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杉沉默半刻,回道:“先前呈于大人的扩员申请,大人可是阅过?”
“尚未。”
“此事原先是交由上任县太爷处置,适逢他辞官,便顺延至今。”
萧予戈在文件里翻找,抽出那张申请浏览一遍,问道:“师爷想组建救护小组?”
“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若师爷愿意答应本官一个条件,本官即刻敲章落款。”
“大人请讲。”
“由师爷担任救护小组组长,且隶属本官名下。”
南楚杉稍加思索,点头同意,萧予戈当即摁印写字。
“本官还有一事不明,上任县令大人现在何处?”
“我先前说过,他觉着公务太过繁重,遁入空门了。”
“当真?”
“我爹的事,我再清楚不过。大人可还有疑虑?”
萧予戈微笑摇头。
“既是如此,我便着手招募救护小组成员。”
萧予戈道:“若需本官相助之处,师爷尽管开口。”南楚杉点头。
午后不久,萧予戈仰在书房小榻上瞧房梁,陡然打了个哈欠,偏头望不远处还在一字一句审核的南楚杉,“这样好的日子,师爷不歇息会儿么?”
“睡得久容易闹头疼。”她抽出一张新的继续阅读,“大人先前着萧卫采买的调墨材料可有申报?”
“若单上没有记录,那便没有。”
南楚杉拧眉,“我先替大人垫上,待拨下俸禄后,请大人及时归还。”
“劳师爷烦忧。”
窗外鸟鸣不止,和煦暖阳渗过微启的窗漏撒进来,萧予戈探手揉几下眼睛,不知不觉阖眼睡去。待他悠悠转醒坐起,一件薄披风滑落至腰上,而南楚杉已然不见踪影。随手折好外衣,萧予戈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小肉干喵喵地靠近,须上还沾点奶渍。萧予戈翻出手帕蹲下擦拭,笑道:“你可真是一只小馋猫。”
“大人醒了?”
萧予戈抬眼,不由捧腹无声大笑,南楚杉与小肉干一道歪头瞧他。
“大人可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上唇,南楚杉当即板正脸色,“大人方才还提起要与女子保持适当距离,怎的现在又公然索亲?”
“师爷的脸上沾了点东西。”
南楚杉抬手一擦,抹下一小层薄薄的奶珠,顿时红脸道歉,萧予戈单手抱起小肉干慢腾腾起身,笑道:“师爷着实与本官往日所见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权当这是称赞。”南楚杉收好帕子,“请大人更衣上堂,报案人已久候多时。”
“本官去去就来。”
萧予戈二人方入堂,边上衙役便开始用杀威棒撞地兼以‘威武’之声助阵,原站立等待的两名男子前后跪下,垂头候审。
“堂下何人?道上名来。”
绸服中年男人率先出声,“回大人的话,草民是县城中‘瑞锦庄’的掌柜潘学敬,现状告我身旁这位燕秀才监守自盗,昧下我庄内多匹珍贵布料。”
“可有状纸?”
“状纸已于前日上呈南师爷处。”
南楚杉道:“复写件与聘用契约已搁在大人案上。”
“师爷先行发问,本官稍后便至。”
南楚杉与南楚柳交换位置,走到潘掌柜身旁,问道:“你告他盗窃,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都有,都在县衙外头等着。”
萧予戈还在读状纸,随口应道:“先请进来罢。”一对年轻男女缩着身子入内,不等南楚杉发问,已跪倒在地,女子道:“拜见县太爷大人,拜见南师爷。”
“你是‘瑞锦庄’的账房蓉香罢?还有你,门房刘斯?”
蓉香和刘斯均点头,南楚杉继续道:“每月十五皆是你们三人当值?”刘斯回答:“原先是我与蓉香还有回老家的老王一道当值,燕秀才两月前才补替进来。”
“既是你们三人当值,又有何理由指证燕秀才监守自盗,而非你们三人狼狈为奸?”萧予戈放下状纸,不苟言笑。
燕秀才拱手,“在下冤枉,潘掌柜所告之罪实乃子虚乌有。”潘掌柜怒目圆睁,“那你如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你的书箱里翻到那些布匹?于你这样的读书人而言,难道书箱不是随时上锁,视若财宝的么?”
“的确如此,但是在下绝无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南楚杉道:“你箱上的锁可有他人动过的痕迹?抑或者,钥匙曾有丢失?”
