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生也不认识他吗?我看到了那份合同,上面的地址和你身份证上的相同,你在这里还怕找不到他么,我们找到他一审便知。”
潘虹月面色发白,嘴唇褪去了血色在喘息出的白色蒸汽中颤抖着,愤恨的声音从她牙缝中磨出,“那你们就去找他,我祝你们找到他!”
聂诚微怔,一瞬间产生了很多猜测,直到潘虹月泪盈于睫,他才恍然道:“他死了?你是为他报仇!”
潘虹月闭上了嘴,她不再质问聂诚,也不再为自己辩驳,但是那副强硬的姿态表明她绝不认罪。
警笛声近了,消防车出现在路口,消防队员端着水枪跑来,让他们再往后退。
聂诚用消防车上的对讲报了警,二十分钟后,警车压着泥泞的雪赶到。
民警与值班刑警和他们互相介绍,握过手,直奔主题,聂诚将前因后果简单说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沾满汽油的空矿泉水瓶。
“这上面有她的指纹,最起码这个放火罪能坐实了。”聂诚说。
潘虹月始终观察着他们的交流,注意到新来的警察向她投来的打量的目光,以及他们手臂间隙出现的矿泉水瓶。
她愣了一下才想通矿泉水瓶的作用,霎时间血色从她脸上退了个干净,恨意与恐惧完全夺去了她的理智,她张开双手朝聂诚飞扑而去。
她要夺走水瓶,再次触摸它,让他们分不清指纹存在的原因,然后踩烂它、毁掉它!她想杀死这个捣乱的警察,抠出他的眼睛,折断他的手指!
潘虹月怒气冲冲地刚奔出半步,就被她身后的姜准拉住羽绒服帽子,一把拽了回来。她踉跄倒退,与被胶带猛然拦住如出一辙。
“就知道你会发疯。”姜准叹道,然后直接将她压上警车,顺便不满地看聂诚一眼,既然有证据还不早拿出来。
聂诚朝他挥挥手,示意这边都好。
在他们身后,旅馆的火已经快被扑灭,只有零星的小火苗负隅抵抗,之前的风雪润湿了空气,阻止了火势蔓延。不光周围的树林,旁边的车辆也未受波及。
其他人暂时被转移到附近的派出所接受调查,临走前王晓志裹着毯子吸着鼻涕来向聂诚道谢,感谢聂警官还他清白。
七点半,天边泛起一抹白,阴沉多日的云层被风雪吹散终于肯放出天光,在寒冬中施舍一丝暖意。
姜准轻车熟路地开着聂诚的车,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聂诚这一晚虽然累,但现在还没有困意,还未完全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解过来,说:“从她提起姜淮开始。”
“为什么?”
“上来就甩锅,居心叵测。”
姜准低低地笑起来,“你已经两年没碰这样的案子了吧。”
“别小瞧民警的工作。”
“要不要回来,聂队?”
就工作而已,聂诚做刑侦队长姜准并不服气,从不肯叫他“聂队”,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聂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不由低笑一声,手肘架在车窗边,但手掌遮住了嘴边的笑容时,他想起一个人,眼中又有了犹豫。
在他们旁边那条方向相反的车道上,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驶到通向旅馆的路口,让过从里面出来的消防车,稍作停顿,继续前行。
案三·酒色财气
第21章举报
注射器在铁盘里摆放成排,针尖的切面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透明液滴,有人拿走一支又一支,再将空的注射器随意放回,针头上偶尔带着血丝,不久背后传来愉悦舒缓的吐气声。
男孩站在吧台旁,看着铁盘里的注射器从规整到凌乱,他耐心地将它们重新排放整齐,用手指轮流点着注射器的活塞柄,让它们如钢琴弹奏时翘起的琴槌,哼唱起低不可闻的歌谣:
[i]一个扭曲的男人,走了一里扭曲的路。
手拿扭曲的六便士,踏上扭曲的台阶,
买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儿,猫儿抓着歪歪扭扭的老鼠。
他们一起住歪歪扭扭的小屋。[/i]
三月初,倒春寒,刚化了一场春雪,又来一阵冷风。
和安区荣光里派出所内不受寒气侵扰,前厅人满为患,蹲了一圈附近中学打架闹事的学生,忙得民警们直出汗。
聂诚在旅馆火灾中受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好在办公室里躲清闲,帮着邓汀一个个核对小孩们的身份信息并登记,给他们的家人打电话。
刘指导在办公室门口喊了聂诚好几声,越拔越高的声音没能抵过大厅的混乱,他只好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伸长胳膊抓住聂诚的肩膀,压着声音说:“紧急任务。”
聂诚将忙记了一半的信息交给旁边的民警,进办公室去穿外套拿车钥匙。刘指导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补充道:“叫上邓汀,都配枪。”
