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后院很大,与前头长长的游廊相连,再往里走一些便是后山。
许文茵不想往坏处想,但许三娘这般久了还不曾回来过,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许文茵拐了个弯,迈上石阶往后山而去。
说是后山其实不过是座小山,山间有条细长的石板路,常青树茂密,风一吹,叶片刷刷作响,分明青天白日却十分阴森。
脚下这条路她从未走过,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她在梦里来过。
她知道苏二从头至尾只把许三娘当作横在中间的一块绊脚石。污了许三娘清白后,将此事捅到太后面前,来了招恶人先告状。
太后勃然大怒,在一干朝臣面前怒斥许家女不知廉耻。
至此,许家名声一落千丈,许三娘受不住屈辱,自缢而亡。
许文茵自己也受牵连,拖到十八仍未出嫁,这才会被太后点去照顾新帝。
思及此,她双眉愈沉,脚步加快。
风声越来越大了,茂密的树荫将头顶的阳光完全遮盖,在她身上打下了大片深色的阴影。
一声轻响,她倏地停住脚步。
不远处是一片树丛,挨着两块池塘,池塘内没有水,便显得尤为突兀。
她迈步上前,等靠近了才发现,这树丛竟出乎意料的大。
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堆积,为了去盖住什么东西。
许文茵拢紧披风,伸手将树丛扒开,她每扒一下,从里传来的呜呜声便更大。
等到树枝纷纷散落,她才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铁笼,上了锁。
里边的许三娘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发丝散落在两颊旁,形容狼狈,正睁大双眸,两眼通红地看着她。
和梦里一样,几近绝望的眼神。
许文茵的呼吸微微一窒,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个人的,毫不掩饰,朝着她这边过来了。
“唔,唔!”许三娘恐惧的声音不成调。
“嘘,别出声。”
许文茵隔着栅栏冲她比了个手势,旋即起身将周围一堆树枝抱起来盖在笼子上,树枝太重,她抱得很费劲,都来不及喘口气,又急急转身冲出林子。
谁知迎面就和那伙人撞上。
四个人,穿着打扮很不寻常。
皆是一身黑衣,蒙了脸,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底一凉,只觉这回是真的完蛋。
“那个……”
话刚说出去两个字,那帮人唰一下抽出腰间陌刀,竟半点不给她说话的空暇。
眼看着打头那人操刀而起,从旁边树林中突然飞出三把扇子,直击后面三人的侧颜,“砰”的一声响,三人脖子一扭,立时倒地上不动了。
“谁?!出来!”操刀的汉子吓得朝林中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许文茵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影。
那汉子旋即发出“噗”的一记闷声,被人一脚踹中腹部,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不动了。
谢倾收回腿,扬扬手里的马鞭,低骂了句“沉死了,踢得小爷腿疼”。
一顿,想起许文茵还在自己眼前,变脸似的一弯嘴角冲她道:“许二娘子,真是巧了,你怎的也在此处?”
许文茵:“…………这话该我问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流氓干啥我干啥,我叫谢家十三郎
第11章
谢倾踹了踹横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蹲下身在他们腰间一摸,头也不回地冲许文茵道:“没想到在这种道观里也能碰见山匪。”
“山匪?”
许文茵原本正在瞧扣住铁栅栏的锁,闻言一愣,“你怎知他们是匪?”
这四人走路时动静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对周围感知迟钝无比,是要眼珠子没眼珠子,要耳朵没耳朵,也就靠几把兵器唬唬人了,这样的,除了土匪还能是什么?
不过谢倾不会这么说,他想了想,换了种符合形象的说法:“我瞧他们刀上并无家纹,又不似训练有素的模样,想来是被人雇来的山匪。”
说罢瞥了眼被关在笼子里的许三娘。
许文茵这回听明白了,这群土匪的雇主八成就是苏二。
一想到这个,她捏着铁锁的手不禁用上了力,笼内许三娘红着眼圈怔怔望着那个锁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下手不重,他们过会儿就该醒了。”谢倾上前,见她抓着那只锁头,便将折扇往腰间玉带上一插,“许二娘子,让我来吧。”
许文茵闻言松开手往后退,谢倾上前,垂眼瞅了眼许三娘,这回说话就大不客气了:“让开点。”
许三娘怔了怔,挪着身子往笼内缩。
谢倾悠悠侧过身,长腿倏地一抬,一脚踹在那只锁上,哐当一声,铁锁竟应声落地,轻松得像在喝粥。
许文茵微愣:“……谢小郎君倒是人不可貌相。”
分明一副文人打扮,瞧上去却十分善武。
谢倾轻笑一声,不忘给谢十三拉拉好感:“这不算什么,我那弟弟才是当真的能文善武。”
谁知许文茵听见这话,脸色就冷下去,看来对谢十三当真有一万条成见。
谢倾本人并不在意,急什么,他从来不急。
踹开了笼门,拿了方才土匪的短刀将许三娘手上的麻绳割开,轻飘飘与她对视一眼,这才退出来,将刀子丢了回去。
许文茵上前替她解了腿上的绑,又把嘴里的布条取出来,许三娘噗的一声大口大口喘起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劫后余生。
许文茵任她抓紧自己的手腕,低声道:“把你关进去的也是那帮土匪?”
