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晏映心头一颤,动作便停了下来,可她失.身是真,如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顿时又回过神,想要将枕头扯回来。
可是枕头却纹丝不动。
她红着眼,放弃跟他抢夺,只伸手护在自己胸前,怨愤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我怎会认识你?你这个登徒子,卑鄙小人!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着,抱着被子情难自己地哭了起来,心中的害怕跟羞愧绝望都只能用大哭当作发泄,那声音太催人心肝了,谢九桢一下就变了脸,可是他一靠近,晏映就伸手推他,哭着喊:“你不要过来啊!”
她正在奋头上,激动不已,谁说话都听不进去,也不准靠近,像遇敌的刺猬,竖起全身坚硬的刺。
谢九桢轻轻皱着眉,见她哭得小声些,伸手抓住她擦着眼泪的手:“映映,我是你夫——”
然而晏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他刚碰上她的手腕,她便骤然止住哭声,一边挥开他的手臂,一边爬到床的另一头,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
她没穿鞋子,光着脚踏上冰凉的地板,什么也不顾,逃命一般飞快地跑向门边,谢九桢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一下变了脸色,急忙起身追出去。
鸣玉正抱着怀里的木盒往栖月阁小院走,因为得了嘱咐,所以特别宝贝怀里的东西,不想刚刚踏进垂花门,就有一个影子撞过来。
他身手矫健,下意识侧身避开,还不等稳住身形,后面就传来主子的声音:“拦住她!”
可惜已经晚了,人已擦身而过。
鸣玉转头看到主子只穿了一件里衣,衣带还未系,寒冷冬风中露出紧致胸膛,再扭头,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人,正在光着脚奔跑,同样单薄的衣衫随风飘摇,经风一吹,贴在身上,正勾勒出曼妙的轮廓……
“眼睛不想要了?”
他听到主子呵斥一声,背后一凉,赶紧闭上眼,转过身去。
谢九桢紧紧抿着唇,脚尖在地上轻点,终于动了真格的,在垂花门另一侧将人逮住。
他冷着脸,伸手抓住她手臂,晏映再也踏不出半步,没想到逃跑的计划就这样告终,她愤而转身捶打他的身子,下嘴咬,用脚踢,什么招数都使了,可人就是不放开她。
谢九桢弯身,一把抱住她双腿,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我下去!救命,救命啊!有人强抢良家女,有没有人救救我!”晏映捶打谢九桢的后背,不停地挣扎,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惹人心疼,连闭着眼只能听声的鸣玉都觉得手痒痒了。
要不是知道这是他家主子,他真的会出手暴打登徒子。
可是,这这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夫人虽然失了记忆,可近来跟主子一直都相敬如宾岁月静好的……难不成,大人忍不住了,想要用强?结果夫人誓死不从,所以才跑出来?
鸣玉这头想着,谢九桢已经扛着人走到他身边,冷道:“去找魏济,让他马上来见我!”
鸣玉一惊,他很少听到大人如此动怒的一面。
“是!”他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刚走出一步远,谢九桢又道:“还有,派人把晏府的人请过来。”
鸣玉又应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赶紧转过身去,低头走到谢九桢跟前,眼下有两条腿在乱蹬着,他也一眼都不敢多看,将怀中抱着的木盒递上去:“大人,这是玲珑阁的老板亲自送来的。”
谢九桢一手搂着晏映的两条腿,一只手伸过去,将木盒拿了过来,脸上神色复杂。
终于做好了,可是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鸣玉转身出了小院,谢九桢二话不说,扛着人走回栖月阁。
晏映打得累了,嗓子也哑了,一点力气都不剩,连哭声都只剩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谢九桢终于放她下来,刚将人搁到床上,她便快速爬到里面,重新用被子挡住自己。
刚才的折腾都是白折腾。
这人怎么力气那么大啊?晏映腹诽一句,吸着鼻子,把头盖上,心底哇凉哇凉的。
她逃不出去,这人会不会永远将她囚禁在深宅里,日日夜夜折磨她啊?
谢九桢叹了一口气,伸手扯了扯她罩在头顶的锦被:“出来,里面闷。”
这声音听着和煦温柔,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是个张牙舞爪的登徒子,晏映心里疑惑,可也不敢露出脑袋,就怕他要做出格的事。
谢九桢又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夫君。”
“骗人!”晏映蒙着被子反驳他,声音干脆,“我还没嫁人呢,哪来的夫君!”
