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陛下方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是谢小侯爷的小情人?”
秦追眉尖一颦,心道隔了这么远这女人怎么像是有读心术似的,还没开口,许文茵的声音又传过来:“陛下——”
“又干什么?有话就快说!”他不耐。
“陛下原来——认识谢小侯爷呀——?”
“我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
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最后能老死,也不打算老死,他已经对谢倾说过一万遍自己对生死毫无执念,要死的时候死就行了,反正自己如今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偏偏那厮跟块牛皮糖似的,听不懂人话还甩都甩不掉。
“陛下方才是不是在想谢小侯爷的事呀——?陛下和——小侯爷是朋友吗——?”
因有昨晚那一出,如今这话传过来就直戳秦追怒点。
谁跟那王八蛋是朋友了,恶不恶心。
自己如今恨不得一脚踹死谢倾。
“不是,他也配和我做朋友?”他哂道。
虽看不清秦追的神情,但语气许文茵还是听得懂的,这可实在不像是谢十三所说的“从未见过圣上”。
他果然在骗她啊。
许文茵忽然就很想知道还有哪些事也是假的。
“陛下,我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吗?”她道。
秦追本想说“不行”,一扭头却发现远处的许文茵已起身朝他这边走来。
秦追条件反射抓起手边茶蛊想让她滚开。
可许文茵比他更快。
她跨上台阶,手还被发带绑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动作。她压弯身子靠近秦追,速度之快,几乎把半靠在小榻上的秦追逼得整个人往后仰了仰。
二人距离近得不过几寸,许文茵盯着他略含惊异的黑眸,缓缓道:“陛下可知道,谢家九郎?”
作者有话要说:小情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入谢谢的怀呢
第27章
许文茵离开天子宫室时已接近午时,给使将她送至殿门口才离去。
她一个人走在来时的拱桥上,整张脸都沉着。
方才在殿内,她问出这话后细细端详了秦追的神情,人下意识说谎时,总是会有些破绽的。
然他听罢后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显然从未听过谢九的名字。
“谢九?谢家可只有谢十三一个独子”。
和她预料中的回答差不了多少。
谢九是曾说过他和谢十三的内情没多少人知晓,但许文茵以为,若是和谢倾颇有交集的秦追或许会知道什么。
是她想错了?
可那夜从谢九的大氅上嗅到的白芷香,分明和谢十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二娘子。”
她回神,抬眼看见谢倾正悠悠倚靠在不远处的拱桥石柱上,似乎早在这儿等她。
方才还不觉得,如今一瞧见谢倾的脸她就有点生气。
自己的怀疑要都是真的,那谢十三一直以来都在骗她。骗她,接近她,然后再看她怀揣目的地接近自己却不点破,把她耍个团团转,以此为乐?
许文茵好生气。
“小侯爷有何贵干?”
谢倾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恼意,点头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陛下龙体可还安好?没被气死吧?”
毫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别说自觉,一丢丢的负罪感也无。秦追若是在场估计又得一凳子朝他砸过去。
许文茵不知他做了什么,只道:“陛下是挺生气的。”
说罢,越过去径自走人。
谢倾眨眨眼,唤她:“哎哎,许二娘子——”
因着有前车之鉴,许文茵这回头也没回,脚下一快,走了。
谢倾就这么默默看她背影渐行渐远,半晌,从柱子上直起身,结果扭头就撞见沈默从太后宫室里出来。
可惜谢倾如今心情正不好,整张脸都臭着,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沈默却上前来拦住他,说是想同谢倾二人一起去虎头山剿匪。
谢倾一愣,反应过来多半是林二宝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说漏了嘴。别的不会,一张嘴倒是大得很,回头就收拾他。
他没理,转身就要走,沈默接着道:“那群山匪人多势众,山寨内哨岗密集,你们二人单枪匹马想要将其一锅端了只怕不容易。”
“那带上你就容易了?”
他一哂。
谢倾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这辈子从生来到现在还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儿。沈默一个酸儒能顶什么用。
“我虽是学子,却也是二十有五的年纪,平日里不曾松懈过武艺,不会拖了小侯爷后腿的。”沈默轻描淡写地自荐。
谢倾那句“没门儿”都到嗓子眼了,忽然一个灵光乍现,回过身来:“沈大郎君都二十有五了,多半也娶妻了吧?”