许三娘咬住下唇缓缓点了头,因为太过用力,唇瓣破皮溢出了血。
“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许文茵道。
许三娘呆了呆,迟缓地抬起头看向她,似乎这是她头一次这般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嫡姐。
分明生得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可眼下这般境况却不见她有丝毫慌乱,就和平日里一样,冷静得吓人。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你要冒险来救我?”
她想不通。
许文茵从襄州回来至今,小半个月了,自己从未拿正眼看过她,更别说……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她凭什么……要来救自己?
她抓住许文茵皓腕的手越发用力,甚至在微微地颤抖,许文茵感觉到了,眼睑一垂,只道:“不为什么,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
她反手拉住许三娘将她拽起来,低头替她理了理裙裳,好在外头还有一件披风遮挡,不会被人发现她的衣裳沾了黄泥,“趁还没被人发觉,回去吧。”
许三娘垂着头,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去。
谢倾正在小径上晃着手中马鞭,黑金马鞭在半空悠悠翻了个花。
看许文茵出来,不动声色瞥了眼她与许三娘紧握的双手,隐约想起来方才她似乎碰过那堆树枝,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不过他只这么略想了一想,便侧眸冲她道:“这几个人我来收拾。”
许文茵顿了顿,片刻才道:“……多谢你,谢小郎君。”
低柔的声音似乎融化了冬日的冰雪。
谢倾听得微怔一下,心底都莫名有点痒,下意识挪开视线说了句“不用”。
末了,又像想起什么,侧眸过来添上一句:“要是谢十三在,他也会帮你的。”
许文茵莫名其妙,没接这个话头,略微冲他点一点头,拉住许三娘转身离去。
许三娘落在她身后半步,回眸看了一眼谢倾的身影,什么谢十三,谢小郎君的……方才那人不就是谢倾本人么?
她本想告诉许文茵,可抬眼看见她白玉般纤瘦的后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从没和这个二姐说过话,要自己突然改变态度,她也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许文茵见要下山了,转头与她说了一句:“这件事,回府后别告诉任何人,你知我知。”
许三娘下意识问:“那,谢十三呢?”
“他不会说的。”
许文茵其实并没把握,这不过是一种直觉。谢九瞧上去和谢十三不大一样,况且将此事说出去对他也没好处。
许三娘沉默地点了头,望着一路往下的石板小径,又道:“但也许可以告诉阿娘。”
“不能。”许文茵回答得毫不犹豫。
许家家风严苛,严苛到了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被魏氏知晓许三娘被外男绑走,就算什么也没发生,也指不定她会说出什么话。
自己和许老太太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比谁都清楚许家人。
傲慢,自恃清高,把古板的礼教当作荣誉般奉为圣旨。
可笑,但自己无力反抗,许三娘也是。
许文茵的话不由分说,许三娘知她意思,却仍是道:“阿娘不一样。”
许文茵原本想问“你有什么根据保证她不一样?”,回眸却发现许三娘簇紧了双眉,分明神色苍白,分明知道若暴露会是什么后果,可却仍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许文茵不由想起今早魏氏问自己的话,问她还记不记得幼时的事,就好像,她期待着自己能回答一句“记得”。
“……好罢,”许文茵松了口:“但除了母亲,其他人,包括许珩,都不能说。”
许三娘点头,“好。”
许文茵瞥了眼她的神情,想了想,终究没在此时把苏二的事告诉她,只是拉着她的手,缓缓朝山下走去。
谢倾将几个山匪拿绳子一捆,一脚踹进铁笼,顺带落了锁。
他方才看了看这群人黑衣下的打扮就知他们是哪个山头的土匪了。苏二倒是挺能,竟和匪类勾结在一起。
他脚下一转,从另一头下了山,凭着记忆翻过几堵高墙,找到了道观山门下的一处医馆。
这时已到了诵经礼佛的时辰,山门边没几个人,正好省了他一番功夫。
谢倾长腿一跨迈进医馆,那大夫一句“郎君”都没能唤出来便被他一记手刀砍晕。