民警通常不带枪出警,派出所的所有枪支都统一管理,聂诚在这儿的两年多只配过一次枪,是为了应对一个抢劫案。
聂诚一怔,赶忙应是,拉着邓汀取枪,刘指导先去打火找车,等他们上车立刻开往目的地。
“刚才接到区分局的通知,咱们辖区那个洗浴中心被人举报了,据说有人在包厢里吸毒。最近严打,上面玩真的,区分局还调了特警支援。这次的事可能不简单,你们警醒点。”刘指导说。
他们赶到尚丽洗浴中心时,五层中式欧风的建筑前区分局和特警的车也刚刚赶到。三人停好车,简单寒暄,□□上膛,跟着特警冲进洗浴中心内,直奔三楼的KTV包厢。
在楼梯上遇到穿着浴袍的普通客人,不可避免地引起几声惊叫,先头部队冲上去,刘指导和区分局的一位老刑警紧跟着去安抚。
313包厢里正唱得嗨,丝毫不知门外围了五个特警,门被踹开时歌声不停,他们一点都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十来平米的包厢里有九个男男女女,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有的穿着自己衣服,有的穿着浴袍,头发还湿着。他们身上没有武器,聂诚收了枪,在靠近点歌台的沙发缝里搜出一袋白色粉末,又在垃圾桶里翻出几张没掸干净的锡纸。
聂诚把东西放入证物袋,走出包厢给其他同事腾出搜证的地方,将证物袋交给区分局派来的行动负责人。
包厢外的墙下蹲了一溜儿双手抱头的小年轻,其中有个染着棕色头发的青年,他瞥见警察交接过程中晃动的白色粉末,愣了两秒,一股怒火自胸口腾起,顿时烧得脸通红,甚至忘了悬在他脑顶的枪口,猛地站起身,骂了句“操”。他尚未完全站起就被特警按了下去,但是他那股怒火中烧的愤慨还是引起了聂诚的注意。
这个青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长相清秀,因比同龄人瘦弱,显得鼻梁高挺;肤色非常白,混着一点点不健康的青白;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裤样式简单,品牌logo却表明其价值不菲,松垮垮挂在手腕上的更是十万以上的名表。
细致认真的打量招来了他的注意,他毫不畏惧地对聂诚破口大骂:“臭条子,看什么看!”
聂诚本想试探他几句,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特警同志,误会,真的是误会。”
只见从隔壁314包厢被押出来的那几位,其中有个脑袋剃得锃光瓦亮,正眯着一双小圆眼,笑得一脸讨好地向特警求情。
聂诚略过青年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大步走过去,在特警耳边说了几句,带着这个光头去了二楼的茶水室。
“你们分局怎么插手我们辖区的案子了?”聂诚关好门,笑问道。
亮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容比刚才的讨好又多了两分不好意思,“这不查案子嘛。谢谢聂队来救我,差点就成了大水冲了龙王庙。”
两年未见,这位海东区分局刑侦支队的刑警、聂诚的老部下外貌变化不大,态度似是更油滑了几分。
“我早不是你们队长了,叫我聂诚吧。”
“那就诚哥!”
“亮哥!”
“别别,我当不起。”亮子赶忙摆手。论年纪,他确实在聂诚之上,但论资历论本事他比聂诚差些,而且聂诚还救过他的命。他为了掀过这一茬,直入正题,聊起了案子:“不瞒您说,姜队为那起毒品案愁半年多了,今儿好容易听到点风声,您这边是哪一出啊?”
“我们是接到举报。你们的案子我不了解,不过313确实搜出毒品了。”聂诚说。
“313?那一帮子小孩?那可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这边事不复杂,之前逮了个毒品贩子,是中间的一环,市里说要把这条链摸排清楚,争取把他们老窝端了,但之后就没线索了。我去汇报一下,这几天可能还得找您了解情况。”亮子说。
“行,你去忙吧。”聂诚说。
回到三楼,蹲墙角的那一排已经押送上车,后面的事由区刑侦队接手,刘指导带着他们回了所里。
中午吃饭时,聂诚把亮子的事向刘指导汇报了,下午区分局刑侦队长李穆给他分机打电话,问他手里有急事吗,要他现在来区分局。
聂诚正在埋头写材料,撂了电话刚进出门。
这回李穆没在楼下等他,他穿着警服也没人拦,熟门熟地直接走到他办公室,在门口敲敲门没人回应,隔壁办公室的实习生正巧碰见,脆生生地说:“李队在讯问室了,直走左拐,下到二楼就能看见。”
聂诚道了谢,到二三楼走廊之间就遇着李穆在楼梯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犹豫着,转头看见他,说:“来得正好!走,陪我抽烟去。”
警局走廊禁烟,李穆嫌楼下冷,犹豫要不要回办公室聂诚就来了,索性拉着他一起下楼,好像两人聊聊天就不冷了。
“这次叫你来就是上午洗浴中心那个事,我队里的人跟我说你和那个少爷聊了几句,你和他们家之前有交情吗?”李穆问。
“少爷?那个年轻人吗?”