“皆无。”
潘掌柜转身朝萧予戈作揖,“大人明鉴,我当初见燕秀才家道中落,食不果腹,这才聘他到我铺中做学徒。谁想着竟是引狼入室,求青天大人严惩这道貌岸然的贼子,还我一个公道。”
“你聘他做学徒,一月给多少工钱?”
潘掌柜微愣,“一钱银子,包吃住。待学徒期满,一月二钱,依旧包吃住,年底还能有分红。”
“燕秀才,你平日里一月多少花销?”
“约七十文。”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指头,“每月可余五十文。若无意外花销,着实没有偷盗的动机。”
“自燕秀才来了之后,店内屡屡丢失货品,先是滞销货,后来竟上升至新进的名贵品种。原本草民并未怀疑到他身上,但有一日睡前,他忽然与草民提起自己得到一本绝版古书,这等货物听说可遇不可求,价格自然也是不菲。所以,草民那时才会向掌柜的报告,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刘斯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将当时的场景还原到公堂上。
燕秀才道:“那古书是我抵押家母遗物换来,绝非赃款所购。”
“我才不信,你这读书人心眼坏得很,指不定又偷摸着在某处藏了什么东西。”
二人一来一回吵得不可开交,萧予戈支着脸颊观察蓉香和潘掌柜的反应,等燕秀才两人察觉到不妥时,才出声问道:“蓉香你的珠钗倒是精致,本官可否讨要个店址,好买一支哄夫人?”南楚杉眼神一动,笔下还是不停,等候他接下来的话语,只听蓉香娇笑一声,“这等次品哪里配得上县令夫人?大人若真想选购,可前往城中的‘翠宝轩’,那儿的钗环玉饰才叫精致美丽。”
“可本官怎么瞧着,你头上戴着的就像‘翠宝轩’几日前热卖的镂金藤团粉珠钗?楚柳,你且同本官说说,这粉珠钗值几何?”
南楚柳颔首,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不多时与燕秀才一同回答,“最少三百两。”
“燕秀才,你方才提及买书用的钱是抵押母亲遗物而来,可有当票?”
“已于不日前遗失。”
潘掌柜狐疑道:“大人左顾而言他,莫非是想拖延时间?”萧予戈笑着回问,“监守自盗的滋味好吗?”
“大人得问燕秀才。”
“不,本官就问你。”说着,他捻起一张当票,“何以署有燕秀才之名的当票上会印有你‘瑞锦庄’的半边印鉴?”
“就算有印鉴,也无法洗脱他盗窃之罪。”潘掌柜扬高下巴,言辞凿凿。
萧予戈坐直身子,“上物证。”衙役得令,前至大门口抬箱,不知是谁脚下踏空,嘭地将箱子摔开,露出两边齿轮,萧予戈道:“这是梁木匠的手笔吧?且依状纸上所写,这箱子是由你提供给燕秀才使用,同样的当,你以为本官会再上一次么?”
“但也可能是燕秀才偶然发现了机关。”
“刘斯,你且回答本官,你可曾见过燕秀才开箱取书?”
“见过。”
“可有异常?”
刘斯摇头,潘掌柜霎时脸色白上几分,险些瘫坐在地,萧予戈道:“这等重力装置虽称不上极为灵敏,但一下子少了几本书的重量,怎会安然无恙?唯一可能的是,在发现遗失的布匹前,燕秀才所用的书箱就已被人掉包。此事不过是你潘掌柜在贼喊捉贼罢了。”
“另外,你与燕秀才签下聘用合同后未曾提交聘用申请,已然触犯本朝雇佣条例,再添上嫁祸和诬告之罪。三罪并行,依本朝律法,当处以半年牢期。你可服罪?”
潘掌柜霜打茄子般蔫蔫地垂着脑袋,燕秀才拱手恭敬道,“若在下为潘掌柜求情,大人可否令之减刑?母亲自小教导,一饭之恩需铭记,潘掌柜在这些日子供我吃住,此等恩情着实深重。”
“可免诬告一责,减至四十五日刑期。”萧予戈一拍惊堂木,“当即行刑,退堂!”