沈默道:“不曾。”
“哦,那太后娘娘估计没少提点你吧?”
这倒是说准了,沈默今日被唤去太后宫室就是为了听她念叨给自己娶妻一事。好在有春闱这个借口在,他推辞起倒方便。
在没完成阁老嘱托之前,沈默无意成家。
原本是这样的打算,可一想起魏氏之前对自己说的“可愿让茵娘做你沈家妇?”,沈默的决心就有些轻微动摇。
谢倾看他忽然沉默,眉一挑,以为沈默是对严太后的提议心动了,很自来熟地上去伸手一揽,勾肩搭背地跟他说:“哎,沈大郎君,没事儿。你不过是为了给他谋个生路罢了,这和娶媳妇儿又不冲突。”
沈默若有所思:“不……冲突吗?”
谢倾点头:“这有什么冲突的,喜欢的当然要娶回家疼了,是吧?”
沈默皱眉:“可……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二十五年来,他头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
谢倾眸光微闪。
一点头,伸出一根修长白净的食指,一本正经地同他道:“你是不是恨不得天天都能见着她,和她多说说话?可一见了面,又怕在她面前说多错多,惹她不喜。她一笑,一颗心就飞上云端。一皱眉,又能替她难受一整天。”
一顿,声音忽然低了低,“你觉得……我说的这是不是喜欢?”
他看向沈默。
沈默愣住,没能发现谢倾略显认真的神情。
只觉得他说的话,果真和自己瞧见许二娘子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所以自己是喜欢她的?……真的?
他眸光滞住,片刻,又凝了凝,仿佛终于被他点醒。后知后觉出谢倾的手臂还耷在自己肩上,抬手拂开,“小侯爷。”
“什么?”
他沉声道,“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喜欢。”
“午时三刻,我和林家郎君在定好的那堵墙后等你。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倾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他走远,直到一阵风吹过来把腰间几条玉坠吹得晃了晃,他才将手臂悠悠举过头。
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低喃了句:“……果然啊。”
许文茵一回屋就发现今日的天阴沉沉的,泽兰也在说恐怕一会儿会下大雨。
“瞧这寒风阵阵的,搞不好还会打雷呢。”
许文茵身形陡然一僵。
泽兰“啊”了声,忆起她家娘子自小最怕的就是打雷,都怪长安的冬日不怎么下雨,她都快忘了这回事。
“娘子……”
“没事,”许文茵道,“怕打雷那都是几岁时候的事儿,你忙你的去。”
泽兰将信将疑,毕竟她家娘子怕打雷是因为幼时被老祖宗罚跪祠堂时留下的阴影,童年阴影这玩意,可不是想克服就能克服的。
可看许文茵当真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她只好点点头,抱着木桶出去倒水。
待人一走,许文茵就深深吐出口气,略显僵硬地在榻上坐下。
若是在家就罢了,偏偏在这种人和地儿都不熟悉的地方。
心里又沉沉地喘不过气,她起身想去把窗子也关上。
不巧太后那边忽然派了人来唤她。许文茵眼下十分不想出门,问那宫婢:“娘娘有何事?”
谁知得了一记冷眼,“许家娘子跟婢子过去不就知道了?”
她无法,看泽兰还在倒水,便没打招呼,跟宫婢去了。
见了严太后,却是问她今日秦追唤她过去是为何事。
许文茵自不会实话实说,只称是陛下以为器具被换是因自己告了状,把她叫去是为了问罪,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在梦里,太后似乎很乐意看见秦追日日打骂宫人,日日发脾气,这位君王越是如此,她就越能安心执掌大权。
许文茵的话让严太后的那点疑心骤消,乐呵呵地拍起她的手,问她有没有被秦追伤着。
被太后一拉,许文茵就不得不靠近往前几步,视线自她面上划过,似乎还是头一回这般近地打量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今日一直紧绷着神经,她此时看着严太后,忽然觉得她的面容、她的声音都有些熟悉,像是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翻找了出来。
可自己六岁时就离开了长安,照理说,没机会见过太后才对。
那之后,许文茵又被迫和她说了好一会话,中途好几次借口想回去都被不动声色打回来。
许文茵心底愈急,不知她为何不愿放自己回去。外头的天越来越暗,她攥紧裙裳的手也越来越紧。
终于,伴随着一声“娘娘,陛下来了”的禀报,严太后露出笑容,“这可真是巧了。难得追儿来了,你也多陪我说会儿话再走。”
原来还是不放心她和秦追独处了那么久,叫他来,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反应。
疑心也太重了些。
秦追和晨时的模样很不相同,没了满脸怒容,没了通身戾气,静静地走进来,面无表情,身形单薄,像一只毫无生气的玉雕娃娃。
他在下首躬身拜见太后,嗓音冷淡,没看她一眼。
严太后假心假意地关切他几句才问:“追儿今早把茵娘叫去你殿里是做什么了?茵娘如今也还只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下回做事可不能忘了礼数。”
秦追就当没听见她前半句话,垂首道:“是,母后,儿臣知错。”
不含一丝感情。
严太后眼底隐隐带上几分怒容,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哀家听茵娘说,你又乱发脾气打砸东西了?”