“对,就是他,他叫韩乐安,他爸你肯定听过,韩奇山。”
“哦!”聂诚了然。
韩奇山是全市数得上的有钱人,年轻时在欧洲留学,回国后做红酒生意起家,在国内外都有自己的酒庄,后来也涉足其它领域,他们上午去查的洗浴中心就是他的产业。他经常出席活动,生意之外的事十分低调,在外人看来算是形象比较正面的企业家。
“三年前我在刑侦队时和韩奇山有过一次接触,案件不是针对他的,只是请他协助调查,他儿子是第一次见。”聂诚说。
“他做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吗?”
“倒也没有,只是他看到那包海.洛.因后情绪比较激动,我想他可能是聚会的组织者,而且对这件事不知情,本想问他几句的。”聂诚把亮子的事跟李穆汇报了。
李穆点点头,“你推测得不错,那小子说是有人阴他。如果这次的事涉及到海东区追查的那条毒品线,我们还是要配合他们工作。”
“是。”
烟抽完,李穆没放聂诚走,带着他上了楼。这件事里既然出现了毒品,很有可能还牵扯其它案子,李穆让聂诚跟着多了解些,到时他们所去排查时也能掌握更多线索。
聂诚当然没意见,像刚进警局的实习生似地跟在李穆身后,在走廊上自然地和李穆的部下打招呼。他们走到讯问室门口,门从里面开了,两个警员押着韩乐安出来。韩乐安不耐烦地扭动双肩,一眼瞥到聂诚突然停止了挣扎,在交错而过的瞬间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穆正侧着头跟他交代另外几个小年轻的情况,聂诚认真听着,临近门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道灼灼目光,疑惑地望向韩乐安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当天回派出所后,他重新搜索了韩奇山的资料。
韩奇山少年时家道中落,做过建筑工人,期间通过高自考,又考入本市一所大学读研究生,大学期间拿了奖学金去欧洲交换学习,然后留在欧洲经营红酒生意,十五年前将生意转向国内。那天搜捕时,在韩乐安的包厢里歪歪斜斜也摆着很多瓶包装相同的红酒,看来是他从家里带的。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位法国女人,同韩奇山育有一子韩乐安,她于十三年前韩乐安五岁时病逝。三年后,韩奇山另娶了他现在的妻子,她是一位教授的女儿,也育有一子,今年十岁,叫做韩乐阳。
聂诚对郭奇山的基本情况大致了解了,结果先等区分局的命令,转天等来了韩乐安被释放的消息。每日出出进进看守所的人不少,原本这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是那天上午各种公安群都被韩乐安的事刷屏了。
韩乐安的狐朋狗友们得到他出来的消息,一早跑来蹲点,一辆接一辆宝马奔驰停了两排,把看守所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大张旗鼓地向公安示威,据说所里某领导被这架势唬得又惊又气差点中风。
这还不算完,他们接到人后没有摆驾回府,而是绕一圈到了荣光里派出所门口。
在韩乐安一队人赶到的前一刻钟,正琢磨尚丽洗浴案子的聂诚尚未等来李穆的先安排,倒等来了亮子和张杰明。
如亮子之前打过的招呼,他们是来找他了解情况。尚丽洗浴中心既然在聂诚负责的片区里,他们就不舍近求远找海东区刑侦队,直接找他们的老同事老队长来了。
“师父!”张杰明熟门熟路地钻进聂诚办公室,进了门才想起把他亮哥落在后面了。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似从前在局里,他当着亮哥的面跟聂诚套近乎,似乎有点冷淡他亮哥,于是心虚地往边上让让,不再多说话。
亮子知道他把聂诚当老师,丝毫不觉得尴尬,自然而然地以他和聂诚之间的关系寒暄着:“聂队,我可真来打扰了。”
聂诚早说过他别按以前的叫法来,亮子一时改不过来也有点执拗,他也不再提醒,笑着指指墙边的椅子,说:“两位,坐。”
“不坐了,一会儿我们还得回局里,就是来了解下尚丽洗浴以前都出过什么事,还有韩奇山的一些情况。”亮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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