苏二就半躺在最里边的床上,此时已经清醒过来,脸上绑了一层白布,瞧上去十分骇人。
看来林二宝下手果真不轻。
他尚未察觉到渐渐逼近自己的人影,还咬牙切齿地捏着手里锦被。
两年了,任自己好说歹说,他娘就是不肯去退了和许家的亲。
哪怕喜儿如今已有了身孕,也只说要等许三娘过门,才能给她一个名分。
苏二气了个半死,偏偏喜儿还日日催着要他带自己回府,否则就要上苏家府门前闹。
开玩笑,他堂堂苏二郎,白衣翩翩,如玉君子,若是叫人知道他尚未娶亲就有了私生子,自己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苏二急得团团转,眼看着喜儿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无可奈何之下,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只要许三娘死了,那这亲自然也就没了。
许家说到底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旧姓,就这样也敢来高攀他们苏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就是不知那群土匪有没有把自己交代的事办好。
苏二眼角眉梢带出几分怒意。
若非方才谢十三突然冒出来坏事,自己又怎么会躺在这儿干着急。
“谢十三,”他咬牙切齿,“等我伤好了定要叫人弄死你个王八东西!”
好巧不巧,谢倾走到他床边正好就听见了这句话。挑挑眉,手一伸,一把揪住苏二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苏二是个成年男人,谢倾单手拽起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不等苏二发出一声惊呼,另一只空着的手旋即握紧成拳,一拳揍向他的腹部,狠狠的,用力的,把他打得背往后弓,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血丝擦过谢倾的脸颊,他视而不见。
“不是要弄死小爷么?赶紧啊?”
“谢十三你个——噗!”
苏二脸上挨了一拳,打得他歪了鼻子,面上一阵剧痛,险些痛得他失去知觉。
他来不及去细想谢倾为何折返回来揍了自己第二次,下意识地把这和许三娘联系在了一起。
废话,若不是和许三娘有关系,谢倾平白无故揍他干什么?
苏二越想越气,一咬牙,目眦欲裂地冲他吼:“谢十三你个王八东西,你这是在为你哪个小情人出气呢?啊?许三娘?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就是个荡——噗!”
谢倾收回拳头,晃了晃胳膊,“许三娘?哦,她啊,你要杀她要找人睡她都随你的便,小爷我管不着。”
“你放屁!你要不是为了她,你打我干什么?啊?谢十三你个王八蛋,敢做不敢当的窝囊——”
他的话音接着被谢倾一记闷拳阻挡在了嗓子眼里。
这回不只是鼻子,连牙都被打落两颗,鲜血自他嘴角淌下来,浓重的血腥味惹得他一阵干咳。
谢倾漠然看着,想起方才透过轻薄的布料,瞥见她手腕上被树枝划破的数道伤痕,再次扬起拳头,这回,朝着苏二的面门挥了下去。
“为了谁,你用不着知道。”他挑起眉梢。
苏家太太接到苏二在医馆被谢倾揍了个半死不活的消息时,人刚刚从香庙出来,跟小厮确认再三发现自己没听错后,差点没白眼一翻昏厥过去。
她气得手指打颤,声音不稳,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谢十三那个祸害……进宫!我要进宫谒见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鸡:玩不起?
第12章
回府后,许文茵拉着许三娘去了魏氏的屋子,将今日之事说了,只隐去了苏二的事不谈。
魏氏起先还端着白瓷茶蛊吹气,听到后边就差把茶蛊摔在地上,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却是满腔怒气对许文茵说的。
“娘说什么呢,”许三娘往前一步,“这可不关二姐的事。”
魏氏没想她还替许文茵寻借口,“这可事关你的名节,你护着她作甚!”
方才一路回府许文茵是半点不对也没表现出来,谁知回了屋却让她听了这么一个消息,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gu903();“但当真与二姐无关,”许三娘没让,蹙起了眉,“是我不慎走远才会遭了暗算。再说了,若非二姐救了我,如今女儿还不知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