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
“伸头罢。”南楚枫收回双手,望向亭中相谈甚欢的两人,“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易家那小子的身份?”南楚柳点头。
“在京城任职时听过他的传闻,现学现卖的。”
南楚柳呵呵笑了两声,重新将目光投回他二人身上。
“大哥,你不是会读唇语么?他们现在是在谈什么事?难不成真是在聊环海的风土人情吗?”
南楚枫蹙眉,冲着小妹的后脑勺就是轻轻的一记巴掌,接着听从她的嘱咐开始读取他们的对话。
“他们在谈京城的事。易大人请易茗棠前来环海带元宝回去,但易茗棠并不情愿。”
“那他还来这里做什么?”
“来寻故人。”说着,南楚枫暧昧地扫南楚柳一眼,继续说道:“小战还真是会挑位置。谁能面对一个背影读唇语?”
南楚柳抬手摸下巴,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易茗棠都能跟易大人说话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南楚枫对着她又是一掌,“你还真是蹲着说话胳膊不疼。”
“本来就不疼。”
相较南家兄妹而言,凉亭内的氛围倒是一派温和。萧卫垂着眼慢腾腾地回应纸条上的内容,听眼前人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头前对方说起京城近日发生的大闻小事时,自己还能偶尔应和两句,可如今他谈及谁家的园林更为奢华、谁家夫人的衣饰更为精致,还真是叫自己回不出什么可用的话语来,只好随意应着,再一心告知对方真正需要的信息。
萧卫这儿不好过,南楚枫那儿亦是,费眼费神读出的讯息皆是些家长里短之事,令他着实气恼不已。身边的南楚柳偏又爱问东问西,徒添烦躁。
“你这个小棠哥哥比小杉儿那位萧三哥哥还难对付。”南楚枫叹气。
正在观赏满屋古画嗅墨香的萧予戈猛然打了个喷嚏,惊得燕秀才赶忙抬臂护住自己的珍宝。他讪笑两声,拱手致歉,接着绕书房转起圈子来。杨琦正驻足品味墙上的针叶松,见有人靠近,赞叹道:“这画乍一看粗犷得很,但细看之下竟发现笔触这般细腻,燕兄果真是识画之人。这天下间绘竹松之人不在少数,但其间最有名的当属谨怀先生。”
“父亲泉下有知,定然万分欣喜。”
杨琦又道:“只可惜这松画原有四季,如今只有幸得见冬之松。实在是有些遗憾。”他偏头看向萧予戈,“这般想来,还真是有些嫉妒大人。”萧予戈微笑摇头,“先生不必抱憾。说来倒是惭愧,父亲的四季松本官也只是见过春冬两幅,剩余的兴许已在当年迁居时遗失。”
“那还真是天下一大憾事。”说着,二人一齐长叹。
燕秀才踱步踏入他们中间,面朝冬之松说道:“曾听赠画友人说起,白鹭书院内似乎藏着夏之松。然这不过是道听途说,无人亲眼在那儿见过半分卷影。”
“当今圣上爱才惜才,却还是没有保住三幅画作,真真是叫人感到唏嘘。”
萧予戈盯着画上的落款出神,“或许在今后的某一日,它们能够重聚罢。毕竟人生向来无法捉摸、”
“那就借萧大人吉言了。”两位秀才异口同声道。
萧予戈含笑不言。
南楚杉处理完一干事务,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想到什么,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关好门前往后院。
小肉干正用前爪滚绒球玩,身边的元宝时不时吠两声。察觉到南楚杉到来,一猫一狗竞赛似的冲上前来,小肉干仗着身形娇小,一跃蹦到南楚杉怀里蹭她的胳膊。元宝则是站在她脚边吐舌头甩尾巴,一副求摸头的模样。
南楚杉心觉好笑,弯身一手抱一个,小肉干喵喵两声,在她怀里寻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趴好,元宝抬起双爪搭在她的胳膊上。
“我来得可真是有些不巧。”
小肉干懒懒地瞥来人一眼,继续团着歇息,元宝开心地汪汪两声,放下爪子原地坐好,大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扬起浅浅的一层灰。
“怎么了?可是有事寻我?”
周嘉海揉了揉鼻子,“倒不是什么要事,就是有个自称是易家的仆人的男子说要求见大人。”南楚杉逗狗的手一怔,“人呢?你们不会把他打发走了罢?”