谢九桢一顿。
才道:“是你把我忘了。”
屋中一下子陷入安静,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晏映慢慢放下被子,露出一双剪水秋瞳,想要偷偷打量他,却不想正跟他视线撞上,顿时有些慌张无措,眼珠乱转,不知该看向哪。
她听出那句话里满是落寞。
落寞得不像是出自这人的口。
他眉峰凌厉,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下颔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瞧着没有一分破绽。这样的眉眼让人生畏,这样的人没人能伤得了半分,又何来落寞?
但他就是看着可怜。
说得都像是真的。
晏映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也不肯相信。
明明昨日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未言婚嫁,今日却莫名成了别人的妻子,这谁能接受得了?
“我为何会忘了你?我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忘了你?分明是你蒙骗我,以为我好欺负吗?若是我爹爹在这,定要把你打得六亲不认,满地找牙,你信是不信?”
她壮大了胆子,竟然也敢逞口舌之利了,可是刚说完“你信是不信”就往后缩脑袋,下意识用被子挡住身体,把色厉内荏演了个活灵活现,端地是太怂了!
谢九桢呼吸重了几分,他又按了按肩膀,说话声有些发抖:“一会儿,你父亲就来了……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晏映一听父亲要来,眼睛登时亮了亮,再看他时,发觉他脸色白了几分,隐隐皱着眉头,似在忍受疼痛,视线下移,很快她就发现他肩膀上的殷红。
“你……你流血了?”晏映放下被子,眼中满是惊讶,一瞬间就忘了两人的处境,爬过去要看他的伤。
然而爬到一半,她又生生顿住,踟蹰不前。
“不会是我打的吧……”她轻声说了一句,看着那渐渐殷开的鲜红,着实有些不忍。
谢九桢却没说话,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晏映一惊,变了脸色想要踹他,却发觉他只是替她扫了扫脚心上的灰尘,又抱住揣到怀里。
她怔住:“你——”
谢九桢却问她:“还冷吗?”
刚刚光着脚出去跑了一圈,天寒地冻的,她早就没知觉了,现在却被阵阵暖意灼烧着,那举动太过亲密,她有些不知所措,急着要撤回自己的脚,谢九桢却不肯放手。
“还冷吗?”他又问了一遍。
晏映感觉出他话音里的威胁,瞬间觉得整个人都牢牢被他攥在手心里,不敢再挣扎了。
“不……不冷了……”她喃喃。
—
晏映彻夜未归,晏道成本就心急如焚,那天晚上他跟女儿说明了真相,还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解开心结,侯府的人一过来请,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更加心焦了,急忙跟着那人一路去了栖月阁。
到了门口,下人刚要通传,晏道成心里着急,直接将门推开。
刚进去,一眼就看到里间的床上,女儿抱膝坐在那,眼圈红红,可怜兮兮的。
“映儿!”他唤了一声。
晏映听见声响,往外一看,发现真的是父亲,小脚嗖的一下缩回来,下地就扑过去,她仍旧光着脚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住父亲就呜呜哭了起来,声音那叫一个委屈,直把晏道成哭毛了。
他横眉看向床前的谢九桢:“你又欺负映儿了?”
谢九桢面色沉敛,没在意他那句苛责,反而是看着晏映毫无障碍地认出她父亲,神色变得更为复杂,他哑着嗓音道:“她情况不对。”
“怎么不对?”晏道成皱了皱眉。
谢九桢道:“她似乎又不认得我了……”
晏道成一惊,有些没弄清他话中的意思:“又不认得你?”
话音刚落,趴在他身前哭泣的人忽然断了声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晏道成眼疾手快,将人捞住,面色大变:“映儿?映儿?”