南楚杉停笔抬头,偶然瞥见蓉香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禁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萧予戈(微笑):原来师爷心里是希望本官与你保持不当距离么?好的,本官明白了。
南楚杉(抬手):去吧小肉干,挠花他的俊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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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刀杀人
堂中人散去,萧予戈晃荡到师爷桌旁,盯着半干未干的墨迹好半晌。
“大人有惑?”送完南楚柳出门,正从外头进来的南楚杉问道。
萧予戈的眉头不自觉蹙起,“本官只是在想,这起案子未免也太顺利了,就像是潘掌柜故意引导本官判他罪刑一般。”
南楚杉取回案上若干文件,走到他身边站立,“方才我问过楚柳,镂金藤团粉珠钗着实有仿冒品。大人在堂上以此事问询蓉香,是否心中已有猜想?”
“倒说不上猜想,就是有种违和感。”萧予戈苦笑,“师爷是否觉着本官方才有些滥疑无辜了?”
“会否无辜,待楚柳回来后便知。”
南楚柳归来已近晚饭,萧予戈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见她急慌慌地抱过姐姐递来的大碗咕咚咚往口里灌水,连着来了两三回,这才心满意足地搁好碗,取出腰间的纸条递给萧予戈,“大人可得收好,这是致命的证据。”萧予戈前后翻看,又仔细读了两遍,夹着纸片问她,“你上交这个,是想让本官将此地私设的赌场一锅端吗?”
“私设?”南楚柳挺起后背,“这家赌场是光明正大开设的,每年还能得到京城颁发的‘最佳商户’。”萧予戈抿出点笑意,继续道:“这是谁欠下的?跨度长远,金额庞大,应当与燕秀才无关。”
“是潘掌柜的借据。”南楚柳勾过一旁的烧火凳坐下,敲着自己酸软的小腿,“依着他们的说法,潘掌柜已还了不少,但仍旧负债累累。”
“这就是他盗取店内货品的缘由?”
南楚柳道:“大人嗅一下借据上的气味便知。”萧予戈将纸片贴近,虽然味道极浅极淡,但的确是脂粉香,他心底很快飞过一阵疑惑,说道:“潘夫人是礼佛之人,不会涉足这等场所。”
“这张借据,是潘掌柜带着蓉香一道签下的。”
“果然。”萧予戈和南楚杉一同感叹,南楚杉道,“你还查到什么,一并都说出来,甭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拍去掌心不知何时粘上的灶灰,“因潘夫人一心礼佛,已有多年不与潘掌柜同房。潘掌柜正值壮年,又有蓉香这般温香软玉在侧,干柴撞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蓉香原先便是因涉挪用前东家的货款被扫地出门,入‘瑞锦庄’后更是狂妄,明着倒是勤恳,但暗地里却是赌坊的常客,后来还哄骗潘掌柜签下多张借据,为之采购珠宝玉饰。”
“潘掌柜就这般任她宰割?”萧予戈问。
“自然不能,”南楚柳站起身,用脚把凳子移回原位,“所以潘掌柜才悄悄将嫁祸用的箱子换成梁木匠所制的机关箱,在公堂上闹出这么一出。”
“这事你从何得知?”
“方才我去了趟地牢,听潘掌柜亲口告知。”
萧予戈看向南楚杉,“此案牵涉金额较大,本官需亲自审问。”
“我这就去安排,请大人稍等。”
南楚柳在菜篓翻了翻,寻出个洗过的黄瓜,咬下一口鼓着腮帮子道,“也就大人敢这么指使二姐,爹任职期间总是派大哥和我出去,回回都说二姐需要休息,闹得二姐成日跑去找衙役们过招。”
“南大人未至告老之时,何以这样早离任?”
“爹说与其在官场中浮沉,不如与青灯古佛相伴。”南楚柳吃完黄瓜又去瞧蒸笼,笑道:“有我爱吃的粉蒸肉和豆沙包,二姐果然还是疼我的。”
萧予戈望着她脸上不甚自然的笑容,打消继续发问的念头。
县衙的地牢虽说昏暗,好在干净通风,又燃着蜡烛供暖,倒不显得那样可怖。
潘掌柜住靠里的单人牢房,正盘坐在床上拨弄腕上佛珠。萧予戈弯身入内,冲他颔首问好,又象征性地寒暄两句后,与南楚杉一起搬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青天大人,草民知罪。”
萧予戈微笑,“本官姓萧。”
“萧大人,雇工一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不知燕秀才可还能在本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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