“那倒没有。我哥安排他在偏厅里等候,着我来向师爷你禀明此事。”
南楚杉轻轻放下小肉干,元宝伸手就要逗弄它,被它一爪子吓退。
“且随我去瞧瞧罢。”
周嘉海称是,跟在南楚杉后头走去偏厅。
等待之人握杯的手微微颤抖,喝茶时眼神不住往边上扫去,收到屋内衙役们的目光,又赶忙低头嘬茶。在小半刻坐立不安后,他期盼见面的人可算是现出身影,他忙放下茶杯,在南楚杉刚踩进偏厅的毯子时就急慌慌地上前迎接。
边上衙役上好茶回到原位待命,南楚杉笑道:“可是不巧,我家大人眼下出门会友去了。若先生有事,可由我进行转达。”仆人双手揪紧衣摆,眼神有些闪躲地在四周徘徊,南楚杉随即抬手遣他们退下,等脚步远去,再度问道:“可是易大人有什么吩咐。”
“易大人暂且无话要说,但南大人却有。”
南楚杉嘴角咧得更开,“怎么?是查到什么了吗?”仆人直起身子,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神色,举起三根指头,“南师爷应当不会忘记罢?”
“三爪大哥的规矩我自然记得,到时自会买最好的材料烹调。”
张三爪微笑,“那智桥的确被擒,只是令人奇怪的是,陛下并未派遣北都所掌事审案,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可依照京内可靠的线报,陛下当时的确大发雷霆,还把前来送饭的娘娘给赶出来了。”
“智桥是榜上有名的大盗,既已落网,何以不审?圣心果真难测。”南楚杉叹气,“那,汤大人呢?他可有什么动静?”
张三爪灌进一口茶,“你说汤格潇?不知是否被人得知他曾与环海这边通信,这些日子反倒老实得很,该上朝的时候准时到达,该工作时丝毫不懈怠,瞧着比往昔认真许多。但我老觉得他眼熟得很,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南楚杉以指敲着桌面,“也许只是人有相似,不必强迫自己。”
“对了,”南楚杉因这声惊呼蓦然抬起头,猫似的黑眼珠子静静望着对面人,张三爪抬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用力搁下杯子说道:“我听闻京中有人正在出重金收购萧瑾怀先生的画作。你既是他们家的准儿媳妇,想必应该知晓一二罢?”
“谁?”
“对方有心隐藏,我自然查不到半点线索。”他凑近点身子,“不过,我还是探听到蛛丝马迹。”
南楚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这身衣服好看罢?”
“嗯?”
作者有话要说:关键词:画;易家
☆、初窥门径
南楚杉睨他,“方才就想问你,这衣服究竟是从哪里淘来的?据我所知,易家人的心思最是难测,竟能这般轻易地让你钻了空子,当真奇妙得很。”张三爪的指头绕着垂在颊边的发丝,笑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易家仆人的衣装。”
不等南楚杉回应,薄薄的面具已蔫蔫地躺在张三爪手心,他面上咧开一抹奇异的笑,“没想到我的制衣手法竟能将南师爷骗过,真是不胜荣幸。”南楚杉皱眉,“私制官员府宅仆役衣装,违法。”
“单是仆役么?”张三爪挑眉。
“涉及朝堂,皆违法。”
张三爪闻言,唇上笑意更甚,“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请师爷务必切记今日之言。”
“多谢提点。”
“还有,这只是普通的仆役服,与易家无关。”
因着京中来信催促,纪司墨提前至这日晚饭前动身。
萧予戈同闻声而来的商贾们挤在一处,右手刚从大圈子内解脱,这右肩却很快沦陷,活像是要被压着做丸子汤似的。搬运行李的仆役不住来返,抱胸停在车边的昴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只偶尔出声提点两句,随后似乎是觉着有些无趣,靠着车开始闭目养神。
不多时,布衣打扮的纪司墨走出,见到这般阵仗,赶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劳诸位掌柜费心,纪某人不胜感激。只是大家应当都知晓我纪某人的规矩,这心意我全然收下,礼物还是请诸位带回去罢。”说着,他躬身就是一拜。
这些个商贾非但不恼,还口径一致地称赞纪司墨是位一心为百姓着想的清廉好官,直听得萧予戈生起一股股鸡皮疙瘩。纪司墨闻言仍旧气定神闲,又往前走了两步,邻近的商贾面面相觑,纷纷踌躇着让道。萧予戈有些惊喜地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还未及获知自由的原因,纪司墨带着老茧的手掌已摊在眼前。
