轴说道:“且稍作歇息,我排好这列就来。”
南楚枫应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静静喝着。不多时,身前落下个身影,因问道:“这样匆忙找我可是有事?”
“你大清早的去哪里遛弯了?”
“只是到附近走走罢了。成日坐着,身子都快要废了。”他放下还余一半清茶的杯子,“有话不妨直说,自家兄妹没这么多忌讳。”
南楚杉点头,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对方接过端详,疑问道:“怎就只剩半边?玉碎可是不祥之兆。”
“这是爹昨晚留在花园里的。他做事向来小心,应当不会这般马虎。”
南楚枫握着玉佩的手略微一紧,“你想说,这是爹故意留下来的?为何?”
“若我知晓,又何必急着遣周嘉海去寻你?”
倒是奇怪。南楚枫心道。
“这玉佩质地通透,想来应是珍贵品种,且上头纹样繁复,主人许是有些身份的人物。”
南楚枫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声,“这样好的玉,岂是凡夫俗子佩着的?”他低头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说道:“我不懂这些。你要是不介意,我稍后便前去请教行家。”
南楚杉摆手表示无碍,南楚枫很快将玉佩收进腰间,同妹妹谈起客栈之事。
“你当真相信姜昴的话么?他似乎一直都不大喜欢你,兴许想借此次机会挫挫你的锐气。”
南楚枫沏上一杯新茶,“他再怎么讨厌我,也犯不着拿先人与我开玩笑。”
“倘若他所言为真,永乐手上那本《梦川集》内应当还有其他可用的线索。”
南楚枫问及萧予戈去向,南楚杉回说昨夜挑灯夜读,眼下还在睡着,思索半晌,拔步就去唤他起床。
“你可得留点神,清晨的男子最是可怕。”
南楚杉不解地瞧他一眼,合门离开。
易茗棠立在树下,四季常青的树叶斜斜地悬挂而下,掩住他大半身子。他抱胸倚在树干上,有些懒倦地开口,“这样穷追不舍,是怕我会徇私情?”
单膝伏在他身前的黑衣男子低了低头,恭敬道:“主上担心虚先生孤立无援,这才派属下前来协助。如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呵。冒犯倒是没有,只是对付南家靠的并不是人数。你既有心,我也不好责怪。”易茗棠稍稍翻起眼皮,“你既然现身,恐怕主上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男子道:“主上说他已是只废棋,可弃。”
“还真是霸道。”易茗棠轻笑,“我倒有些同情咱们的萧青天大人。”
二人来回几句,易茗棠忽然想到什么,弯身对他耳语两句,男子严肃点头,很快跃上屋顶远走。
易茗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黑痣般的身影,冷哼一声转身,迎上淡漠的眼眸,面上霎时跑过一阵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娘说过,一仆不事二主。敢问虚先生效忠的究竟是郑家,还是……”
“祁家?”祁为王侯之姓,即便不细问,易茗棠心中也已然有数。
他走近两步,提走眼前人手中的食盒,翻身在廊前坐好,端着一碟虾饺鼓囊囊地品尝。南楚柳双手一撑,挨在他身边,“我记着小时候我娘只要一做这个,你保管屁颠颠地跑几条街过来讨要。”
“南夫人的手艺还是这般好,只是……”
“只是?”
“这味道似乎与我幼时吃过的不大一样。”
南楚柳十指交扣举过头顶,又停在后脑勺处,淡淡道:“朝堂,江湖,多的是想置我南家于死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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