可晏映丝毫没反应。
晏道成赶紧将她抱起来,安置到床上。谢九桢刚才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晕倒,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好在晏道成反应快,才没把人摔着。
把人放下后,晏道成皱着眉头,看向谢九桢时脸色变幻莫测,语气又愤怒又无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九桢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所幸的是谢九桢不知道怎么回答,魏济很快就赶过来了,鸣玉亲自将他引到栖月阁,他进来前还骂骂咧咧的,说太傅大人将他一个太仓长当作了府上随叫随到的大夫,成了侯府的私人用品,骂谢九桢太霸道。
结果一脚踏进来发现有外人在,瞬间收敛许多。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晏府的人似乎在这里总是阴魂不散。
他走进去,视线快速扫了一圈,就知道鸣玉找他来看的并非是谢九桢,而是床上躺着那个。
“这次又怎么了?”魏济声音里多多少少有一丝不耐烦。
谢九桢按着他肩膀,语气暗藏威胁:“给她好好看一看。”
魏济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掏出个帕子放在她手腕上,上来便直入正题。
把了一会儿脉,魏济的眉头几经跳动。
“怎么样?”谢九桢跟晏道成异口同声。
魏济“啧”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谢九桢:“气血亏虚,太过劳累,情绪一激动,就晕了。”
“你让她干什么来,累成这样?”魏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是故意问出这个问题,旁边的晏道成作为过来人,哪能听不懂他调侃的语气,顿时气结,恨不得揪着谢九桢领子狠狠摇晃摇晃他。
但他只是咳嗽一下,愤慨道:“你以后,还是体谅着她一点吧!我女儿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可经受不起折腾!”
作为岳父大人,能提点到这里已经很张不开嘴了。
谢九桢当没听到这句话,沉着脸看向魏济:“让你看的不是这个……她又失忆了,你能看出是因为什么吗?”
“什么?”魏济愣了一愣,“又失忆了?”
谢九桢点点头。
魏济收起玩笑神色,再次为她把脉,整肃神色,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后他歪了歪头,啧叹一声收回手,抬头去看谢九桢:“能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昨夜睡前,她还好好的,今日一早就不记得我了,看样子,似乎也只不记得我。”谢九桢张了张口,犹豫道。
魏济神色不变:“你们像上次那样吵架了?”
晏道成急忙看向谢九桢。
谢九桢摇头:“不曾。”
“这就奇了怪了,”魏济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床上的人,“以前也见过一些失忆的病患,只挑着部分记忆选择忘记的也有,可是反复失忆的我却只见过她一个。”
魏济扭头看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吗?”
谢九桢沉着脸想了想,神色忽有一丝松动。
“她昨夜不小心碰到头了。”
魏济听闻,急忙俯身,将她的脑袋抬起来半分,伸手在后面摸了摸。
谢九桢欲言又止。
“的确有个小包,”他收回手,将人放平,神色仍然严肃,“只是也不能确定失忆就是由这个引起的。”
“那怎么办?依魏仓公看,小女可还有其他危险?”晏道成急急问道,比起记忆,他更害怕女儿性命有虞。
魏仓公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别的危险应当没有,你女儿除了身子骨虚弱一点,剩下都好……至于失忆这里,着实诡异,我得回去看看古书上有没有相应记载,再下定论。不过,失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唯一委屈的是被忘记的那个人。”
他看向谢九桢,视线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弯唇笑了:“另外,最该看大夫的应该是太傅大人您吧,胳膊不想要了可以留给有用的人。”
他语气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任谁都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
晏道成这才发现谢九桢肩膀上有血迹。
“你——你怎么样?”他担心,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床上躺着的是心肝,床前站着的,也是让人忍不住心疼的后辈。
自从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晏道成对他的感情变得颇为复杂。
他犹豫半晌,道:“映儿我照看着,你去看看肩伤吧。”
谢九桢仍不肯放弃。
他看向魏济,问道:“真的束手无策?”
魏济摊了摊手:“或许是你当初伤人太深,以至于她说什么都不肯想起你,还要不停将你忘掉,现在是第二次,如果还有第三次,我就敢断定绝对是这样。”
谢九桢握着手里的木盒,久久没有说话。
不多时,魏济看了他肩上的伤,重新上过药之后,一再嘱咐他不要再动受伤的胳膊,最后留下几副安神的药就走了。
晏映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晏道成不好在别府内院过夜,将碧落和清月都遣过来照顾人。
夜里临走时,谢九桢把他叫住,神色肃穆,道:“过两日,我会着人安排你们回平阳,短期内不要再回洛都了。”
晏道成一惊:“怎么?”
谢九桢不打算多做解释:“以防万一,还是躲远些才好。”
“你要对晏氏动手?”他急忙追问。
谢九桢搓了搓袖口,偏头看他:“怎么,你要阻止?”
晏道成噎了一口,悻悻住嘴,他哪有本事阻止这种事,只是认清现实后,心中烦乱不堪。
谢九桢却道:“那日射向映映的箭,是晏萍指使人做的,她一直在派人跟踪她,想要除之后快,只是那日赶巧了,跟另外一波人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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