“是,儿臣知错。”
“我早该把你殿里的一应物件换下去,否则若再伤着茵娘,你日后可如何去面见许太傅?”
许太傅便是许文茵的亲爹,不过太后掌权后,她爹早就丢了太傅的头衔,表面上是请辞,实际上就是被人撤下来了。
因着许文茵他爹在长安学子中颇有名声,太后忌惮着这个,才继续尊称他一声“太傅”。她这话相当于把立后的打算挑明,就等着看秦追的反应。
许文茵本还有些惊异,一想也不奇怪。
旧姓从来都是天子的左右手,若非有什么原因,太后不会愿意把许家和天子绑在一起,有所忌惮也是自然的。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下首的秦追闻言,依旧只回她一句:“是,母后,儿臣知错了。”
饶是严太后,脸上也没了笑意。
就在此时,外头天空陡然一暗,覆盖在宫室头顶上的乌云团内闪烁起了电光,伴随着“隆隆”的低沉响声,雨势骤然变大。
许文茵吓得心脏一揪,倏地将手从严太后臂弯中抽了回来。
严太后转头看她,“哎呀,茵娘怎的面色这般难看?”
连秦追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许文茵没能说出话来,殿外又是一记闪光,轰鸣的雷响横劈而下,穿透殿门直击她的背脊。
本能的恐惧一瞬间让她忘了如今还在太后身边,浑身一颤,转身就逃。
谢倾三人回行宫的路上,雨势渐渐变大,还伴随着雷鸣轰响。
他眯眯眼,将手臂上的血迹在雨中洗掉。
谢倾虽武功高强,却从不与人硬碰硬,他料到今日会下雨,才决定今儿就去端了山匪窝。
三人将脚步声掩在雨中,暗无声息地就把岗哨上几个山匪放倒,而后深入敌营,擒王。
底下那些山匪未必知道朝廷的存在,把头部的几个做掉,足够严太后分神好一段时日了。
三人翻墙回来,沈默率先和二人分开,谢倾把肩上抗着的严六撂下地,拿脚踹踹他。
雨势太大,严六不一会就被呛醒了,他咳咳两声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你怎么了?我们差点都被你害死了!”谢倾一扬眉梢,开口就呛。
严六莫名其妙,“什、什么意思?”
林二宝道:“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非要下山去捉山猿被那帮山匪给劫了,我和十三至于冒险上山去把你救回来吗?”
严六的脑中根本没有这一段记忆,直接懵了。
可眼前的谢倾和林二宝神情仓皇带怒,浑身湿透,衣衫破了好几道口子,甚至谢倾的手臂还在往下滴血。
他还能不信吗,他彻底信了,吓得魂都飞了三尺高,“怎么会这样?这,这可怎么办?对不住,我就不该去抓什么山猿!要不赶紧去找我姑,我姑那儿有太医,赶紧赶紧——”
严六立起来就跑。后头谢倾一翘唇角同林二宝对视两眼。
多谢你啊,严六。
你是个傻子真是太好了。
二人在前边走得飞快,谢倾在后面挽起袖子查看臂上被刀划破的伤口,方才那刀直朝林二宝脑门而去,他若不拦一拦估计林二宝就没命了。
途中又响起了好几道响彻的雷鸣,如同能撼动天地,打从跨过年来,长安还不曾打过这么大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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