他疑惑抬头,对上纪司墨慈爱的目光,当即拱手鞠躬,垂眸道:“此行路途遥远,愿大人平安无阻。”纪司墨大笑,“先前京城一别,是本官送的贤侄。如今本官回京,是贤侄来送别本官。有借有还,真是有趣得很。”说完这话,他敛容扫向身旁毕恭毕敬的商贾们,“我这位贤侄年岁尚轻,做事或存孩童心性。若日后在什么地方同各位掌柜起了分歧,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众人连连应和。
目送车队出城远去后,这些个商贾同萧予戈客气几句,便三三两两地散去。这看人下菜的事萧予戈见得多,很快将之抛诸脑后。毕竟相较于这些商贾对纪司墨的热络,他反而更为关心府内那只聪慧的鸟儿。可眼下虽说租用的府宅已经空置,但还余着几名本地的门房看守,以防闯空门之人。即便是当地的县太爷,也不好贸然行动。萧予戈仰头瞧一眼尚且亮堂的天,面不改色地转身往前头的街道去了。
南楚杉送别张三爪将要关门时,见兄长与小妹缓步靠近,笑问二人是否刚从抢购中抽身,不然何以这般筋疲力尽。南楚柳张口就要回答,被哥哥一记眼神劝退,闭上嘴水蛇一般钻进姐姐让出的小缝里。南楚杉瞧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稍稍眯眼,看向进门的大哥,“你们可是有事瞒我?”
“换个地方谈罢。”
南楚枫三言两语道清今日之事,饮下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回没有讨到半点可用的线索。可我总觉着,这个易茗棠出现的时机不大对劲。”南楚杉正在想事,只随口嗯了一声,他啧啧两声,含着杯沿瞥往一边。
“这盒糕点怎么还放在这里?就不怕馊了闹虫子么?”
南楚杉略微回神,“来路不明,不敢动。”南楚枫嗤笑,启盖取盘,摸了下离得最近的糕点,咦了声说道:“这东西被浆糊粘上了。”旋即取出那封信,平铺在碟前,对照好半晌才出声:“瞧着像是有什么,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暗号么?”南楚杉抬手指着盘子,“四行七枚,恰与这首诗的排列一致。且首联五字为林,对应的糕点为青色,颔联首字为火,相应的糕点为红色,应当不是巧合。”
南楚枫支着脸望她,“那依着你这么说,所有的字都有指定的糕点色彩。不就更难摸清其中的规律么?倘若是万黄丛中一点绿,万绿从中一点红,或许我还知晓该如何入手。如今给了这么个布局,倒是让人觉着好气又好笑,真真是自私得很。”
“大抵是担心这篮子会被他人领走。这线索设得三岁孩童、七十老妪皆知,那还有什么乐趣呢?”
南楚枫摆手,“你总有自己的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请问环海有名的铁面师爷南二姑娘,你能从其中看出什么可用的东西么?”
“我不知道。”南楚杉回话时还挺了挺脊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诗是广撒网送出,但在本县能读到的只有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萧大人,”南楚枫拨弄着一块绿豆圆糕,“若你是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解读?”
南楚杉稍加思索,回道:“五一三七。”
“当真?”
“当真。”
南楚枫逐次取了对应的字,“林,火,木,木。怎么,陛下是打算搞五行大法练功么?另外,你又怎知是这个方法?”
“一时兴起罢了。”其中的缘由南楚杉不想说,也不敢说。
五一三七这一暗号是幼年的萧予戈在闲谈时告诉她的,当日的情景南楚杉还记得大半。萧予戈说,五即为五大家族,一代表的是他萧家为五家之首,三即他在家中的排行,至于这七,取的是他的生辰。
于公于私,南楚杉都不愿这事与萧予戈扯上干系,可搜肠刮肚,她也只能想到这个。
南楚枫深深望她一眼,“这四个字单看成字,合在一起依旧为字。‘焚林’。呵,是决定效仿先帝当年请炎狐大仙出山的招数么?”相传先帝曾在荒无人烟的环海县焚山以求炎狐大仙显灵,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在第三日的夜晚止于一场大雨。狐仙是否显灵完成先帝的夙愿,至先帝驾鹤都未得出个结果。然取而令举国皆知的是,先帝因此封山数年,直至南家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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